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從屋里出來：“警察同志，他會不會……會不會……”

    “不要著急，我們會查清楚的，”另一個警官說，“如果他聯(lián)系家里，一定要告訴我們，你們家屬也要勸他回來配合我們的調(diào)查?！?/br>
    “會的會的?！崩蠇岦c頭。

    警察和老爸公司的領(lǐng)導(dǎo)走了之后，家里陷入了一片安靜。

    每一個人都有些回不過神似的原地愣著，連姥姥都沒了聲音。

    “我就不明白了，”好半天老媽才開口說了一句，“他怎么就能跟老丁扯到一塊兒去了……老丁死了他跑什么?。　?/br>
    果然是老丁。

    初一擰著手指，沉默地盯著地板。

    “他殺的唄?！崩褷斦f。

    “你是不是我親爹??！”老媽吼了一聲。

    “我看你是活煩了！”姥姥跳了起來，一巴掌拍在姥爺胳膊上，“不會說人話就他媽閉好你的屁眼兒，憋不住屁出去一頭撞死得了！”

    “姨父，”小姨皺著眉，“你平時瞎說點兒什么都算了，這事兒你可不能這么張嘴就說，這是人命案子！”

    “二萍，你那兒有沒有什么關(guān)系能幫打聽一下的？”老媽問小姨。

    小姨嘆了口氣：“我試試吧，不一定管用，一般的案子可能行，這個……”

    “不愿意幫忙就直說?！崩蠇尨驍嗔怂脑?。

    “我不愿意幫忙我會一知道這事兒就馬上過來了嗎！”小姨說，“我也不是如來大大，我還能想干什么就能干得了??！”

    “你不是來看熱鬧的嗎？”老媽冷笑了一聲。

    “是??！我就是來看熱鬧的，”小姨說，“你家的熱鬧可真好看，值得我開車從西頭到東頭是吧？”

    初一起身坐到了書桌前，趴了下去，抱著頭。

    小姨大老遠(yuǎn)地跑來，老媽卻說出這樣的話，讓他覺得非常難堪。

    他閉上眼睛，腦子里晃動著那張照片。

    那個背影，不知道是因為他一直在琢磨，還是心理作用，王警官讓他看的時候他沒有什么感覺，現(xiàn)在卻老覺得看著有點兒熟悉。

    沒多大一會兒，姨姥姥和小姨父也過來了，家里小小的客廳里一下變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在姨姥姥跟姥姥，小姨跟老媽分別吵過一架之后，他們開始討論老爸的這件事。

    “人是肯定沒受傷的，他跑出來的時候好好的，死的那個也肯定不是他捅的，他哪有那個膽兒，”姨姥姥說，“你們就別瞎猜了！有這閑工夫不如想想他能去哪兒，把人找回來配合調(diào)查才是最重要的！”

    “但車是他開過去的，老丁是從他車上下去的，警察說他跟老丁后頭也進(jìn)了胡同，然后才又跑出來的，”老媽說著說著帶上了哭腔，“現(xiàn)在還跑得沒影兒了，這怎么說得清啊……”

    初一抱著頭，聽著屋里的人在警察透露的那一點點有限的信息里來回猜測著。

    他實在想不通。

    老爸開著車帶著老丁去了那個胡同，然后跟著老丁進(jìn)了胡同，然后老丁從胡同那頭跑出去死在了河邊，老爸回頭開車跑了，車在市郊找到的，人卻沒了。

    這件事里三個人，一個死了，兩個找不到了。

    那個看不清的背影到底是誰？

    為什么老覺得有點兒熟悉？

    “我去車?yán)锎驇讉€電話，”小姨說，“看看能不能打聽到點兒什么?！?/br>
    “去吧，再給我?guī)c兒吃的回來，”姨姥姥說，“我早上沒吃呢。”

    “嗯。”小姨應(yīng)了一聲，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響起一陣腳步和咳嗽聲，幾個鄰居仿佛突然肺炎了，咳得非常厲害地往樓上樓下地走了。

    “你們這片兒民風(fēng)真熱情。”小姨走了出去，帶上了門。

    “你還有心情吃東西！”姥姥像是沒有地方發(fā)泄怒火，沖著姨姥姥吼了一聲。

    “就吃，”姨姥姥說，“我還要喝飲料呢。”

    初一有些壓不住的煩躁，拿出了手機(jī)，想給晏航發(fā)個消息。

    如果晏航不需要他過去陪著，他就出去瞎轉(zhuǎn)，哪兒都比呆在家里強(qiáng)。

    手機(jī)緩慢地變化著，在他點開微信看到晏航頭像的那一瞬間，手猛地停住了。

    那個背影。

    那個背影！

    ……那是晏叔叔！

    他突然感覺自己喘不上氣來，不得不抓著桌沿兒，用力地吸氣。

    腦子像是快要失去意識一樣變得一片混沌。

    他大口地喘著氣，好容易從混亂中回過神來之后他猛地坐直了，怎么會？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晏叔叔！

    “你干嘛呢！”姥姥瞪了他一眼，“犯癔癥了！”

