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兒踟躕了下，還是搖了搖頭：“不了，我回馬車上等兄長。”

    閣樓上只有他與她，小小片刻無妨，時間長了到底不好。她對宣瑾昱點頭示意了下，提裙慢慢走下了樓梯。

    她剛下到樓梯一般，一個錦緞華服的玉冠青年匆匆而來，差點與她迎面而撞。蔻兒反應不可謂不快，立即抓著扶手往旁邊一讓，避開了去。

    那腳步匆匆的青年沒好氣地抬頭看了眼蔻兒，這一看，兩個人都有些發(fā)愣。

    蔻兒看著眼前這張臉，抿著唇，第一反應是抬頭去看上面閣樓那青年還在不在。

    她只注意到這青年分外熟悉的臉，卻沒有注意到這個青年的眼神，久久留在她臉上來回掃視，十分的不客氣。

    “堂兄，你在做什么？”

    猛地，閣樓上樓梯旁，宣瑾昱站在那居高臨下，面色冷冷，充滿蔻兒陌生的威嚴與淡漠。

    蔻兒心一跳。卻看見她身旁的青年立即往后退開兩步，拉開了與她之間的距離。她這才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這話是說與那青年聽得。

    宣瑾昱這才收起一臉冷淡，轉(zhuǎn)而對蔻兒微微拱手：“姑娘慢走?！?/br>
    他卻是掩去了蔻兒的姓，不欲讓那青年知曉。

    蔻兒見他們是堂兄弟，對這突然一見與宣瑾昱有七分相似的容貌就有了解釋。

    剛剛忽然看見這青年，倒是嚇了她一跳。

    她對宣瑾昱頷了頷首，就著那呆呆的青年讓開的位置提裙下了樓梯，很快就和著丫頭出去離開。

    宣臣也呆了片刻，他上了樓梯，走到宣瑾昱面前，狀似不經(jīng)意道：“這小娘子是誰家人，瞧著倒是好看，居然未曾聽說過……”

    話還沒有說兩句，就見宣瑾昱微微抬起手。宣臣也立即閉嘴。

    宣瑾昱目視著眼前與他七分像卻看著很輕佻的慎王宣臣也，眸中露出一點威脅，他輕描淡寫卻帶著莫名的篤定：“她是朕的?！?/br>
    第十七章

    入伏天，熱的厲害，蔻兒連門都不想出，只想在房間里就著冰盆看書，好在還有個兩三天就有奉了兄長命令的阿饞前來造訪，把她懶意驅(qū)散了些。

    外頭熱，她等阿饞來時索性在宜明苑的池塘邊圍了一圈冰雕，池塘上面讓人蓋了層竹排遮光，帶著阿饞一起躺在池塘上遂水波逐流的竹筏吃著冰瓜。只是阿饞每次都會先繃著小臉一本正經(jīng)小心翼翼猶如交接版圖的認真，把從哥哥那兒得來的藤箱交給蔻兒，之后才舒一口氣，輕松自在玩耍。

    蔻兒收到藤箱時有那么兩份的不自在，非常擔心阿饞meimei會不會不小心得知了她在傳遞著什么樣的東西，讓年幼的她提前知道了些話本兒，所以每一次都是把藤箱放在側(cè)，等阿饞玩好了送回去之后才打開。

    阿饞來了兩次后，蔻兒的書箱里就多了不少書，她在宜明苑中也很愜意，看著書寫著雜記，差一點就把旁的事忘在了腦后。

    只是差了一點的時候，風家表哥們終于有時間前來造訪宜明苑了。

    他們投下拜帖第二日就來了，先去和長輩們寒暄了一番，就前往宜明苑，蔻兒照例在外頭打了一頂竹棚，堆滿了冰雕等著兩個表哥。

    風千水風千林在蔻兒對面坐下了，風千林嫌旁邊打扇的丫頭手勁小，自己拿了扇子來撲撲扇著，口中抱怨：“外頭熱氣騰騰蒸籠似的，偏我們還不能去你房中躲熱，哎，你這回了方家倒真成了遠一些的表妹而不是meimei了?！?/br>
    在襄城時，蔻兒的屋子他們也是經(jīng)常去玩的，只是回到了方家，他們雖然是表哥，但是也不能隨便去女孩兒家的房間，再熱也只能在外頭院子里硬扛著。

