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母親,孩兒正巧回京,不若與方姑娘結個伴,如此可好?”坐在矮榻另邊的青年突然說道。 蔻兒微微訝異,卻不及蒲心的吃驚:“我兒……愿意同方姑娘一道?” 那青年嘴角噙著笑,淡淡說道:“既然同路,結伴而行也好叫母親放心。” 原是這樣。蔻兒微微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也是,蒲心道長掛記她兩份,為人子的周公子自然愿意出來讓自己的母親放放心。 蒲心左看看蔻兒,右看看自己兒子,半響,臉色一柔:“也好,我兒送方姑娘回去,也好知道是哪家,方姑娘救急與我,可該好好謝謝?!?/br> 此話一出,伴隨著青年認真答應的聲音,是蔻兒的拒絕:“多謝道長好意,只是蔻兒可自己回去,不過三十里路,無需勞煩周公子。” 蒲心面有糾結:“可是方姑娘到底女兒家,京郊野外小道的,實在讓人放心不下?!?/br> “不瞞道長,蔻兒家中仆婦多少是懂些拳腳的。何況天子腳下,法度之地,哪里有狂悖之徒攔路行兇的?!彼荒樀坏馈?/br> 風家行商,天南海北的到處都去,身邊養(yǎng)著的手下時日長了都是懂些防身功夫的,特別是家生子們,從小就學著功夫,大了分到主子身邊也能抵用。只要不是窮兇極惡之輩,她倒沒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蔻兒都這樣說了,蒲心哪里有不放心的,她掃了眼垂著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兒子,含笑道:“既然如此,那我放心了?!?/br> 青年在蔻兒轉身離去時微微抬起了眼皮,只默默看著她出去,并未說話。 丫頭仆婦們一來,比素涼一個人收拾快多了,很快童大叔就套好了馬車,蔻兒又給道觀捐了二十兩香油錢,方才從道觀出發(fā)回京。 蔻兒在馬車上裹著絲面薄毯睡著,感覺不到馬車顛簸,睡得到舒服,一覺醒來,估摸著該到了,抬起印著靠枕花紋發(fā)紅的臉,抹了抹嘴角,掀開簾子懶洋洋問道:“可到了?” 誰知薄薄的一層馬車簾掀開來,露出的卻是一個簪冠直裾風朗神韻的青年。他似有所感,微微回頭,淺黃的陽光下他眸中帶著一層波光,清朗而余韻十足的聲音仿佛在她耳畔說道:“方姑娘大約要再睡一會兒才能到了?!?/br> “怎么是你!”蔻兒大吃一驚,睡意頓時全無,一臉愕然。 她獨自上路,怎么一覺醒來周公子竟在她馬車旁! 第九章 那青年仿佛看得出蔻兒在想什么,慢悠悠道:“某比姑娘遲了一個時辰出發(fā),走到此處發(fā)現(xiàn)姑娘的車隊原地不動。略有擔心上前一問,原來是車輪臥進水洼,下人怕攪擾姑娘的美夢,竟然打算守到姑娘睡醒為止?!?/br> 蔻兒面有赧然,等她下了馬車,一群訓練有素的武人上前來四處抓著車轅車廂,一起使勁,三兩下就把陷入水洼的車輪抬了出來。 昨兒下了一天雨,后來又是大雨傾盆,路上積了水,來來去去車馬過,壓出了坑,輪到蔻兒的馬車,正巧深陷,卡得不得進退。 周公子正巧帶隊打馬而過,瞧見了此處困境,得知蔻兒還在睡,正點了二十余人打算將整個車抬起,蔻兒就醒了。 他余光落在扶著丫頭站著的蔻兒身上,眼神中有著一絲他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溫柔。 水洼壓深了能坑住一輛馬車,就能坑住第二輛,蔻兒命仆婦去旁邊小林間挖了些來講水洼填平了,這才走到青年面前,欠了欠身:“多謝周公子了。” “方姑娘客氣了?!?/br> 等到馬車車列重新整裝待發(fā),青年朝蔻兒頷了頷首,從屬下手中接過馬匹韁繩,踩著馬鐙翻身而上,逆著光居高臨下,語氣卻十分的溫和:“接下來某大約要與姑娘同行了,可需離上多遠?” 高頭駿馬上逆著光如剪影的青年,落在蔻兒眼中卻是無比的風朗,她舊日毛病未改,再次多看了幾眼,這才客氣道:“公子說笑了,既然同行,哪需間距?!?