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jié)
那是她剛剛從京城抵達襄城之后,被母親的辭世打擊到不怎么說話的那段時間。她被外祖母帶到寺廟中,給母親立了牌位,她曾經天真的想,通過這個牌位,是不是可以把想說的話傳達給母親?通過這個寺廟,是不是可以讓佛主庇佑,保護她的母親,保護她? 她曾經無數次隨著外祖母前來清惰寺,那時候的她眼中沒有什么所謂的美色,對蒼梧的臉并沒有任何的想象,只是單純的為了更進一步的見到母親而沉浸在寺廟中,學著誦經,抄經書,看和尚們做法,渡亡魂。 那時候的她真的是脆弱的不堪一擊,身體也十分的差勁,令外祖母擔心不已,把她送去了小名山。 而就在小名山,師父不知為何選擇了留下她,不但教授她藥學的知識,還循序漸進的開導她。 后來她明白了,拜神求佛不過是一個虛假的存在,除了能夠安慰自己別無用處,真正存在的,是自己的強大。 她依舊會去清惰寺,給母親的牌位上香,只是不會再想以前那樣跑去佛堂內專注的祈求了。 宣瑾昱垂著的手去牽住了蔻兒的,他的眸中帶著一絲洞察的敏銳,指腹拂過蔻兒的,滿滿都是安慰。 能夠讓蔻兒求神拜佛的事情,宣瑾昱除了岳母那件事之外,想不到其他的了。 蒼梧看著有些黯然的蔻兒,正要說話,就聽見宣瑾昱低聲在蔻兒身側道:“回去后,先去給岳母上香,可好?” 蔻兒微微一怔,而后抿著唇笑了,軟綿綿道:“好?!?/br> 蒼梧大師看著眼前相依在一起的一對人,不知不覺勾起了嘴角,露出了淺淺的一抹微笑。 抵達襄城也不過是在幾天之后。期間的行程再也沒有出過任何岔子,一方面是蔻兒學會了管住眼睛,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蒼梧大師就像是一個智者,總有一句話能讓把蔻兒分散的心思全部集中起來,從而專心致志聽著他說話,不曾有半分的分心。 宣瑾昱從一開始是樂見其成,漸漸地發(fā)現了一絲不對。 蔻兒的目光的確不再是停留在蒼梧的臉上了,明顯的對美色的欣賞已經被收了起來,但是與之前不一樣的是,她的眼睛在看蒼梧大師的時候,已經充滿了一種崇拜的敬意。 不過好的一點是,蔻兒會在與蒼梧大師交談的期間還想的起來他這個夫君,比之前有所進步。 無妨,改掉一個壞習慣是需要慢慢來的,他能等。 綿長的馬車抵達了襄城的地界后,第一次停下馬車的位置,就是在襄城邊郊一點的清惰寺。 底下的侍女已經把蒼梧大師的行李準備好了,并且把蔻兒臨出發(fā)之前給蒼梧準備的禮物也全部拿了出來,全部由幾個羽衛(wèi)軍給蒼梧大師拎著,送蒼梧大師回去寺廟。 寺廟與街道之間不過是幾百階臺階,周圍還有行人過來走去,馬車不易在此久候,等蒼梧大師對他們行過了禮后,蔻兒與宣瑾昱還了一禮,打算就此別過。 卻不料蒼梧大師雙手合十,忽然對蔻兒道:“方施主,人對皮相美色有所好感,并非壞事?!?/br> “嗯?”蔻兒睜大了眼。 “正是因為心中看得見美,才會對美色有所向往。皮相雖假,但喜悅是真,赤子之心,喜好美色,無所過錯?!?/br> 蒼梧大師緩緩說完這句話后,微微低頭,然后帶著一絲笑意道:“貧僧告辭了?!?/br> 目送著灰袍的僧侶緩緩踏著穩(wěn)健的步伐在青石板臺階上漸行漸遠,蔻兒眼睛一亮,扭頭看著宣瑾昱興沖沖道:“夫君……” 宣瑾昱斬釘截鐵:“不行!” 開什么玩笑,他努力了這么久,怎么可能讓他一句話給毀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蒼梧大師雖然離開了同行的隊伍, 但是他的話一直留下來了。 馬車重新緩緩啟動,朝著襄城內而去的時候, 坐在馬車內的蔻兒眼睛閃閃發(fā)光, 盯著眼前抱臂冷漠的宣瑾昱,不死心道:“大師說過……” “大師說的話比起為夫說的話, 夫人聽誰的?”宣瑾昱看著蔻兒, 嘴角弧度下垂,眸中帶著一股子不痛快。 