    蔻兒見兩個表哥已經(jīng)有了汗，使丫頭來在冰鎮(zhèn)的井水里泡著幾條帕子，輪流擰干了給他們。聽了千林表哥的話她自己也無奈：“我倒盼著與表哥們是嫡親的兄妹呢?！?/br>
    風千水要穩(wěn)重的多，他等風千林和蔻兒說了幾句話后，放下已經(jīng)空了的茶杯，沉吟了下，對蔻兒說道：“自從進了京，我們不知為何總生出一大堆事，忙的人不得閑來看你，有些事，也未當面與蔻兒說過。再過幾日就是你十四歲的生辰，時間也不寬裕了?！?/br>
    蔻兒一愣，立即反應過來，千水表哥說的什么意思。

    他大概是要提起婚事了。

    她有些抵觸此事，抬手給風千水斟了杯茶，狀似漫不經(jīng)心道：“自家兄妹，三哥有什么事直說就是?！?/br>
    她這時卻喊了三哥，在襄城時自己年幼，跟著其他姐妹一起這般喊過風千水不短的時間，聽起來也親，也讓她覺著自己是風家的人，不是外人。漸漸大了她知道過來，不是一個稱呼就能改變這種事情的，她就慢慢不怎么隨著姐妹們喊，而是老老實實喊表哥了。

    此時喊三哥，她卻是把自己放在了風家人的位置上。

    風千水微微一怔，看蔻兒的眼神深幽復雜，他頓了頓，微微嘆息：“蔻兒，你是我表妹?！?/br>
    風千林則伸著脖子喊：“這不是廢話么，蔻兒meimei一直是咱表妹?。　?/br>
    風千水乜了堂弟一眼，風千林縮起了脖子左顧右盼，蔻兒無聲輕笑。

    幾個表哥中，千林表哥性子跳脫，每次都要千水表哥管著才有幾分像樣。也是感情好，才會如此。

    “蔻兒，你該知道，祖父祖母一直很想你?！憋L千水回過頭來，溫和地對蔻兒說道。

    外祖父外祖母……蔻兒心中一澀，點了點頭：“我知道?！?/br>
    “我和千林來的目的，表妹你可能不知……”風千水頓了頓，說道，“你馬上十四歲了，祖父祖母很擔心你的婚事，曾和姨夫談論，他們的意思是，最好的話，蔻兒你能夠嫁回風家?！?/br>
    ……說出來了。

    他摩挲著茶杯，用聽起來很輕松的口吻道：“女兒家成婚是一輩子的事，家里長輩自然都是放心不下，唯恐有一點不對，害了你一輩子。索性嫁回風家，都是自己親人，你在風家也住過許多年，人都是熟悉的，甚至不需要磨合，就能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倪^日子。自家親人，都會對你好的?！?/br>
    風千林也跟著幫腔：“可不是這個理兒，祖父就是這個念頭，把我們幾個未定親的兄弟一個個濾了一遍，獨獨挑出了最好的三哥和最好的……我，來給我們蔻兒相看相看，你從我們中挑個做夫婿，那可比外頭強多了?！?/br>
    蔻兒啼笑皆非，這種滿滿自賣自夸的口吻，也就是千林表哥了。

    “蔻兒你別怪我們突然，其實吧我們本來打算緩兩天就來給你說這事的，奈何突然出了一大堆的事，忙的我和三哥腳不沾地水米不打牙，暈頭轉(zhuǎn)向了好些天。終于才抓到這么點時間來，我們也想慢慢給你說，有個接受過程，但是吧，誰知道明天我們又會忙成什么樣啊！”風千林大吐苦水，滿臉幽怨。

    難怪，她最開始還提心吊膽的，后來見表哥們都沒有一點消息，猜測就是忙，如今一看這千林表哥一臉苦瓜樣，就知道確實忙得緊。

    “所以啊蔻兒你趕緊著，我和三哥你選一個，然后我們回去好準備婚事，就再忙也不急這檔事了?！憋L千林道。

    蔻兒緩緩搖搖頭：“千林表哥，我無此意?！?/br>
    她頓了頓，堅定道：“我只當表哥們是嫡親哥哥，至于結(jié)親，斷然不可?！?/br>
    風千水摩挲著茶杯的手微微一緊，他抬起頭來，斟酌了下，道：“我知道你一時無法接受，你可以多考慮考慮，問問令賀表哥和姨夫的意思，慢慢做決定，不用著急?！?/br>
    “千水表哥，這件事不用想，我的意思是不會改變的?！鞭汉芄虉?zhí)，眼中一片清澈，可見一絲決絕，“表哥，我更希望在有朝一日，我能把風家當做娘家。”

