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蔻兒一開始心中一驚,她很快鎮(zhèn)定下來, 目光立即開始搜尋下首坐著的人們。 皇子公主們受驚不小, 阿饞和年紀最大的皇子反應(yīng)最快, 已經(jīng)起身從席上往蔻兒身邊跑;年紀小的幾個公主已經(jīng)眼淚嚇出來扭頭找自己的娘,先帝妾中幾個滿目震驚看著突然出現(xiàn)又突然消失的晚香,若有所思, 卻不做多想,立即安慰自己的孩子, 還有幾個藏著幾分了然,目光忍不住往御女們身上瞟。 身邊兩個meimei弟弟疊著聲兒問嫂嫂是否無事,蔻兒搖搖頭, 目光落在了御女們身上。 底下的幾個御女也是被嚇得不輕,看著已經(jīng)被女侍按下掙扎不已的許采女滿身的傷,渾身哆嗦。 坐在最前頭離許采女最近的樓婕妤突然往站起來上前兩步,彎下腰來狠狠一巴掌甩在許采女臉上, 怒罵:“不知死活的東西!傷到皇后萬分,仔細你的小命!” 這句話仿佛提醒了其他的御女們,一個已經(jīng)嚇軟在地的美人嗚咽哭著還指著許采女憤恨:“許采女你要找死自己去碰了石柱子就是,何苦拖累我們!” 這話引來御女們的同仇敵愾,紛紛出言怒罵地上哀嚎不止的許采女。 妾們第一天給主母敬茶,發(fā)生這種事情,她們這些妾幾乎都是難辭其咎,依禮也是要受罰的。她們?nèi)绾尾缓拊S采女,這個時候生出事端,分明是連帶了她們所有人! 御女們惶恐不安,紛紛跪在地上賭咒發(fā)誓此事和她們無關(guān)。 蔻兒此刻已經(jīng)把所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牽了牽阿饞的手安撫了下,怕她年紀小受了驚嚇,索性讓女官安排了把皇子公主們先帶走。 她看了眼下首空了一半的位置,頓了頓道:“請?zhí)鷤円蚕然厝??!?/br> 女官立即上前請了太妃們從一側(cè)也離開了。 這下子,她下首空落落的只有八個御女,一個被按在地上掙扎翻滾,另外七個分作兩團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給皇后敬茶的水是煮沸了的,依禮作為主母的蔻兒應(yīng)該在敬茶時要給她們說些教導(dǎo),之后再飲茶,到那個時候溫頓剛好。所以許采女手中端著的茶是滾滾的,潑回到自己身上即可燙起了水泡,臉上也有紅燙的地方,她卻仿佛忘了自己受傷了一樣,被按在地上努力仰著頭哭喊著:“皇后恕罪!妾不是故意!妾真的不是故意的!妾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謀害主母??!皇后主子明察!” 蔻兒看著地上不住哭嚎的許采女,她也不過初初二十的年紀,臉頰上也被燙出了水泡,好好的花期女子就這樣算是毀容了。 如果不是晚香動作快,或許現(xiàn)在哭嚎的就是她了吧? 蔻兒一陣后怕。 眼前的許采女,是故意的也好,無意的也罷,或者再往深里說,背后有沒有什么人,都是其次了?,F(xiàn)在的問題是,她已經(jīng)做出了如此大不敬的行為,甚至危及到了皇后的安全,她算是完了。 女侍們力氣很大,現(xiàn)在不確定這個許采女是否還會有威脅性的動作,她們牢牢注意著,用力把人死死按住,不給她任何掙脫的機會。 許采女還在苦苦哀求:“皇后主子恕罪!妾真的不是故意的!求皇后開恩?。?!” 她仿佛也知道自己的行為到底是何等的有罪,幾乎拼命在求饒,眼淚飛的滿臉都是,還有那紅燙的水泡,直接讓她變得面目猙獰。 蔻兒目光落在許采女的臉上,扭頭對宮正吩咐道:“去請個醫(yī)女來?!?