陸致沉靜地望著她，臉色蒼白，眸中帶著血絲。暖紅的霞光映過去，他卻像是在身前隔了一道隱形的看不見的的罩子，把霞光阻擋在外面。

    好吧。

    她過去，走到他的身后，將手放在他的額頭兩側(cè)。她確實不會，只給他按摩過一次，還是自己學(xué)著別人摸索著胡亂按的。

    陸致的皮膚一如既往地涼，她按了一會兒，卻感覺手指下的皮膚似乎熱起來，她探頭，看了看，竟發(fā)現(xiàn)陸致的耳尖上有抹淡淡的粉色。她訝異。

    身后的人輕柔地給他按著太陽xue，清淺的香氣自身后包圍過來，熟悉的困倦浮上眉間。他極為緩慢地將眼簾蓋到眼瞼上去，卻又突然掀開。

    這一次，他卻沒有睡意，他的全部感覺都集中到了太陽xue處。那里軟軟綿綿的揉動讓他入不了睡，但卻不厭煩。

    一陣煩躁陡然席卷上來，他厭惡這種情緒，這種陌生的，不受控制的情緒。

    他把手中的文書一抬就要向后扔過去，卻在半途又止住，書在空中滯了幾瞬，又重新回到了桌面上。然而方才的舉動讓他更加煩躁，而后轉(zhuǎn)變?yōu)橐环N怒氣，一種莫名的對自己的怒氣。

    顏遲在陸致想要把書砸到她身上時就已經(jīng)退開，卻沒想到他根本就沒砸過來，停滯了半會兒就又把書收了回去。

    “退下！”突地，他道。

    他驟然加大的聲音震得顏遲耳朵發(fā)響，她不知道他又發(fā)生什么脾氣，難道是嫌她按摩得不好，不順?biāo)男囊猓?/br>
    方才要用書砸她，雖然沒砸過來，現(xiàn)在又讓她退下。她也按捺著自己的脾氣，只想罵他。但她極力忍住。陸致無緣無故發(fā)脾氣不是正常的么，他既然讓她退下她就退下。

    但是她還沒動身，他又道：“站住?！?/br>
    顏遲停住，等他說話。

    她看見他的唇角動了下，“繼續(xù)?！?/br>
    神經(jīng)病吧。她暗地里嘀咕著，卻還是重新給他按上，如果他在這么來一次，她絕對馬上就走。

    她隨便使著力道，輕一下重一下，沒有規(guī)律。

    現(xiàn)在么，陸致讓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只要不超出她的底線，只要能在她愿意接受的范圍內(nèi)。一旦超出，她立即翻臉，死就死，反正她也不怕。

    她要做的就是以這樣的狀態(tài)在這里待到再次能夠出去。至于再一次出去的時機。她得緩一段時間。

    因為她這次逃出去之后，王府里的戒備更加森嚴(yán)，所有人進(jìn)出必須要經(jīng)過多次檢查，她不能再像這次一樣輕易地就能逃出去了。

    她得等到所有人都放松戒備的時候，等到所有人都以為她不會再逃走以后，她才能再一次計劃著逃出去。

    如果在她下一次逃出去之前她就因惹怒陸致而丟了性命，她就認(rèn)命。

    如今她得她盡量避免跟他起沖突，她怕她又忍不住像上午那樣與他罵起來。她發(fā)覺她現(xiàn)在也不太能管得住自己的脾氣。

    她現(xiàn)在對待陸致，盡量以最漠然最不加以情緒的態(tài)度，她要把她對他的那些恨那些憎惡全部藏起來。在不觸及自己的底線的情況下，不能跟他硬碰硬。

    給他繼續(xù)按了一會兒，她手酸了，不想再給他按，就道：“還要多久？”

    “放肆?！标懼碌馈?/br>
    顏遲的雙手直接離開他的腦袋，從他身后來到他面前，看著他的眼睛，用最溫柔的語氣，最柔弱的姿態(tài)，道：“我月事來了，肚子疼?！?/br>
    陸致的眼睛看向她的肚子，抿著唇許久，然后又將視線上移，回到她的臉上。她蹙著細(xì)眉。

    他的嘴唇翕動兩下，從縫隙里飄出兩個字：“退下。”

    陸致變得這么好說話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顏遲心疑，難不成他吃這一套？吃軟不吃硬？她方才也是故意裝出這么一副柔弱的樣子的，她只是試一試而已。

    她瞇起眼睛，忖度了一番，繼而勾唇，道：“謝謝?！?/br>
    隨即便抬步離開。

    阿貍跟著過來，她抱起阿貍，道：“阿貍要抱走嗎？”