/br> 隨后,蔻兒坐在主馬車內,周公子帶隊的騎著馬的仆從們圍在了周圍,隨著馬車一道慢慢悠悠走著,從外來看,瞧不出是兩路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是一路的。 好在馬車被困的地方距離城門也不算太遠,蔻兒坐在馬車中托腮發(fā)呆了沒多久,就聽見了外頭傳來了沸騰之聲。 顛簸的馬車走走停停,最后還是停了下來,童大叔坐在車轅上無奈地對蔻兒說道:“姑娘,我們被堵住了?!?/br> “又堵著了?”蔻兒突然覺著今日回家大約沒挑日子,盡出岔子。她挑開簾子一看,只見城門前堵了好些人,又有進來出去的人駐足圍觀,馬車從這里過,的確難行。 “呸!拿著我的錢在這里裝清高!你問過小爺了么!” “公子怕是故意丟老伯爺?shù)哪槹?!您堂堂伯府公子跑來賣字畫,寒酸誰呢?” “二哥別在外丟人現(xiàn)眼了,也不怕你姨娘哭你!” 一群綾羅綢緞的公子哥中還有一個頭戴冪笠的少女,周圍圍著一圈整齊短打的下人,城門腳處,被這群公子哥圍在中間的是一個穿著洗的發(fā)白的儒袍后生,他眼前一個被踹翻了的攤子,地上散落著不少字畫卷軸并扇面。 蔻兒坐在馬車上,位置高,正巧看見了,心煩被堵在此處,索性令丫頭去哄散他們讓開路來。 丫頭是她慣用的,手段一般都是先勸,勸不好了拿銀子來利誘,再不濟,還有能打的不是么。 那丫頭去好言相勸了沒兩句,卻被中間一個癡肥的紈绔一腳踹過去:“哪兒冒出來的丫頭!滾到一邊去!” 這一腳踢過去只把那丫頭踹起兩步,踉蹌著摔倒在地,捂著小腹蜷縮一團。 蔻兒看得眼冒怒火,厲聲道:“來人!” 圍在馬車邊上最近的從外打起簾子,微微彎了彎腰:“姑娘請吩咐?” 蔻兒側眸一看,頓時啞然,半響,惱火道:“公子添什么亂!” 簪冠青年道:“某不是添亂,只看姑娘如今氣憤,大約要派人去教訓那人,姑娘身邊全是仆婦到底不像,不如暫用某的屬下?他們都是善于此事的?!?/br> 青年的話本意是說,他的手下各個能打,聽進了蔻兒耳中,恍然大悟:“是了!我竟差點忘了!” 這個公子手下人都是跋扈的,惡霸對上惡霸,更惡的勝出一籌來。 她也不客氣,只先道了謝:“謝過公子,稍等若是小女子需要,抬手時,煩請公子支援!” 她很快下了馬車,手中捻著一根細鱗紋鞭,懶得扣冪笠,只撿了個垂紗到脖頸的帷帽戴上,然后昂一昂首:“走!” 仆婦們立馬跟在她身后,去了那圍堵的地方。 已經有兩個丫頭跑去扶起了被踢的丫頭,正怒視著那癡肥男子,不過沒有主人吩咐,未曾輕舉妄動。 紈绔中有人抱怨:“一個丫頭你踢她作何?!” “敢來說我擋路,我豈不踢她!”癡肥胖子沒有半點悔過,哈哈笑著。 蔻兒冷著臉疾步而來,快到周圍人還沒有看清,她已經劈手揚起鞭子,狠狠抽下! 咻—— 細軟皮鞭劃開空氣重重落在那男子背上,只聽啪的一聲,那男子嚎叫著跳起來嘶吼:“啊!好痛!誰!誰這么大膽居然敢打我!知道我是誰么!” 蔻兒毫不在意聽到這句話。京城地界,哪里沒有幾個錯綜盤根的世家,誰家沒有幾個丟人現(xiàn)眼的玩意兒,教不好放出來為禍世人,那就少不得要讓別人管教管教了。 帶著帷帽的蔻兒透過薄薄一層白紗看著那男子暴跳如雷,慢慢悠悠道:“許你踢人,不許我抽人?” “小賤人!信不信爺爺……”癡肥男子話還沒有說完,蔻兒冷著臉抬手又是一鞭! “嗷!” 那男人被打的跳了起來,指著蔻兒怒吼:“來人,給我抓住著小娘皮!” 紈绔身側圍著的小廝們紛紛圍了上來,和蔻兒身后的仆婦對峙,一時劍拔弩張。 “這姑娘好生無禮,上來就打人,誰家教的?!”旁邊那頭戴冪笠的少女氣憤不過,指著蔻兒發(fā)難。 蔻兒輕哼:“若說無禮,怎么不先看看自己?一個大男人無緣無故腳踢女子,如此惡毒,我是否可以問,誰家養(yǎng)出來的傻子,怎么不栓好了放出來亂咬人!” “放肆!臭丫頭無禮!”那癡肥男子被抽了兩鞭子,想要抓蔻兒出氣,只他小廝卻對上仆婦們,竟被阻攔住,沒有一個能近蔻兒身,他勃然大怒,吼道,“還不來幫忙!” 身旁那些紈绔中有人拂袖而去:“踢打女子,如今跟一個女子逞兇,對不住,這個忙我?guī)筒簧?!?/br> 其他幾人則沒有細想,紛紛擼了袖子上來要抓蔻兒,口中道:“小娘子自己惹禍,得罪了英伯府嫡子,不若好好認個錯吧!” 