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程伯紹一指鄭紅梅, “我不聽見, 還不知道你就是這樣和你嫂子說話的！你出去, 叫小紹過來跟我談！”程伯紹覺得自己當(dāng)大哥的，不好和弟媳婦撕扯。

    “什么！”鄭紅梅不敢置信, 一向和氣的大哥會這么說。

    “叫你出去沒聽見？耳朵有問題了吧, 怪不得嗓門那么大！”

    程伯紹板起臉還是很能唬人的。程愛軍也不甘示弱，“你這個壞人，出去！”程愛華兩姐妹也同仇敵愾怒視她。

    鄭紅梅不得不拿著東西走了。走出來后她才想到，不光樊香沒給她做衣服，她還被趕出來了, 連縫紉機(jī)也沒蹭上?？勺屗倩仡^，她也沒那個臉。

    看鄭紅梅走出門, 程伯紹轉(zhuǎn)過頭來對著樊香, 臉上還帶著怒氣，“原來她就是這樣對待你的？”

    樊香點(diǎn)點(diǎn)頭。程伯紹原來看到的一片祥和，是以原主逆來順受，忍耐再忍耐為基礎(chǔ)的。

    “你早該告訴我，要是這樣住在一起，不如我們就早點(diǎn)分家出來！以后各自是一家, 你不用再替她做活！”

    說完, 他還余怒未消，“我去找小紹談?wù)?！?/br>
    這是在為自己撐腰么。雖然樊香自己對付鄭紅梅不費(fèi)吹灰之力，可有人愿意出頭，感覺是不一樣的, 是一種關(guān)心與溫暖。

    不知道程伯紹到底和程小紹談了什么，回頭程愛黨端著一碗餃子過來了。除了她暈倒那次程老太送了一點(diǎn)吃的，分家后這還是頭一次收到那邊送過來的東西。樊香問程伯紹到底說了什么，程伯紹卻怎么也不肯說。

    不說拉倒，樊香并沒有那么多的好奇心?？吹斤溩?，她這才想起，今天已是1975年的春節(jié)了。

    雖然自從破四舊后春節(jié)這樣的節(jié)日也不怎么過了，樊香仍去公社買了半斤rou，回來后下地窖去看蘑菇。

    可能是花朵兒給的菌種的原因，小蘑菇已長到三指長，樊香心里一陣喜悅，這意謂著可以吃了。

    就收了一些蘑菇，和rou一起包了一頓餃子，蘑菇的鮮，加上rou的香，吃得一家人恨不得吞掉舌頭。

    這次她并沒有給程老太他們送，程伯紹不知怎么回事，也沒提，一家人算是過了春節(jié)。

    第二天程伯紹就要返回燕京了，晚上兩人很有默契地去洗了洗，等孩子睡后互相摸索著，皮膚與皮膚相貼，呼吸與呼吸纏繞。

    一番激烈運(yùn)動后，程伯紹叮囑道：“以后鄭紅梅找你做活你不用管她，她自己有手有腳自己干。還有，家里的錢不要上交給爸媽，問你要也不行，回頭回來我和他們說?！?/br>
    不知道是不是原主錢財全部上交公婆的印象讓程伯紹太深刻，竟然這么叮囑她。樊香有些哭笑不得，不過臨別在際，看在他讓她還挺舒服的份上，她也不會去說什么掃興的話，就“嗯”了一聲。

    “別光嗯啊，你可一定不能再心軟，想想幾個孩子多可憐！像你這一段做得就不錯?！?/br>
    “知道了。再啰嗦就不走算了。”樊香懶洋洋不想動。

    “好啊，一年我就回來這一回，竟然還顯我啰嗦?！背滩B翻身又吻了過來。

    臨走前，程伯紹去附近山林砍了許多的樹枝拖了回來，又把家里缸里的水都灌滿了，把口袋里的錢除了路上必需用的，全放在了家里，這才依依不舍和孩子們告別。

    程愛軍還不知道怎么回事，覺得那個搶他床睡的爸爸就要走了，他還更舒服呢。程愛華和程愛紅則有些眼淚漣漣。

    可再不舍也要走，樊香騎著自家新得的自行車送他到縣城坐車。

    她還提前烙了油餅給他帶上，讓程伯紹頗有些心疼，“樊香，家里就這一點(diǎn)好面，還是留著給你和孩子們吃吧。我去了燕京，每個月都有糧票，怎么也比家里吃得好?！?/br>
    “你一年也就回來這一次，我不是為了讓你多記得家里的好嘛?！本彤?dāng)是回報昨天他為自己撐腰了。