    陸致頷首。顏遲把阿貍帶出去。

    顏遲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不知過了多久，一聲低沉的“謝謝”響起在室內(nèi)。陸致提起筆開始書寫，寫了半晌，發(fā)現(xiàn)他竟然在奏折上批了兩個字。

    謝謝。

    他把方才批閱過的奏折全部翻開，里面全是同樣的兩個字。

    “嘩啦！”

    他將桌案上的東西全部掃到了地上。

    玄七聽得這聲音，立即進(jìn)去，還未走近，就只看見地面上的紙，書，奏折，還有墨水。

    “王爺……”他道。

    王爺抬眸，目光沉凝。

    顏遲回到小屋，她坐到桌子前，右手握成拳，抵在唇上。

    如果陸致吃她剛才這一套的話，她可以一直裝下去。不過她得再觀察幾番，陸致性情變化多端，恐怕今天吃這套，明天就不吃了。

    思定之后，她給阿貍洗了澡，給阿貍洗澡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阿貍在掉毛?，F(xiàn)在是換毛的時段了么？

    她知道春季有些動物會換毛，但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段時間，她不是很了解。在陸致那里給它順毛的時候它她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在掉，不過她以為那是正常的，到了現(xiàn)在她給它洗澡的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還掉得挺多的。

    大致現(xiàn)下就是換毛的時間了。她給它搓出一把黑亮黑亮的毛發(fā)時，把毛放到一旁，阿貍開始沒看見，看見了之后它渾身一炸，湊近嗅它掉下的毛，嗅了之后好像很害怕似的遠(yuǎn)離了那團(tuán)毛，把整個濕漉漉的身子靠到了顏遲身上。

    這是什么反應(yīng)？

    顏遲不知道原來動物還會怕自己掉下來的東西嗎？它怎么好像從來就沒有經(jīng)歷過似的。以前都沒換過毛嗎？對了，她還不知道阿貍多大了，不過看者身形，應(yīng)該有個一兩歲了吧？那應(yīng)該換過毛的啊。

    還是說，它每次換毛都會這么害怕？

    “別怕，別怕。”它打濕的身體滑溜溜的，摸起來手感極好。

    給阿貍洗完澡后，她把它身上的水擦干凈，阿貍洗了澡，身上的毛又柔順，又亮，像鍍了一層光澤一般，看著就想給它順一順，理一理。

    她把它抱到身前，看著它毛茸茸的小腦袋，阿貍的腦袋生得很圓，尖尖的耳朵像兩朵小花插在了上面，深紅和亮藍(lán)的瞳孔里全是她的倒影，鼻子粉粉的一點，很是小巧，嘴巴跟鼻子一樣小巧。

    是一只五官長得很精致漂亮的貓。

    單看它的模樣，絕對會以為它是一只乖巧地沒有攻擊性的貓，然而她見識過它咬人的囂張模樣，那樣鋒銳凌厲的攻擊性，跟它的主人不相上下。

    它在貓類動物中，算是長得很好看的吧？她沒仔細(xì)觀察過其他的貓，所以也不知道其他貓是不是也都長得這么精致漂亮。

    從前她也沒有像現(xiàn)在那么仔細(xì)地看過阿貍的小臉。

    她被壓去刑房時，對它說了那么多難聽的話，它都還是要護(hù)在她身前，替她擋著玄七。

    那一刻她的鼻子很酸澀，一只貓竟對她如此之好。

    在她從刑房出來后，阿貍仿佛在等她般地?fù)湎蛩龝r，她心底最柔軟的角落被擊中，它團(tuán)在她的小腹上給她暖小腹的時候，她被擊中的角落徹底塌陷下去。

    她愧疚，她憑什么要這么對待阿貍，憑什么要這樣對待一只不管怎樣都對她很好的貓，哪怕它只是一只貓。所以她沒有像之前那樣無情地叫它滾。

    她后悔，后悔因為別的原因遷怒阿貍，她從來就不討厭它的。

    她不值得它這么對待她。

    再她還沒有離開王府之前，她會盡可能地好好照顧它，不再像之前那樣敷衍地對它。是的，敷衍，她從前只是為了照顧它而照顧它，那像一個任務(wù)。不帶感情的任務(wù)。

