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還能是誰, 那位一直藏在暗中窺視著她不斷伸出爪子來撩撥一下她又收回去手的君主陛下唄。

    蔻兒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心中燃起了一股被嘲弄被戲耍的憤怒, 連帶著她以為眼前的安華公主也是和宣公子一起逗弄她的同伙, 眼神淡淡了下來。

    阿饞從小長在深宮，對看待別人眼神很敏感, 瞬間就發(fā)現(xiàn)了蔻兒的眼神冷淡了下來, 她頓時有些急，囁囁道：“蔻兒jiejie……”

    “安華公主殿下萬福金安?！鞭杭傺b沒有聽見安華公主的話, 依照規(guī)矩對阿饞抬手屈膝行跪拜禮。

    阿饞手中手鞠一拋快步走到蔻兒面前緊緊抓著她胳膊不讓跪，聲音中帶了哭腔：“蔻兒jiejie！”

    蔻兒心里一緊, 她看見了眼前小女孩兒的委屈和彷徨, 有些不忍, 遲疑了下，就被阿饞緊緊抱住了。

    “蔻兒jiejie怎么了，之前我們不是玩的很好么, 突然給我行禮，阿饞好害怕jiejie你要和我劃清界線不一起玩了?！卑挶е旱难槌榇畲畹? 十分委屈，“我一直不能來找jiejie玩，特別怕蔻兒jiejie你已經(jīng)忘了我。好不容易偷偷能見一面, jiejie還行禮，jiejie不喜歡阿饞了么？”

    蔻兒聽著抱著她的小女孩兒的話，依稀腦中產(chǎn)生了一個更荒謬的念頭，她微微虛著眼, 拍了拍安華公主的肩膀，輕聲問：“阿饞……公主，之前為何突然不來找我玩了呢？”

    她還惦記著這件事，如果是宣公子只是戲耍她，不許自己的meimei來與她玩就很正常，可是如今她已經(jīng)能夠確定，宣公子就是當今君主陛下，她即將大選或許就是陪伴一生的人，就有些不解了。那么阿饞不來找她就不是宣公子指使的，為何呢，她就突然不來了？

    阿饞雖然不滿蔻兒喊她公主，癟癟嘴還是乖乖回答了：“哥哥說蔻兒jiejie即將嫁進宮來，在此之前jiejie會很忙，而且依著規(guī)矩我也不能去找jiejie，所以就老老實實在宮中等蔻兒jiejie來。之前蔻兒jiejie進宮大選，本來我就要去找你的，嬤嬤又不許，說是我貿(mào)然去找蔻兒jiejie，會給jiejie添麻煩的，我就很乖的按捺下來了?！?/br>
    阿饞這話的意思，分明是以為蔻兒知道她們兄妹的身份，十分直率表達著自己的想法。

    聽到這里，蔻兒心里已經(jīng)軟化了，她微微摸摸阿饞的頭頂，又有些好奇：“那為何阿饞這個時候又要來見我了呢？”

    之前十來天都忍了，如今距離最后一步也不過幾天，她怎么會不忍耐，在這個時候傳召她呢？

    提起這個，阿饞一下子就焉了，她垂頭喪氣趴在蔻兒懷里悶著聲：“因為阿饞做錯了事。”

    阿饞雖然是個八九歲大的女孩兒，到底有些重量，整個人趴在蔻兒身上，她也有些堅持不住，索性這里地上鋪著厚厚的毯子，她就屈膝跪坐在地上，摟著阿饞，慢聲細語問：“怎么了？”

    蔻兒身上穿著的是一件素鍛暗稠的衣裳，柔軟而順帖，阿饞臉趴在蔻兒衣服上蹭了蹭，磨磨蹭蹭了兩下才小聲著說：“因為哥哥好著急。之前蔻兒jiejie不是給了我一封信讓我?guī)Ыo哥哥么，我當時生病了特別難受，給忘了，信放的不知道在哪里去了，這幾天哥哥突然知道jiejie有給他帶了封信，特別急的到處找，睡也睡不好，我才想起來jiejie讓我?guī)У男艣]有給到哥哥手里?！?/br>
    信……沒有給到宣公子手里？

    蔻兒手上拍著阿饞的背的動作微微一滯，她心中浮起了千頭萬緒，一時居然第一個浮上心的念頭是他不是騙她。

    “jiejie，信是很重要的東西么，哥哥特別看重，到處找，很著急。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事情啊?！卑捥е^眼巴巴看著蔻兒，滿眼都是愧疚。