一路上對于蔻兒的小喜好一個字都沒有說, 旁觀了一路,等到他離開的時候才輕飄飄撂下這么一句話, 害的已經打算改邪歸正的蔻兒頓時心思活絡起來, 小心思再度蠢蠢欲動。 歪風邪氣必須要一次性控制住, 不然以后就難以管教了。 宣瑾昱看著眼前蔻兒委屈巴巴的模樣,努力硬著心腸。 蔻兒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聽……自己的?!?/br> “嗯?”宣瑾昱挑眉, 眼睛微微虛了虛。 “大師活了許久,他說的話不能說全部都是真理, 那么起碼是在我們沒有達到的地方有著獨特的見解,這樣的情況下,有些地方聽從大師的沒有什么不對?!?/br> 蔻兒道:“夫君不希望, 作為夫君的妻子,我自然會考慮夫君的意愿。但是這并不是說聽大師的還是聽夫君的,僅僅是處于考慮,進行了自我選擇。” 眼前的少女口齒清晰, 條理清順,對于她的想法能夠很好的表達,不會掉進他語言的陷阱中。 宣瑾昱微微一笑,放棄了剛剛自己的心思,把冷漠的表情一收,恢復成了蔻兒習慣的那副溫柔的模樣。 “既然如此,那就聽夫人的吧?!?/br> 他的妻子或許年紀還小,但是總是在汲取著身邊的知識不斷成長,十五六歲的女孩兒,還有的是時間與空間,成長為一個出色的大人。 但是…… 宣瑾昱伸手揉了揉蔻兒的發(fā)髻,眸中帶著一絲清明。 最好的法子,還是他給蔻兒創(chuàng)造一個完全不需要成長的環(huán)境,在此其中,她只需要單純快樂的生活就好。 如同少女般一輩子的天真爛漫,是他能夠給蔻兒最大的保護。 綿長的車隊進入了襄城地界之后,周邊的一切在蔻兒的眼中都變得熟悉可愛起來,她趴在車窗掀著簾子,興致勃勃給宣瑾昱指點著外頭的一切。 “夫君看,這個佟記燒餅是個老店了,我小的時候和表哥表姐們跑出來就會買這個,我當初還往小名山上帶過,給你也有呢?!?/br> “陳婆婆的酒釀圓子!”蔻兒的目光停留在一個支著棚子的小攤上,里頭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婆婆笑瞇瞇正從鍋里頭舀著什么,三兩個的木條桌椅上都坐滿了人,講著襄城地方話,笑聲不斷。 “還記得么,我當初也帶過這個給你,只是等上山之后,涼了不好吃了?!鞭鹤е诺囊滦?,說著說著,忽然一笑。 “這些事情我本來以為都忘了,沒想到看見的時候,總能輕輕松松想起來?!?/br> 蔻兒有些感慨。 年紀小的記憶隨著時間的流逝許多都悄悄不見了,可是只要有一個契機,就會從藏身的角落處出來,至始至終從未離去過。 宣瑾昱聽著耳畔蔻兒喋喋不休的話,眼前一晃,仿佛看見了年幼rou嘟嘟軟綿綿的蔻兒在鋪子前拎著一個食盒,帶著滿臉可愛的笑意朝小名山去,又仿佛看見了抵達小名山的蔻兒喜滋滋給他喂圓子。 好可惜,當初眼睛看不見,一點都沒有把蔻兒年幼時候的模樣記下來。 宣瑾昱落在蔻兒側臉的眼神柔軟,他看著蔻兒,忽然在想,其實這樣也好,虧得他眼疾被送到了小名山,才能與年幼的蔻兒相遇,才能在蔻兒的心中成為多年念念不忘的舊友。 如果不是他,如果是別的人在蔻兒的心中占據了這么大的一份位置,他或許會嫉妒吧。 幸好是他。 宣瑾昱微微彎了彎嘴角,就著蔻兒的話道:“經歷過的都會在,只要能記起來,什么時候都不晚?!?/br> 蔻兒卻看著宣瑾昱,真誠道:“這是夫君之前想不起來我們的約定,好不容易才想起來的開脫吧?” 宣瑾昱一愣,他差點都忘了這件事。只是說開脫…… “夫人說的是。” 他含著笑大大方方就認了下來。 蔻兒忍不住抿著唇笑了。 眼前的街景不斷在變化,蔻兒的眼中滿滿都是回憶,與宣瑾昱說著說著話,口音就變成了襄城味道,輕柔婉轉,又帶著一絲鳥啼般的啁啾,撓的人心癢癢。 前頭的羽衛(wèi)軍早早兒就在準備好的宅院落了腳,綿長的隊伍終于在一個鬧市中的巷子里停下來的時候,他們經過是十多天的行程,終于抵達了襄城。 襄城的房屋建筑與京中大有不同,碧瓦飛甍,屋頂斜坡,大門透雕雀替上還掛著一串風鈴。 