/br> 請醫(yī)女?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蔻兒身上,滿是深思。 許采女卻仿佛看見了希望,不住道:“妾多謝皇后主子開恩,皇后千秋萬福!” 皇后會給許采女請醫(yī)女來,是不是說明,皇后她心軟了? 殿中許多人都這么想著,再看一眼盛裝之下的蔻兒不過十四,尚未及笄,比她們小了四五歲,又是初初出嫁,說到底,還能是個閨閣小女孩兒,未曾長大呢。 底下跪著的御女們悄悄松了口氣,新后年幼也不是什么壞事,起碼人小心善,容易同情動搖。 或許今天這事,能輕松過去,她們也不用陪著受罰了。 尚宮們和其他女官服侍蔻兒這些天來,只看見了她嬌憨可人的一面,也都以為這位十四歲的皇后在許采女的哀求下打算放人一馬,還特別請了醫(yī)女來給她醫(yī)治。 頓時殿中除了服侍過蔻兒幾個月的濃香她們,所有人再看蔻兒時,都眼含深意。 醫(yī)女來的很快,雖然是皇后傳召,但是宮女說了,是給一個采女看診,來的人也不是什么位份高的醫(yī)女,不過三四十歲的醫(yī)女一來,先跪下請了蔻兒安。 蔻兒此刻已經(jīng)完全放下了心態(tài),手撐著腮坐在主位上,漫不經(jīng)心努了努嘴:“給底下這個采女瞧瞧,燙傷了。” 醫(yī)女看見新后這般,只當是皇后立威,拿了個位份低的御女殺雞儆猴,潑了采女一身熱水。但是什么話也不敢有,立即應(yīng)了轉(zhuǎn)身跪在地上給許采女看。 女侍們依舊緊緊抓著許采女不放,只撕了撕許采女的衣服露出被燙傷的位置來給醫(yī)女瞧。 那醫(yī)女一看許采女到現(xiàn)在都被壓著不放,好像知道了剛剛的想法恐怕與事實有誤,打量了一眼許采女,這才開始看診。 燙傷在肌膚上反應(yīng)的速度很快,不過幾刻鐘的時候,許采女一身燙傷痕跡都出來了,醫(yī)女來時就被告知了是燙傷,此刻也不慌不忙,用剪子把許采女的衣服從傷口上撕開剪破,然后一一挑破了許采女身上的水泡,在傷口上厚厚裹了藥,然后又用紗布把傷口的位置纏裹起來,全部處理結(jié)束,才跪過去給從內(nèi)殿走出來的蔻兒磕頭:“稟皇后,小的已經(jīng)給采女處理完了傷口?!?/br> 坐在主位的蔻兒早在醫(yī)女給許采女醫(yī)治之前就離開了。她中宮出了事,勤政殿那里立刻就知道了,宣瑾昱雖然知道蔻兒沒有受傷,但是還是勃然大怒,立即吩咐后宮查一查許采女近日來有沒有和誰接觸過。 方令賀正擼著袖子寫奏文,忽聞meimei宮中有事,也是驚了一驚,但是轉(zhuǎn)念一想,知道m(xù)eimei沒有受傷,略微放了放心,他做哥哥的,多少還是了解自己的meimei,猜測蔻兒應(yīng)該不會吃虧。 畢竟他是外臣,現(xiàn)在就是急破天也沒有用,他進不得內(nèi)廷去見meimei,只能寬慰自己,meimei無事。 方令賀不能進內(nèi)廷,宣瑾昱可是內(nèi)廷的主人,他奏章一扔,把幾個大臣也扔在勤政殿,立即讓人備下了肩轎,他匆匆去了中宮。 勤政殿在前朝,中宮位處整個宮廷最中間的位置,也是最靠近前朝的位置,宣瑾昱一得到消息就從勤政殿出發(fā),醫(yī)女來時,他也到了中宮,只不過沒來及的通稟就直接從偏殿進了去。 花香當時就悄悄上前通稟了蔻兒,蔻兒眼前一亮,也懶得去看底下哭哭啼啼的女子,趁著醫(yī)女給許采女裹傷,起身就進了內(nèi)殿。 她是皇后,行動自由,底下人就算看見了也沒有任何人會說什么,何況裹傷的只是一個采女,她堂堂皇后,完全可以甩手不管。 