    “你就知道兇！這么大點兒孩子，嚇著了唄，”姨姥姥打開自己的扇子，過來對著初一扇了幾下，“你們這一家子是怎么回事兒！”

    “初一，”老媽滿臉疲憊地沖他揮了揮手，“你回學(xué)校去吧，不想回學(xué)校就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別在家里憋著了?！?/br>
    初一站了起來，拿著手機(jī)出了門。

    下樓的時候他的腿一直在抖，幾次都差點兒跪下去。

    雖然他沒看到臉，但那個熟悉的感覺，那種一旦想起來就變得格外強(qiáng)烈的熟悉感，他能感覺到自己心底的恐懼和不安，像波浪一樣，一層層地不斷地?fù)浯蛑稽c點地漫向全身。

    他怎么也沒想到那個人會是晏叔叔。

    更沒想到老爸的失蹤，老丁的死，居然還會有晏叔叔在場。

    而如果那個背影真的是晏叔叔，那胡同里屬于另一個人的血……

    初一沒有勇氣再想下去了，只覺得快放暑假的天氣里，自己冷得想要發(fā)抖。

    “小狗？”小姨拎著兩個裝了餐盒的袋子迎面走過來，叫了他一聲，“去哪兒？”

    “出去……走走?！背跻徽f。

    “要我開車帶著轉(zhuǎn)轉(zhuǎn)嗎？”小姨問。

    “不，不用。”初一搖頭。

    “餓不餓？”小姨又問，“我買了包子，還有點兒別的，一大堆呢，你吃點兒嗎？”

    初一搖頭。

    小姨嘆了口氣，摸了摸他的頭，又往他兜里塞了二百塊錢：“那你轉(zhuǎn)轉(zhuǎn)去吧，一會兒要是餓了就自己買點兒吃的?！?/br>
    “嗯?！背跻粦?yīng)了一聲。

    轉(zhuǎn)轉(zhuǎn)。

    去哪兒轉(zhuǎn)轉(zhuǎn)？

    從樓道口一走出來，他就感覺到了各種目光。

    幾棟樓的樓道口對著一片空地，一般都停滿車，偶爾能看到路過回家的人，今天卻三三兩兩地站著好幾個鄰居。

    他一出來，就想轉(zhuǎn)身回樓里去，實在是沒法在家里待著，他才咬著牙繼續(xù)往前走的。

    路過總幫姥姥買煙的那個小賣部時，里面也站著幾個人，一見到他，立馬就有人喊了一聲：“初一！警察去你家是怎么回事??？”

    他沒出聲，低頭快步走了過去，離開了這幾棟樓，他也沒敢往平時總走的路上去。

    他怕有認(rèn)識他的人，這地方一個個都是江湖百曉生，任何消息的傳遞都過不了夜，老爸失蹤，警察上他家來了，這種風(fēng)口浪尖上的火爆消息，用不了一小時就能傳遍了。

    他也怕……走過晏航家門口。

    他甚至開始害怕晏航會聯(lián)系他。

    他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不知道晏航現(xiàn)在是否知情，不知道晏航會不會生氣，還會不會理他。

    他沒有任何相關(guān)的經(jīng)驗，他甚至連朋友之間吵架該怎么處理都不知道。

    他沒有朋友。

    而現(xiàn)在這件事他要不要告訴晏航？他更是不知道。

    之前晏航的狀態(tài)他一直沒敢問是為什么，現(xiàn)在他知道了原因，卻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唯一個他認(rèn)真地相處的朋友，唯一一個他時時都想見到的朋友，唯一一個對他溫柔而又尊重的朋友，現(xiàn)在卻成了這樣的局面。

    老爸的屋子已經(jīng)翻了第三遍，一天一次，昨天是第三天，晏航依然沒有從老爸少得可憐的那些東西里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今天他已經(jīng)沒有力量再找了，只是坐在床沿上發(fā)愣。

    手機(jī)就放在手邊，他不知道多少次想拿起手機(jī)，給老爸發(fā)個消息，或者打個電話。

    但又無數(shù)次地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他完全不知道老爸現(xiàn)在的情況，自己聯(lián)系老爸會給老爸和自己帶來什么樣的后果也不確定。

    他只能忍著。

    老爸這次消失的時間并不長，四天而已，相比之前的一星期，從時間上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但這次已經(jīng)不再僅僅是等待這么簡單的壓力。

    他已經(jīng)清楚地知道有事情發(fā)生。

    甚至已經(jīng)有更多的判斷。

    初一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聯(lián)系過他，沒有發(fā)過消息，更沒有打過電話來。

    朋友圈里的小表情從出事那天到現(xiàn)在都沒再增加過。

    但初一會在晚上出現(xiàn)在對面的一棵樹后，一站就是兩三個小時起步，如果他一整晚都不關(guān)燈，初一可能會站一整晚，不過他沒試過，每次快12點的時候，他就會把燈關(guān)掉，這樣初一會在一個小時之后離開。

    這件事，跟初一的爸爸有關(guān)系。

    這個判斷都不需要再進(jìn)行任何推敲了。

    這樣的雙重煎熬，讓晏航確定自己的心理狀態(tài)非常健康，居然沒有像老爸沒事就擔(dān)心的那樣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