    “走到哪里我都記得家的好的，也記得你?！背滩B眼睛熾熱地看著樊香，“只是我怎么覺得你好像松了口氣似的呢?！?/br>
    樊香覺得雖然她被侍候得比較舒服，可孔老夫子也說了食色性也，食要排在色前面的。程伯紹在家，她不敢從花朵那里多換物品，更不能過分地吃食，說老實(shí)話，程伯紹要走，她是有些松了口氣。家里只余幾個孩子，她是家里老大，生活質(zhì)量完全可以再上一個臺階。

    不過這話她自然不會說，只找個借口哄他道：“我這么大的人了，總不能像孩子們那樣哭哭啼啼吧，我這是強(qiáng)顏歡笑呢，讓你帶著最好的記憶走?！?/br>
    “你真是水平見漲了，現(xiàn)在連強(qiáng)顏歡笑都知道了。”

    “那可不是，小瞧我了吧。原來那老話還說三日不見，見刮目相看，我們這都多少個三日了？”

    好吧，程伯紹雖然有些狐疑，可又找不出原因，他想想自己在家，短短幾天功夫，家里的小事不用說，遇上事他能做的都做了，向爸媽要糧食，送小豬仔給樊香媽，在遇上問題時擋在樊香的前面。就是樊香沒有和他商量，直接收了一個干兒一個干女兒，他也沒說什么，直接默認(rèn)了。

    樊香沒有理由盼望著他離開啊。怎么說，樊香在家吃的都是雜糧，卻為他做了好面油餅，自己看來真是感覺錯誤了。

    尤其樊香說多少個三日，聽在心里真是有種蕩氣回腸的感覺，“我會想孩子們，也會想你...你們的?！闭f完程伯紹就上了車，還覺得自己耳朵有些熱，楞了一會兒，在車在開的時候，才又叮囑一句，“記得給我寫信！”

    寫信，這真是從未有過的體驗啊。樊香不知自己嘴角噙了一抹笑。既然來了縣城，她準(zhǔn)備去看陳默及陳樺。

    收了人家一輛自行車，總得還些禮，沒什么好帶的，她干脆找花朵換了半斤水果糖，又去割了半斤rou，用個籃子裝著過去了。

    兩個孩子被王婧拘在家中老老實(shí)實(shí)地看書，看到樊香高興得不行。

    陳樺直接喊了，“干娘，講故事?！彪m然嗓子還有些啞，但經(jīng)過一天的恢復(fù)，聽起來好多了。除了嗓子好得多，陳默的腳腫也消了些。

    樊香對他們兩個笑笑，“孩子恢復(fù)得不錯。”

    經(jīng)過這一番事，王婧對樊香更親熱了幾分，“可不是，我怕他們又出去亂跑磨著嗓子，拘著他們在家。這孩子，天天跟魔怔了一樣，就想著你的故事，一天要問我?guī)妆槟闶裁磿r候來?！?/br>
    她接過樊香的籃子一看，嗔道：“你說你來就來吧，還帶這么多東西做什么?！?/br>
    “我這不是頭一次當(dāng)干娘嘛?！逼鋵?shí)也不過是一點(diǎn)兒積分的事，她又剛得了這個時代難得的自行車。

    王婧越發(fā)覺得樊香這人值得結(jié)交，“等到一周后我們辦個儀式，正式讓兩個孩子認(rèn)你名下行不？”

    一周后時間也很好，她也正好準(zhǔn)備些給孩子的禮物，就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昨天兩個孩子嗓子啞著我也沒敢問，他兩人怎么跑到九道溝里去了？”

    原來自從樊香走后，陳樺是每天都想著樊香阿姨講的故事，每天幾遍地問樊香阿姨什么時候來家。王婧告訴她樊香阿姨有自己的家，三天后自行車配件回來她才能來。

    那天自行車配件被陳正雷同事帶回來，兩個小孩一嘀咕，反正也不遠(yuǎn)，干脆騎著自行車去樊香阿姨那里去告訴她這個好消息，阿姨一高興，肯定能多給他們講故事，他們回頭再和樊香阿姨一塊回家就行了。

    為了告知父母消息，陳默讓陳樺先寫了紙條，他隨后又寫一個，只當(dāng)一個關(guān)懷meimei的哥哥。但他們又不想被父母逮住，不但沒把紙條放在顯眼的地方，還用書蓋住了，所以直到深夜陳正雷才找到他們留的信息。

    計劃得挺好，兩人順著問好的路騎了過去，卻在路上發(fā)現(xiàn)了一只兔子從不遠(yuǎn)處跑過去，兩人口水都流了出來，只顧攆兔子，不知不覺就偏離了路，又不小心掉進(jìn)了溝里。