    過了這么久了，當初心里的焦慮早已經(jīng)過去了，她也調(diào)整好了心情，再次提起這個來，她只覺著造化弄人。

    “嗯，不算什么，阿饞不要太在意?！鞭簻睾偷陌参恐?。

    “可是哥哥……”阿饞有些猶豫，畢竟哥哥為了找信都住到了她的偏殿來，一定是很看重啊。

    “無妨，你告訴他，不用找了，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鞭狠p聲道。

    的確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她當時是急了，又對別人抱有了期待，才會在焦急之中寫出了一份不太妥當?shù)男牛瑳]有送到他手上，或許也是一件好事。

    阿饞乖乖應了。

    她其實對于宣公子沒有多少特別的情愫，只是因為他長得好，讓她心里有了分悸動，再加上他當時處事處處照顧她，給了她一些不該產(chǎn)生的期待。其實如果就這樣下去或許這份期待很快就會消失，可惜的是，在她的悸動消失之前，他先玩了一出消失，蔻兒瞬間把他記得死死的，從一個角落扒拉到另一個角落，還給擴大了不少位置，上面敲了長長的釘子定死在里頭。

    從小到大，她真的沒有受過欺負，養(yǎng)成了一個有仇報仇有怨了怨的性子，對她好的她都記得，對她不好的，她就會拿個小錘子記下來，準備著以后一錘子一錘子的報復回來。只是宣公子臉蛋甚合她意，實在下不去這個手，才會在心里給劃了個牢房把他單獨裝進去，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小心別中了美人計。

    結果在她心中被敲定了幾個月的案子在今天被翻案了。

    他從來沒有收到那封信，估計也一直和阿饞一樣以為自己早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還在等著她進宮，卻陰差陽錯生出了這么多事來。

    她之前要和風家表哥假定婚的時候，他在想什么，是不是也和她一樣，以為彼此就是玩弄人心撩了就走的風流客？

    真是難為他還一直讓人在她身側小意保護著，還處處留心對她好了。

    蔻兒心里頭有些復雜。

    她怎么就沒有早些想明白呢。

    姓宣，與自己的哥哥交好，同殿為臣，她居然以為是宗室中的人，完全沒有向那個方向去想。

    畢竟誰會去猜測身邊遇上的人會是一國之君呢？

    也難怪了，當初大選的消息初初傳來的時候她就收到了宣公子送來的珊瑚珠寶，字畫書籍，和大約是親手雕刻的碧璽手串，而她在上了大選名單之后，他就消失了，原來不是戲耍她，而是把一切付之行動了。

    他估計以為自己早已經(jīng)知道，還氣定神閑等著她入宮來，沒想到，居然讓她誤會了。

    蔻兒心里頭不太是滋味。

    阿饞察言觀色，拽著蔻兒的袖子輕聲道：“聽女官說蔻兒jiejie在分蘭殿足不出戶，很悶吧，jiejie來和我一起玩吧?！?/br>
    “好啊?！鞭盒睦锓畔铝艘粋€大包袱，雖然又背起了另一個包袱，但是還好，已經(jīng)輕了很多。她拉著阿饞一起站了起來，兩個人把之前被扔到地上的手鞠撿了回來，跪坐在地毯上你拋我接玩了好些時候。

    阿饞人小，總是被蔻兒兩頭吊著跑，不一會兒就哈哈大笑著踢掉鞋子玩得盡興，不斷催促著蔻兒和她一起拋接。

    不多時，兩個人在深秋之際玩出了一身汗，蔻兒怕阿饞年紀小身體弱容易病，就不許繼續(xù)玩了，開了殿門傳喚了宮娥進來準備了湯浴。

    許久不見的玩伴兩人在宮娥的服侍下脫了衣裳洗了澡跳進熱氣騰騰的湯浴中，趴在浮木上面對面說著話兒。

    “蔻兒jiejie，我要不要去找哥哥，你們有什么誤會說清好不好？”阿饞臉上全是熱氣騰騰的水珠兒，她抹了一把臉笑嘻嘻道。

    能替哥哥把這件事解決，她心里一下子輕松了不少，人生的負擔消失了。

    找宣公子……不對，找陛下當面說這個事？蔻兒只一笑而過，輕松道：“不了?！?/br>
    “怎么能不了呢？”阿饞激動地用手拍著水面濺起了水花，“都是我的錯，我就要負責到底！”