外頭人低著頭,蔻兒就帶著濃香花香進了去內(nèi)殿,一眼就看見背著手站在殿中的戴冠青年。 “陛下?!鞭盒Σ[瞇湊上去了。 宣瑾昱聽見蔻兒聲音,轉(zhuǎn)過身來開始打量著眼前的女孩兒。 眸中盛著笑意,臉上瞧著也輕松,不像是被嚇到了的樣子。 只要親眼見過她沒事,宣瑾昱才放下心來,問道:“怎么一回事?!?/br> 蔻兒想了想,輕描淡寫道:“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的,反正那碗茶水潑過來,我就沒臉見人了。” 她的沒臉見人是真正字面意思的沒臉見人。guntang的茶水直接對著臉來,燙掉一層皮,再留一留傷疤,她就徹底沒臉了。 宣瑾昱聽著也后怕,萬幸自己早早在蔻兒身邊安排了暗衛(wèi)出生的宮女,不然后果不堪設(shè)想。 蔻兒見宣瑾昱比她還怕,反過來踮起腳安撫地拍了拍宣瑾昱的背,笑瞇瞇道:“沒事沒事,晚香動作快,我一點都沒有沾到?!?/br> 當時她都差點嚇了一跳,就她學的那兩下子皮毛,這么近的位置根本無法自救,還好晚香她們暗衛(wèi)出身,這種應(yīng)急場面反應(yīng)相當快,一滴不漏全部潑回給了許采女。 宣瑾昱也夸贊:“晚香是這一輩當中排名最高的暗衛(wèi),她們師姐妹幾個,都是得用的?!?/br> 只是他身邊不用女子,再出色都一直在外頭拼命,也就是他認識了蔻兒之后,思考自己的人的安全,才會把這些幾乎閑置了許久的暗衛(wèi)女子們調(diào)回來,在蔻兒身邊貼身保護。 宣瑾昱到底還是有些后悔,當初沒有徹底把這些御女們一次性解決了,給蔻兒留下了麻煩事。 如果他當初把人一直關(guān)在冷宮,估計沒兩年她們的娘家就坐不住了,會提出接女兒回家。 還是失策了。 宣瑾昱當初也沒有料到幾個小小的御女,扔著就扔著,他也沒有娶妻的念頭,就完全沒考慮過皇后的立場,等到蔻兒要入宮前,這些御女們已經(jīng)在宮中扎根了,他只能派人去敲打,所有人都是很溫順,本以為不會有事,不料這才是敬茶,就已經(jīng)鬧出了這種離譜的事情。 不管是不是有意,許采女,都不能留。 蔻兒猜得出宣瑾昱有要幫她的意思,卻攔住了,把人牽著袖子帶到榻上按下,吩咐道:“你在這里聽話,我去就行。” 宣瑾昱雖然想給蔻兒直接處理了,但是蔻兒都這樣說,他愿意給自己的小妻子全部的信任,畢竟蔻兒已經(jīng)是皇后,她有自己的處理方式,他不能去插手。 蔻兒扭頭要走的時候,還不放心回頭叮嚀道:“陛下,您現(xiàn)在是我的夫君,不可以出去給別的女子看,所以要老老實實在這里不許出來哦?!?/br> 宣瑾昱含笑:“我等你就是?!?/br> 內(nèi)殿坐了一尊神,蔻兒底氣十足,她從內(nèi)殿繞出來,看見跪在地上的醫(yī)女和已經(jīng)裹好了傷的許采女,點了點頭,令人把醫(yī)女送走了。 醫(yī)女一走,外殿中只有蔻兒和她身邊女官,以及地上還跪著的幾位御女了。 以樓婕妤為首的御女們不管蔻兒在不在,都是恭恭敬敬跪在那里一動不動,她出來了才微微俯身,以示恭順。 她們在對待皇后的禮儀上,基本挑不出錯來。 蔻兒回到主位坐下了,這才手托著腮,看著許采女:“本宮不管你是有心還是無意,你差點傷了本宮,是也不是?” 許采女放下了的心立即又提了起來,她嗚咽著趴在地上:“……是??墒擎娴氖菬o心之失,萬望皇后主子開恩?。 ?/br> 蔻兒才不聽她這一套,扭頭問宮正:“按宮規(guī),此事如何處理才是?” 宮正側(cè)身對著蔻兒躬了躬身,口齒清朗:“回稟皇后,對皇后犯大不敬罪者,以律當斬。” 帝后一體,乃是國家最尊貴的夫妻,大不敬屬于十惡,為不赦條例。 