    當(dāng)時天已晚了，九里溝又偏離大路，根本沒有人從這里過，兩人嗓子都快喊啞了也沒用。

    陳默腳還扭傷了，爬不上去，前后都是溝，只能等著，陳樺力氣小，膽子也小，一個人也不敢走，只好就那么熬了一夜，想著家里大人第二天總會找到他們的。

    “看你們下次還敢不敢亂跑？”王婧嚇?biāo)麄?，“幸好你們遇上的是兔子，萬一遇上熊，命都要沒了?！?/br>
    “如果我們有小叮當(dāng)?shù)耐ㄓ嵠骶秃昧?，可以和mama通訊，你們就知道我們在哪里了，走丟也不怕?！标悩迦滩蛔≌f。

    “你們還說，小叮當(dāng)還知道走丟了在路邊停下告訴mama，你們可好，自己偷偷就跑了，留紙條還留得那么隱秘，萬一我們沒找到怎么辦？”

    “媽，對不起，下次我們不會偷偷跑了。”陳樺兩個忙可憐兮兮撒嬌。

    再次鑒定完畢，這就是兩個熊孩子。對比他們，還是自家三個孩子乖巧。樊香只得說：“孩子們，你們現(xiàn)在好好學(xué)本領(lǐng)，長大了自己有能力去制造那種通訊器好吧！”希望他們將這個勁頭用在學(xué)習(xí)上。

    “嗯?！标惸c(diǎn)頭，現(xiàn)在的玩具太沒意思了，還是小叮當(dāng)?shù)氖澜缬腥?，他得爭取將來也過上那樣的生活。

    說到小叮當(dāng)，樊香又給兩個小孩講了一段他的故事，這才得以告別。

    等晚上陳正雷回來，說過家里的情況后，王婧說：“今天樊香又專門來看了孩子，她一個人帶三個孩子也不容易，來也不忘給孩子們帶東西，能不能把她們幾個戶口轉(zhuǎn)為城鎮(zhèn)的，也好減輕她負(fù)擔(dān)?！?/br>
    “我不是不愿意給她們轉(zhuǎn)，不過你也知道現(xiàn)在糧食緊張，農(nóng)業(yè)戶口轉(zhuǎn)城鎮(zhèn)戶口牽涉到糧食關(guān)系，非常難，得看機(jī)會?！?/br>
    王婧橫他一眼，“我也不是逼著你現(xiàn)在就轉(zhuǎn)，你只要記著有這事就行了?！?/br>
    這邊樊香回家后，程愛華說，mama，程伯伯讓你回去后去他們家一趟。

    樊香并不急，她先問了三姊妹在家情況，就換下了身上穿的昵子大衣，換成了一件有不少補(bǔ)丁的日常外罩衣，搬開石板下了地窖，看著里面一叢叢的蘑菇。

    小雞燉蘑菇，干炸蘑菇，烤蘑菇，想到前幾天在書店翻的菜譜，還有今天吃的蘑菇餡餃子。天啊，樊香越想越餓，恨不得現(xiàn)在就去做一頓吃。

    她拔出了一些蘑菇，并帶出了窖去了程青山家。

    不出所料，洪秘書又來了，樊香和他打過招呼，就興沖沖地對程青山說：“程書記，按照你的指示，我去養(yǎng)了蘑菇，現(xiàn)在小蘑菇長成了?！彼鸦@子放在兩人面前。

    程青山回想一番，才想起程伯紹剛回來那天樊香說要試著養(yǎng)蘑菇，好歹能當(dāng)菜吃，沒想到她真的養(yǎng)成功了，還在洪秘書面前把功勞分給了自己，說是他指示她養(yǎng)的。

    洪秘書也來了精神，人工種植蘑菇，如果擴(kuò)大開來，能代替多少糧食啊，并且蘑菇營養(yǎng)豐富，味道還好，上次他偶爾吃過這道菜，那味道，現(xiàn)在想想他還有些想流口水。

    沒想到他一來東方紅大隊就有好事，態(tài)度和氣得不行，“你是怎么想到種植蘑菇的？”

    樊香就開始忽悠，說她在山里看到過雨水后地上長出來蘑菇，就隨口和程青山說如果能人工種植就好了，程青山鼓勵她試養(yǎng)，還給她寫了介紹信去書店找相關(guān)資料，她這才下定決心開始，在書店找到了養(yǎng)蘑菇的書，回來后就照書上的介紹開始試驗，沒想到一試就成功了。