下了馬車之后,空氣中的濕潤帶著一絲絲潮氣,與灼熱的氣溫相融在一起,令初來乍到的人有種呼吸不太順暢的感覺。 好在一路上蔻兒早早準備了竹炭包并一些除潮的準備,這邊羽衛(wèi)軍們也提前在房間準備了各種除潮設備,在外頭還有些黏濕,穿過抄手游廊,進了正面開門的正堂之后,這種黏濕之感稍微減少了些。 襄城是半個水城,濕度高,卻也因此水潤滋養(yǎng)人。 宣瑾昱坐在胡椅上,依稀知道了為何自家小妻子的肌膚細嫩而水潤。 與安靜的坐在那兒慢慢適應的宣瑾昱不同,蔻兒滿臉都是興奮,她左右打量著這個宅院,入目皆是熟悉的格局設定,眉眼笑彎了,一點也感覺不到累一般,帶著侍女們在宅院里四處走走看看。 等她終于走了一圈回來,才想起來還在正堂的宣瑾昱。 她去了正堂時,宣瑾昱已經去了后院換洗了。一整天黏濕潮氣的,讓他不太習慣。 蔻兒也順勢去洗了個澡,換了一身嫩色的襦裙,雙縐上襦輕薄剔透,依稀可見朦朧肌膚。她初初回到襄城,想了想又讓尚竹給她梳了一個襄城少女常綰的發(fā)髻。 這幅打扮是她闊別許久了的,蔻兒看了看銅鏡中的她,起身去找宣瑾昱。 舟車勞頓,本來宣瑾昱打算休息一日,結果剛剛在榻上躺下,就被蔻兒前來叫了起來,滿臉興沖沖道:“夫君,我們去風家吧?!?/br> 已經踏上了這片土地,蔻兒幾乎是刻不容緩就想要去看看許久未見的風嬈嬈并尚未見過的珰兒。 宣瑾昱無奈睜開眼,抬手把蔻兒摟進自己的懷中:“我的夫人,你且安歇安歇吧?!?/br> 在夫君的強權鎮(zhèn)壓下,蔻兒勉強安歇了片刻,陪著宣瑾昱一起躺了會兒,又出了一身的汗,還是宣瑾昱先受不了,無奈松開了她。 宣瑾昱到底不適應南省的氣候,想睡也沒有睡著,起身又去洗漱了一番,穿了一套淺青色的衣衫,揉了揉額角對蔻兒道:“用了膳,我們就去風家吧?!?/br> 蔻兒笑眼彎彎:“好!” 因為怕宣瑾昱用不慣襄城的口味,蔻兒自己挽了袖子進了廚房,做了兩個京城那邊的菜色,等用過了膳,也過了最熱的時候,天上灑下來的橘黃的光斜斜籠罩了下來。 蔻兒與宣瑾昱收拾好,上馬車的時候,她說道:“這邊天黑的要比京中早一些,我卻忘了,有些遲了。” “無妨,”宣瑾昱道,“反正是你自己家,嬈表姐許不會介意這些?!?/br> “說的也是?!鞭合肫饋黹焺e許久的風嬈嬈,充滿懷念道,“也不知道嬈表姐和師兄怎么樣了。還有珰兒,曉不曉得認人,會不會叫姨母了。” 宣瑾昱不由失笑:“怎么會,珰兒如今不過兩三月,既不懂得認人,更是不會叫人。” “這樣么……”蔻兒有些猶豫,“我以往未曾接觸過三歲以下的孩童,倒是不大懂了?!?/br> 她的侄兒侄女們,幾乎都是從見著起就會說話,自然未曾見過幼兒,對孩子多大會有什么樣的反應并不清楚。 “我也是因為帶過阿饞,多少知道些?!毙藕Φ?,“都是有經驗才會懂。夫人現在不知道也無妨,反正會有懂的時候?!?/br> 蔻兒點了點頭:“嗯!” 襄城內的街道不像是京城條條方方,而是有些曲折錯綜的,好在駕駛馬車的馬夫換成了蔻兒陪嫁的襄城人,對這里的街道熟悉,不一會兒,就抵達了襄城中位于東角落的風家巷子。 蔻兒與宣瑾昱坐著一輛馬車,后頭跟著三輛裝滿了禮物的馬車,前頭小婉已經快步跑去正門敲門,等蔻兒他們下馬車停在正門前時,正門從里頭已經打開了。 蔻兒與宣瑾昱站在門前,她正指著石墩旁一個淺顯的印記對宣瑾昱笑道:“這是我小的時候,和千林哥一起淘氣拿石塊刻的。” 宣瑾昱辨認了下,見那個刻印太淺,認不出是字還是什么圖畫,問道:“寫的什么?” 蔻兒笑瞇瞇道:“寫的是……” “蔻兒姐!” 她話還沒有說出來,忽然聽見了一聲哀嚎從正門內傳出,她一抬頭,驚訝的發(fā)現一個年約十四五的少年雙手摟著一個布團,一臉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沖著她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