    風千水沉默了。

    風千林哀嘆了聲：“表妹原來不喜歡我們啊，哎哎哎，這可怎么辦啊。”

    蔻兒想了想，道：“不如我給外祖父去一封信？告訴他老人家，我的意思?！?/br>
    “免了，反正你說再多，祖父他老人家絕對只會以為是我們不夠好，我們蔻兒才看不上的。”風千林揉揉額角，整個人攤在竹椅上，懶洋洋扇著扇子，“算了，你既然看不上，那我就繼續(xù)做你表哥，等你訂了親，我給你準備豐厚的嫁妝。”

    蔻兒含笑給風千林斟了杯茶：“那蔻兒就要提前謝過千林表哥了。”

    風千水從那之后一直沉默，至始至終沒有再多說什么，直到最后天色擦黑，起身告辭的時候，他慢了一步留在后面，直視著蔻兒的眸，輕聲道：“蔻兒，你再好好想想，我等你。”

    蔻兒一怔，目送兩個表哥離去后，忽然有些看懂了什么。

    暗衛(wèi)來報時，已經(jīng)徹底入了夜，勤政殿內(nèi)依舊燭火通明，高居上位的帝王低聲與身側(cè)的臣子說道，下首的幾處小幾各趴著一個朝臣，交頭接耳，低語紛紛。

    黃門令弓著腰上前踩著臺階走到鋪著明黃桌幃的案牘前，低聲說了兩句，宣瑾昱放下筆起身去了側(cè)殿。

    側(cè)殿中一身玄色衣服的暗衛(wèi)已經(jīng)跪地在等，帝王大步而來時，舒榮低著頭匯報。方家的宜明苑中已經(jīng)被安插進去了兩個丫頭，關(guān)于方令蔻的日常起居雖然沒有被上報過，但是風家兄弟倆的造訪卻被細細記下，上報了來。舒榮口中復述著暗探丫頭的所見所聞，離得遠的粗使丫頭能看見的有限，只能憑借唇語猜測一二，但是就這么一點讀唇，也把風家兄弟前來所說的重要之事猜測的八九不離十。

    舒榮頗為擔心，他作為帝王身邊的羽衛(wèi)軍首領(lǐng)，跟著一起白龍魚服多次，十分清楚在帝王心中，如今的蔻兒有著怎么樣的地位，這兩個風家兄弟今日行為，無異于虎口拔毛。

    宣瑾昱背著手站在側(cè)殿，聽完舒榮復述的消息，面色不起波瀾，他微微頷首，把此事已經(jīng)記入了心。

    再次從側(cè)殿回到主殿，宣瑾昱坐回案牘后，他沒有繼續(xù)批閱奏折，而是手指微微一曲，在桌案上敲了敲，吸引了下首幾位肱骨之臣的目光。

    他視線掃過下首所坐的五六位朝中得力大臣，都是執(zhí)掌大權(quán)的功臣，從他登基至今，一直兢兢業(yè)業(yè)輔佐在側(cè)，盡心盡力。

    “朕有一事，欲與諸位相商。”

    幾位大臣面面相覷，不知這位從登基后越來越深不可測的帝王要與他們說什么事，因為朝中并無大事發(fā)生。他們統(tǒng)統(tǒng)絞盡腦汁苦思冥想，垂手屏氣等待著帝王的要事。

    “朕欲大選?！?/br>
    輕描淡寫的四個字從高坐在上的帝王口中飄出來時，無異于一座重于泰山的巨大震撼狠狠壓在幾位大臣心口，他們再也繃不住表情，各個瞠目結(jié)舌，一臉不可置信。其中有一個格格不入的方侍郎，一臉慘不忍睹地抬起袖子捂住了臉，無聲哀嘆。

    “陛下！您說的……可是真的？您真的打算大選了么？！”一位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的老臣子顫巍巍著確認在三，“您真的是自己愿意了么？”

    新帝登基至今五年之久，后宮從未添過一人，堂堂一個帝王后宮之中還只是登基時被太后賜的幾個御女，偏偏這位新帝又是個在這方面嚴謹?shù)娜?，他自己的事不喜旁人置喙，至今還沒有哪個大臣敢上書擴充后宮的請愿。

    而如今，陛下自己居然提出來了！

    幾位年輕的臣子喜不自勝，而年邁的幾位臣子，已經(jīng)開始在腦中搜索著適齡后輩了。

    “朕此次大選，無需聲勢浩大，最好的話，選一人即可?！毙蓬H有節(jié)奏用手指關(guān)節(jié)敲擊著桌案，似笑非笑看著下首一臉哀愁的方令賀，意味深長道，“不知方侍郎……可有適宜的人選？”