    實(shí)際上，書店哪有這樣的書呢，完全是她從花朵那里換來的，包括菌種也是，在目前條件下，如果自己去培育菌種，90%可能是培養(yǎng)不成功的，哪有花朵給的菌種長得這么快。

    程青山和洪秘書卻信以為真，程青山對樊香又感激又有些愧疚，這明明是樊香的功勞，她說成了是在他領(lǐng)導(dǎo)下才試驗成功，可這種場合下他也不好反駁樊香。

    洪秘書卻有些激動，大手一揮，“可書店里的書有那么多人看到，為什么只有你養(yǎng)育成功了呢？這是我們紅旗公社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的一次成功經(jīng)驗，是我們在農(nóng)業(yè)戰(zhàn)線上的一次勝利！”

    好吧，能說洪秘書不虧是洪秘書么，很快樊香人工種植蘑菇就上升到了一定高度。他不但說，還要跟著樊香去看她養(yǎng)的蘑菇。

    “現(xiàn)在天冷，蘑菇只能養(yǎng)在窖里，里面又是土又是泥，不是很干凈?！?/br>
    結(jié)果這話被洪秘書批評了一通，說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dāng)家，地窖的小小塵土算什么呢。樊香只好領(lǐng)著他下了自家地窖。不知是否錯覺，她覺得洪秘書看著那些沒完全長成的蘑菇，眼睛都在發(fā)光一樣。

    上來后，他拍掉身上塵土后，又表揚(yáng)樊香，“你很不錯?！?/br>
    然后，他告訴樊香第二天早上八點(diǎn)到公社革委會院里，匯合之后要去做報告，又聽她背了一遍稿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要走。

    樊香攔住了他。

    第29章

    樊香把摘的蘑菇, 連籃子一起送給了洪秘書, “洪秘書, 您給革委會領(lǐng)導(dǎo)看看這個蘑菇怎么樣？”

    這個樊香，也太會做人了, 洪秘書回去后沒去匯報, 先把蘑菇拿下來一些，去寫了一篇草稿，這才拎著余下的找到公社革委會楊主任，“楊主任，這次我去東方紅大隊指導(dǎo)樊香時, 發(fā)現(xiàn)她人工種植蘑菇成功了?！?/br>
    楊主任正讀一份文件，聽得此話騰地站了起來, “真的嗎？”

    一個地區(qū), 如果比別人地區(qū)強(qiáng)就得有支撐，比如人家工業(yè)產(chǎn)值1萬元，你工業(yè)產(chǎn)值1萬5，你比人家強(qiáng)。

    可惜清水縣多是山地，土地貧瘠，像人家畝產(chǎn)210斤, 這里只能畝產(chǎn)200斤, 糧食供應(yīng)一向緊張，也沒有像樣的工礦企業(yè)，是有名的貧窮縣。

    而紅旗公社的山林占了全縣的四分之三還多，每次他去縣里開會, 都縮在后面，沒辦法，每項數(shù)據(jù)都落后于人家，沒有發(fā)言權(quán)啊。

    可現(xiàn)在，他們終于有一項比別的地方強(qiáng)的了，人工種植蘑菇，又不占用土地，一斤蘑菇頂三分之一斤糧食吧，這得增加多少收入？

    洪秘書就知道楊主任得對此上心，有些得意地把籃子拿了過去，“這就是那樊香人工種植的蘑菇?！?/br>
    楊主任拿起幾個仔細(xì)端詳，好像拿的不是蘑菇，而是什么寶貝一樣，“你能確定這是她人工種植，而不是從哪里采來移過去的？”

    原來大放衛(wèi)星，有個生產(chǎn)隊說他們小麥畝產(chǎn)萬斤，去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們把其他地的小麥專門移到一塊讓上面來人檢查的地里，那小麥密稠得麥穗上面都可以坐人，有人說麥穗上面撒芝麻都不會掉下去。

    現(xiàn)在不搞浮夸風(fēng)，如果樊香造假說是人工養(yǎng)成，到時候披露出來，他可是跟著受牽連。

    “哎呀我的楊主任，您還不放心我？我專門去她家窖里看了，這是長出來的，還有一些據(jù)那樊香說剛?cè)鲞M(jìn)去菌種，得等幾天后才能長出。您想啊，現(xiàn)在這么冷的天，哪里會有天然的蘑菇給她移栽？”

    后面這句話才是重點(diǎn)，現(xiàn)在樊香即使想造假，也沒有其他蘑菇讓她造的?！斑@樣，明天她做報告完了你讓她到我這里一趟。”

    “哎，您放心。明天我要跟著她一起去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