    “沒事的，”蔻兒伸手去拍了拍阿饞的頭頂，親昵道，“和阿饞無關的?！?/br>
    “那是為什么呢？”阿饞不懂。

    為什么呢，蔻兒想了想，用比較能夠讓阿饞明白的方式說道：“因為他是陛下，我是待選之身，我們之間私下還是不要見面的好，事情說清楚了就行?！?/br>
    而且說真的，她到現(xiàn)在雖然知道了里面是誤會，但是還是有些懼怕和他見面的，如果只是宣公子，她二話不說就要上去裝裝可憐道道歉，說不定還能看見宣公子的別的表情，就能繼續(xù)入畫了。但是宣公子不只是宣公子，他還是大梁的君主。

    阿饞不死心問了好幾次，都被蔻兒笑著推辭了去，然后她很快帶起了別的話題，阿饞一下子就被帶走，兩個人泡完澡換了衣服起來又玩了好久，差不多快要傍晚的時候，蔻兒看著天色打算回去分蘭殿。

    “jiejie不留下來陪我么？”阿饞眼珠一轉(zhuǎn)，小心藏著自己的小算盤，故意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我一個人好無聊啊，蔻兒jiejie要不今天就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蔻兒似笑非笑看著阿饞，她那點小心思，她只一看就知道。阿饞小孩子記不住自己說的話，她之前說了這幾天陛下住在她的偏殿，現(xiàn)在匡她留下，不就是故意要制造個見面的機會么。

    “我就不留了?！鞭狠p飄飄撂下一句，看著阿饞訕笑著低下頭，忍不住揉了揉她剛扎起來的發(fā)包，眉眼彎彎，“下次再陪你玩?！?/br>
    阿饞從殿中一路把蔻兒送到了殿院外，看著帶著蔻兒的肩轎漸漸離開，然后垮著臉回到房間，突然看見偏殿和正殿中間的門露出了一道被打開的縫。

    她眼睛一亮，噔噔噔跑過去，果然看見了宣瑾昱正背著手站在偏殿內(nèi)，看著空蕩蕩的正殿，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皇兄！你來了怎么不來見蔻兒jiejie呢？！”阿饞撲上去拽著宣瑾昱的袖子不滿地皺了皺鼻子。

    宣瑾昱輕輕拍著meimei的頭頂，目光放得悠遠，眼前依稀浮現(xiàn)了那位許久不見的少女倩影，他嘴角噙著笑，柔聲道：“無妨?！?/br>
    雖然他沒有找到紙條，未能看見當初少女給他送出來的心，有些遺憾，但是不用急在一時，畢竟他們以后有的是時間。

    一輩子的時間，總有一日他會知道。

    他很期待。

    第三十一章

    回到分蘭殿的時候, 這里的秀女中早已經(jīng)傳遍了蔻兒被安華公主接走的消息，她們眼睛都要嫉妒紅了, 攥著帕子站在窗邊死死守著, 直到看到黃昏過半，抬著蔻兒的肩轎回到分蘭殿, 才噼里啪啦一連串的重重關上窗。

    蔻兒統(tǒng)統(tǒng)都無視了去, 她現(xiàn)在還有著更重要的事情占據(jù)了她整個思緒，沒有功夫去管這些女子。

    廂房很大, 比起其他的秀女來說要好的多，所有的一應設備都是最好的, 之前她當做是新帝對肱骨之臣的嫡妹的照顧, 現(xiàn)在再一看, 恍然才發(fā)覺，這是宣公子對她的照顧。

    房間中早已經(jīng)鋪上了厚厚的地毯，她和京香不在的時候這里來過別的人, 把房間打掃過的同時，還新擺上了滿是繁花的花瓶, 在深秋時節(jié)還有著一絲生機勃勃的盎然之意。

    蔻兒脫了鞋坐在榻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她剛剛陪阿饞玩的很盡興，不過好多天沒有這么動了, 身體都有些更不上，容易乏。