一大群男人撲上去捉拿一個嬌弱女子,任誰都覺著十拿九穩(wěn),那癡肥男子張狂笑道:“把這潑辣娘們兒綁回去,我正缺個通房丫頭!” 蔻兒面對眼前這些人,不急不慌,揮舞著手中細鞭,威風凜凜,竟叫那些人一個都靠不過去,反被抽打了數(shù)鞭! 高坐馬背的青年看到這里,微微抬手,得了主人命令的騎手們紛紛翻身下馬,雄赳赳氣昂昂沖了出去,各個冷著臉散發(fā)著駭人煞氣,嚇得圍觀路人紛紛四散而來,讓他們走到嬌弱少女面前暢通無阻。 旁邊一路的中有人看見蔻兒身后一列透著殺氣的護衛(wèi),認出其一,連忙拽住那癡肥男子快速低語:“快叫人住手!羽衛(wèi)軍來了!” 然而到底遲了。 那人本以為這些護衛(wèi)是來巡查鬧事的,想勸身邊人先應付了過去,卻不料這些人目標直指他們,毫不遮掩。 緊跟在蔻兒身后半步的冷面青年直接拔刀一刀揮下,錚鳴的刀刃擦著那男子眉毛而過,然后是那冷面青年擲地有聲道:“對主人不敬者,殺之!” 身后十余青年一起拔刀,共同低喝:“殺之!” 整齊而同頻的聲音與刀刃錚鳴聲合在一起,就像是催殺令,令人兩股戰(zhàn)戰(zhàn)心如擂鼓。 羽衛(wèi)軍的主人?! 紈绔中有人變了臉色,再看手持細鞭的蔻兒時眼中染上了驚恐,話都說不出,已被嚇得渾身發(fā)軟,哪里還敢對蔻兒出手,連滾帶爬想要遠離。 只看那些護衛(wèi)圍在蔻兒身邊,簇擁著嬌弱少女,并未對那些人再次出手,有人大著膽子,行著禮慢慢跑走,另幾個紈绔子一句話沒有,點頭哈腰對著蔻兒行禮也拔腿就跑,生怕跑慢一步身后的刀就要劈到身上來。那個頭戴冪笠的少女跑不快被丟下,急得大哭又不敢動,慢慢縮成一團蜷在城門腳哭個不停。 那癡肥男子眼睛一閉,軟軟昏倒在地,一身sao臭,卻是被嚇得。 離得最近的蔻兒耳朵震了震,又被著十余護衛(wèi)共同的低喝震驚到,他們口中的殺之充滿著殺氣與血腥,不難想象,他們應該曾經這樣執(zhí)行過他們的喊話。 蔻兒晃了晃神,視線不由自主飄到了騎在高頭駿馬上的青年,青年靜靜注視著她,仿佛是一眼,又仿佛是一直。 蔻兒靜了靜心,眼前局勢瞬息萬變,剛剛還趾高氣昂的癡肥男子嚇厥了,不敢丟下主子的小廝們哭嚎著趴在地上求饒,滿地灰塵過后旁的人全四散而逃,只有那個哭得抽抽搭搭的女子和抱著卷軸發(fā)呆的儒生。 這些全是依靠的她身后的護衛(wèi)們。 這種仗勢欺人的感覺居然有些不錯。 蔻兒嘆了口氣,令人扶了丫頭去小馬車里休息,自己攥著鞭子翻轉著玩,噙著笑自言自語:“果然是熟門熟路的惡霸,好使得很?!?/br> 她走過去,那青年已經翻身下馬,站在那里等她。 “多謝公子,手下用著很不錯?!鞭翰涣呖洫劇?/br> 青年含笑:“方姑娘客氣,用得順手就行?!?/br> 蔻兒又贊嘆道:“周公子真是人不可貌相,養(yǎng)著的手下都是能鎮(zhèn)住惡霸的惡霸。” 青年嘴角一僵,拼命回憶剛剛還有發(fā)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么,怎么好端端的羽衛(wèi)軍鎮(zhèn)壓鬧事者,就變成了……惡霸欺壓惡霸? 想了半天,青年還是放棄了,只含笑低聲道:“某繼任家主前家中無嫡子,兄弟迫害事情太多,養(yǎng)了些得力護衛(wèi)防身。” 蔻兒深以為然:“一個屋檐下養(yǎng)兩個娘生的孩子,豈不是等著他們干架么!” “方姑娘家中沒有庶出姐妹或兄弟?” 青年好奇。 蔻兒搖搖頭:“家中只有一個嫡兄?!?/br> 青年聞言輕嘆:“真好?!?/br> 見青年似有所感,念在這兩日他多有相助,蔻兒忍不住勸道:“公子已經深受其害,千萬別讓公子的孩子也重溫苦楚才好?!?/br> 那青年微微一愣,然后勾起嘴角,靜靜看著蔻兒,低聲道:“方姑娘說的是?!?/br> 城門腳下圍觀者已經散了,留在那的兩個人蔻兒沒有興趣,只派丫頭給那穿著破舊衣服的儒生送上了一錠銀子,什么話也沒有說。 “今天多謝周公子幾次相助了?!鞭簩δ乔嗄攴朔?,認真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