宮正的話音一落,許采女整個人癱軟在地上,嘴唇抖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哦,以律當斬???”蔻兒漫不經(jīng)心道,“原來是個重罪。” 樓婕妤忽然叩首,道:“稟皇后,天家威嚴不可侵犯,許采女雖然是無心,但是的確對皇后主子大不敬,請皇后賜死許采女。” 蔻兒這才打量了一眼樓婕妤,一臉正氣,擲地有聲,處處都是在維護著她皇后的身份,絲毫沒有為一起生活了五年的許采女求情之意。 蔻兒眸中浮起一絲笑意:“樓氏覺著,本宮應(yīng)該賜死她?” “回稟皇后,以律,許采女的確是死罪。”樓婕妤踟躕了下,低聲下氣道,“只是她到底才十九歲……若是皇后寬宏,準許她魂歸許家,就是大恩了?!?/br> “唔……”蔻兒含笑看著其他幾個御女,“你們呢,什么意思也說來讓本宮聽聽?” 底下幾個御女左右看看,其中一個美人道:“回稟皇后主子,許采女的確該死?!?/br> “許采女冒犯皇后,其罪當誅,皇后主子不用手下留情?!?/br> 這些勸蔻兒直截了當把許采女賜死的御女大都和樓婕妤一起,陳詞激昂,覺著許采女罪無可赦。 還有兩三個御女一臉遲疑,其中一個不顧兩邊人的拉扯,叩拜下去:“回稟皇后,許采女無心,還請皇后主子寬宏一二,免她死罪?!?/br> 蔻兒留意到這個口中勸她的御女是個才人,剛剛給她請安時她就注意了,這個女子相貌柔婉,眉宇間帶著一股仙氣,實在是好看。她記得這個才人是叫做崔釉兒。 她只掃了眼這個崔才人,沒有過多停留,只微微一笑,對宮正嘆道:“看來大家都是守規(guī)矩,愿意依照禮法的,既然如此,就賜死許采女吧。” 許采女一聲不吭已經(jīng)昏迷了過去,其他御女們滿臉震驚,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笑語盈盈的十四歲的皇后,怎么就能輕描淡寫奪去一個十九歲的女子的命? 就這樣賜死了? 樓婕妤臉色一白,手腳冰涼著叩首下去:“皇后主子……” “剛剛勸了本宮賜死,這個時候要是再來勸別的話,別怪本宮連你一起辦了。”蔻兒含著笑輕聲道。 樓婕妤立即死死閉著嘴,根本不敢再開腔。 她們幾個剛剛勸蔻兒的御女,還不都是看著蔻兒不過十四,之前心軟到召請了醫(yī)女來給許采女看,聽到此罪要斬首,估計也不會同意,她們就順水推舟勸上一勸,猜測皇后心善,最多就是鞭撻一二十了事,哪里想得到,這般看起來柔軟可人的皇后,張口就直接把人賜死! 眼前的蔻兒,哪里是什么年幼的天真善良的心軟少女,分明是手握大權(quán)高高在上的皇后! 底下這幾個御女,此刻才有了真正對主母的畏懼和對皇后的畏懼。 許采女賜死,她們也難以逃脫,按著宮規(guī),每個人都要被鞭笞三下以儆效尤。御女們渾身冰涼,手腳軟綿無力,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在宮正的帶領(lǐng)下出了外殿,一張長長的邢凳已經(jīng)擺好,手持竹篾的女官冷面站在一側(cè),請她們一個個趴上去受罰。 從樓婕妤起,一人三下鞭笞,每一下都是打在了她們心頭。領(lǐng)了罰的御女們恭恭敬敬跪在殿外叩首謝罰。 外殿中蔻兒看著地上昏迷過去的許采女,令人把她拖去了偏殿,自己對震驚的尚宮交代了兩句,含笑道:“此事辦得妥么?” 尚宮固然震驚萬分,但是皇后的吩咐她自然能夠好好料理,帶著一臉復(fù)雜道:“回稟皇后,小的自當辦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