    京香走到跟前來沏了茶端給她，蔻兒喝了暖暖的茶，驅(qū)趕了寒意, 這才漫不經(jīng)心吹著茶沫打量著京香，想起來了之前京香曾經(jīng)說的話。

    陛下相貌最佳，可不是最佳么，都是那個差點迷惑了她的非仙非妖的家伙，皮相哪里差的了？之前還當她只是吹捧自己的主人，現(xiàn)在一看，京香倒是個實話實說的人。只是她為何突然會提起關于這個話題，之前她不知道沒有去想，現(xiàn)在大概猜出來了。

    蔻兒用蓋碗撥著沫子，漫不經(jīng)心道：“最好看這幾個字是陛下讓你說的么？”

    “是啊，陛下說……”京香很自然的回答了幾個字，突然止住，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看蔻兒。

    蔻兒輕笑：“繼續(xù)說啊?！?/br>
    “姑娘……”京香有些苦笑，她好歹也是這一屆暗衛(wèi)中出類拔萃的人物，怎么會突然之間被蔻兒給問出了一些本該保守的話。

    她這是蔻兒的侍女當久了，都要忘了本能了么。

    “沒關系，說吧，正好我也想聽聽，他怎么說的?！鞭好蛄丝诓?，示意京香但說無妨。

    京香一面想著陛下是她的主人，一面想著，蔻兒姑娘現(xiàn)在也是她的主人，這眼前的主人自然是最該聽話的，毫無掙扎就把宣瑾昱出賣了個徹底。

    “陛下說，讓奴婢來問問姑娘，是不是記得有個最好看的男人，他說別的詞都可以不用，但是最好看這三字一定要有?！?/br>
    蔻兒點點頭，覺著宣瑾昱重點抓得不錯，如果說好看的男人，那太多了，她在襄城認識的美人兒許多，估計一時還會讓她犯難不知道說誰。但是這最好看嘛，遠的不說，起碼一年半載內(nèi)，宣公子這個皮相是穩(wěn)穩(wěn)占據(jù)了這個位置不會動搖的。

    “陛下說了，讓奴婢問問姑娘，這個最好看的男人，在姑娘心中如何?！本┫阏f到這里就苦笑，她哪里想到蔻兒會明明白白表現(xiàn)出厭棄，感覺陛下是自討苦吃了。

    蔻兒回憶自己當時說的話，不由輕笑，只怕這話京香很快就傳給了宣公子，有人愁了吧。

    不過也是他的問題，不自報家門，之后也沒有任何語言的坦誠，讓她誤會。

    嘴角的笑剛揚起來，蔻兒又癟了下去。突然想到，身為宗室的宣公子給她了一些示好的信息，她敢接也不怕接，但是宣公子變成了陛下，一國之君給她的示好，她接起來就有些遲疑了。

    宗室的宣公子與她示好，是要結親的意思，君主對她的示好，就不一定是結親了，還有一種極大的可能，就是看中了她，想要她進宮做一個擺件，封個不高不低的位份，來了興致逗樂一下，忘了就拋之腦后。

    天子妾。

    宣公子……不對，是陛下要納她為妾么？

    如果陛下只是陛下不是宣公子，她或許就沒有多余的念頭，老老實實想著法子出宮去，實在出不去，就想想法子讓自己怎么在有限的條件內(nèi)過得很好一些。

    但是陛下不只是陛下，還是那個給她雕刻了手串的宣公子。

    蔻兒摩挲著空無一物的手腕，想起那串戴在自己手腕上恰到好處的手串，一時間有些想了。

    “姑娘在想什么？”京香把整個廂房的燭燈都點了起來，一回頭發(fā)現(xiàn)坐在榻上的蔻兒眼神呆滯在發(fā)呆，忍不住問。

    蔻兒收回心思，突然問道：“陛下后宮之中到底是什么個情形？”

    她記得之前花香曾經(jīng)提過一點，但是她當時對陛下毫無印象，半分心思都沒有，注意力完全不在這個上面，幾乎沒有聽。但是她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或許必須到了提前知道一些的時候了。

    “濃香花香居然沒有告訴姑娘？”京香十分的錯愕，“她們也太不靠譜了?！?/br>
    蔻兒擺擺手：“倒也不怪她們，是我聽先帝后宮故事聽入了迷，忘了這茬?！?/br>
    “先帝后宮……”京香想起來了，花香曾經(jīng)對她說過，不要給姑娘提起任何有關先帝后宮的事情，特別是有關華美人的，她不太懂花香為何這樣說，只略想了想就拋之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