    第十八章

    登基五年的新帝終于松了口大選，雖然在當場的肱骨之臣中傳出來，帝王只欲擇其一入宮，但是所有人都沒有當回事，家中有正巧適齡未訂婚女子的人家都沸騰了起來。仿佛只在一日之間，全京城未婚的少女們都出來了，大街小巷上的鋪子迎來送往都是女眷，已經(jīng)有敏銳的商人嗅到了商機，立即從外地進大批對于少女來說有吸引力的貨。

    其中要以風家兄弟為首。他們在京城待得還不到一個月，鋪子已經(jīng)開了兩家，都是女兒家的小玩意兒，趁著這個時候賺了個缽滿盆盈。

    風家兄弟倆大大的賺了一筆銀子，一扭頭，就把這些銀子全部花出去，給蔻兒置辦生辰禮物。

    夏日尾巴，就是蔻兒的十四歲生辰。她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從南省西姜等地收到了來自風家，玩伴姐妹送來的賀禮，其中還有苦神醫(yī)送來的一套針。

    風家長輩們的賀禮和玩伴的賀禮與往年到?jīng)]有多少不同，都是投其所好，賀禮中都有不少的書，也是花費了心思去弄來的孤品，蔻兒的幾個藤箱一打開，里面大約是要羨煞人也的珍寶滿滿?？嗌襻t(yī)的銀針則被她好生收撿了起來，必要時隨身可帶。

    除了親朋好友，要數(shù)方令賀這個嫡親哥哥送來的禮物多，每天都有小廝抬著大箱子捧著小匣子來，什么東珠珊瑚，琉璃瑪瑙，字畫書籍，不多時就堆滿了房間，蔻兒等哥哥休沐，笑著與哥哥說謝謝。卻不料方令賀一臉慘淡，支吾了兩聲就走，沒有去回答關(guān)于meimei問的‘哪里來的這些珍寶，可要花費一些時候’這種問題，倉促的背影可謂是落荒而逃。

    蔻兒沒看出哥哥的異樣，興高采烈地抱著一大堆珍寶選出喜愛的全房間擺上。

    生辰當日，蔻兒早起先給母親上了香，之后焚香沐浴，換了身新做的十六面瀾裙，難得點了胭脂，笑吟吟去給方父行大禮。

    方父給蔻兒準備了一個別莊，地契裝進了盒子里遞給蔻兒，摩挲著胡須，囑咐道：“晃眼就十四了，你清閑日子沒得多久，趁著尚在閨中，多多走走看看，散散心?！?/br>
    蔻兒含笑應了，陪著父親一起用了早膳，又難得閑聊了片刻。女兒生辰陪在身側(cè)，方父眉眼舒坦，瞧著都年輕了幾歲。

    蔻兒拜別了父親后，回到宜明苑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好多姐妹都派了人來說要來宜明苑與她做壽，蔻兒思索了下，讓人在宜明苑外的花圃旁支了兩桌，搭了遮陽布，垂著紗一時看著也風雅。

    方家姐妹挽著手打扮精細而來，左右看看只有蔻兒，臉色有些不好：“風家表哥們怎么不見？”

    蔻兒早就猜著會是這樣，懶懶一撩袖擺，輕飄飄道：“表哥們事多，忙，下午了才來?！?/br>
    當即就要個年紀小的女孩兒道：“不然我們也下午來吧！”

    這話卻被其他幾個姐妹攔了回去。沒來之前得了消息下午來可以，可如今她們來與蔻兒做壽，人都到了還要回去等下午，這不是什么心思都明擺著了么。

    當即幾個姐妹坐下，先賀了賀蔻兒，又狀似不經(jīng)意間提起了大選一事，都話里有話：“蔻兒meimei嫡兄是天子近臣，只怕這大選名額都給蔻兒meimei留出來了吧?！?/br>
    大選一事，蔻兒也聽了一耳朵。不過她從來不擔心這個名額中會有她。一般來說一家只會有一個名額，方家未分家，適齡少女足有五六個，按理說，作為目前家主大老爺家的兩個嫡女方令茹方令若最有可能，如果不按身份說，那就是按年紀，十五歲及笄的jiejie就有三個，快及笄的有兩個，都比她這個剛剛滿十四的小女兒家要合適些。

    “萍jiejie說笑了?！鞭阂膊辉趺唇釉挘χ豢粗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