    而現(xiàn)在，她在她離開前，她要好好地照顧它。

    “阿貍乖?！彼H了一下它的額頭。

    這是她照顧它這么久以來，第一次親它。阿貍抖了一下，隨即湊近她的臉，蹭了蹭，而后舔著她的臉頰。

    動物最是單純，什么情緒都表達(dá)地得直白白的，它很開心，簡單地開心。

    顏遲的臉頰被它舔得發(fā)癢，她笑起來，不讓它再舔。

    她把毛巾蓋在它的背上，怕它洗完澡后發(fā)涼，它只露出一個圓圓的頭顱。

    顏遲將它放進(jìn)它的小窩里面，小窩里暖和?？墒撬€沒走它就跑出來了。顏遲笑了笑，把它帶到她的床上。它一拱，就進(jìn)了被窩。

    她給它掩好被子，道：“我去洗漱，你不要再亂跑?！?/br>
    它很乖巧地縮在被子里，貌似還左右聞了聞，然后大眼珠子跟著在屋里走來走去洗漱的顏遲移動。當(dāng)顏遲的身影被帷幔遮住時，它就從被子里縮出一截來，伸長脖子尋找顏遲。在看到她后，又把短短的脖子放回去。

    等到顏遲洗漱完，發(fā)現(xiàn)阿貍已經(jīng)移到了床榻邊沿，幾乎就要掉下來了。她把它挪到里面去，卸下衣衫，躺上床，阿貍立刻拱到她的肩膀上，把小腦袋擱在她的頸邊。

    陸致平躺在床上，眼睛睜著。雙手交握，放在肚腹處。他閉上眼睛。片刻又睜開，上半身起來，又躺下去。

    他像是在隱忍著什么，克制著什么。

    忽地，他起來，像是再也忍不住般，外袍也沒披上，大步向里屋走，步至一座木架前時，他轉(zhuǎn)動木架上的突出來的一塊裝飾物。

    一扇門無聲無響地從墻上移開，他走了進(jìn)去，門關(guān)上。通道里燃著燈，他的影子在通道里飛速地掠過。要到一個拐彎時，他打開了一扇門。

    他從門里出來。

    屋子里很暗，他仿若能在夜里視物一般穿行至一方，那里月光隱隱照出來是一座小床。

    床上睡著一個人。

    他在床邊站了很久，直到床上的貓發(fā)現(xiàn)了他。

    貓的眼睛在黑夜里顯得十分亮，他與它對視，然后它喵了一聲。

    床上的人動了下眼皮，似要醒過來。他立即輕輕拂過床上的人的肩胛骨處。床上的人登時不再動了。

    “喵?！?/br>
    他在貓的頭上撫了撫，隨即把床上的人抱到里側(cè)，自己躺上去。他把貓隔在兩人之間。貓磨動著身體，仿佛在把他往外擠，不讓他躺在床上似的。

    “阿貍。”他把它推進(jìn)去。

    阿貍還是要擠他，但是擠不過他，它仿佛氣呼呼地把臉朝向里邊，整個身體也緊挨著里面的人。只留給他一個圓滾滾的背。

    他重新把手交握起來，十分規(guī)整地放置于肚腹處。

    阿貍背對著他，還沒睡多久，整個身體就被后面貼上來的東西擠成了一個球，它仿若很難受地從中間跳出來，轉(zhuǎn)頭就發(fā)現(xiàn)外側(cè)的人在慢慢地靠近里面的人，而后胳膊移過去，摟住里面的人的腰。

    阿貍要擠到兩人中間去，卻再也擠不進(jìn)去了，兩人中間沒有一絲縫隙。它根本進(jìn)不去。它委委屈屈地蹲在他們的枕頭上，發(fā)亮的眼睛盯著床上緊緊貼在一起上人。

    天際漸顯魚肚白時，陸致從沉睡中醒來。下巴上是軟軟的發(fā)絲，手下是仿如無骨的腰，他的呼吸打在他懷里的人的脖頸上。

    滯愣般地看了很久后，他松開手，把懷里上人放出來。他一放開，阿貍就趁機跳到了他們中間。

    它橫亙在兩人之間，屁股抵著他，尾巴掃到他的臉上。他揮開它的尾巴，隨后起身，如往常一樣在她的肩上輕輕一點，繼而從密道里出去。

    從密道里回到自己的臥室，他坐在床上，兩只手放到膝蓋上架著，白色衣領(lǐng)有些歪斜，露出里面與臉一樣蒼白的皮膚。

    片刻之后，他的指尖微動。

    顏遲轉(zhuǎn)了轉(zhuǎn)自己的腰，僵得發(fā)疼。她不知道為什么最近這幾天老是睡完一覺后都會覺得渾身發(fā)麻。身上還有一種淺淡的，幾乎抓不住的味道，她把阿貍的抱過來，聞了聞，應(yīng)該是阿貍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味道吧。

    阿貍見她把它抱起來，就把臉湊近，以為又要親它。

    顏遲輕笑，順便啵了它一個。它伸出小rou爪，攬著她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