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xiàn)在背她已經(jīng)輕車熟路，不像最初那般僵硬，甚至還能故意顛簸幾下逗她。他逗她，她就打他，身邊有宮人走過，都一副吞了蒼蠅的模樣，接著又紛紛露出和彤日一般的表情。

    昭嬌臉頰微紅的，趴在他背上。內(nèi)心哀嚎著，覺得自己這個欺負駙馬的罪名是摘不掉了。

    唉，既然已經(jīng)這樣了，也沒法子。

    他的背溫暖而踏實，她徹底放開之后也無所謂別人是怎么看的，反而還很好心地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汗。

    回爾玉軒的路上，泛黃的夕陽拖出他們交疊在一起的長長的影子，竟讓她生出一種驀然白頭之感。

    若是讓他這樣背著她一直走下去，不去想什么殺父之仇，不去想什么繁復禮節(jié)，不去想什么前仇舊怨，就這樣坦坦蕩蕩地和他一直在一起，一起過完剩余的人生。她突然覺得，其實也是好的。

    可是人真的能夠放下過去的一切活的隨性快意么？

    就像脫掉鞋子，在大地上無拘無束的奔跑，就像現(xiàn)在這般躺在自己夫君的背上，不去在意別人的看法，也不去在意其他。

    “你可喜歡和她們一起玩？”他微微回頭問她。

    “還好”她道。

    其實玩到后來她都有些舍不得和她們分開了，她們真是一群讓人覺得快樂的朋友，但是……她們也只是帶她玩上一程罷了，暄陽成親之后，她們要回她們的地方，她也要回自己的延川。

    “小騙子”他卻笑罵道“分明玩的那么開心?！?/br>
    “我哪有……”

    “小騙子，嘴里沒一句真話”他又道“分明也喜歡同我親近，還說不喜歡?！?/br>
    他意有所指。

    “誒！”昭嬌擰他“少胡說八道……誰喜歡同你親近……”

    他沒有拆穿她，低頭笑笑只是叮囑道，“回去的時候也可以這般同人交往，我不在府上的時候?！?/br>
    “知道了”

    “那樣我如果沒有時間陪你，你也不會感到寂寞了?！?/br>
    “知道了”

    “不然生個孩子……哎，殿下又打我?！?/br>
    ……

    晚上，沐欽澤站在爾玉軒的院子里，昭嬌則因為方才玩的一身是汗，在凈房沐浴。

    一只鴿子撲棱棱地又不知從哪兒飛來了，他伸出手接住它，因為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這次倒是沒有覺得重。

    待他將它腳上的纏著的字條解開，緩慢地攤平，看清字條上的字之后，面上卻突然浮現(xiàn)了極其復雜的神情。

    接著，他將那字條揉進手中，張開手的時候，掌心的粉末隨風而逝。

    他站了會，想了想，便抓了鴿子回到房內(nèi)，撿了只筆，又匆匆寫好一張，在昭嬌進房之前，將那鴿子放了出去。

    “你在做什么？”昭嬌洗的香噴噴的進入了房內(nèi)，心情不錯，一下子從背后圈住眼前的人。

    進房的時候，她看到他背對著窗似乎在發(fā)呆。

    “沒什么，賞月?！彼徍土松裆f道。

    “今天哪里有月亮?！闭褘傻吐晢?。

    “方才還有的，給云遮住了?！彼馈?/br>
    “你該不會是有什么事瞞著我？”她突然探頭上前問。

    “沒有?！?/br>
    “騙人?！彼ь^看著他的臉，“你說謊的時候，會不敢看我的眼睛?！?/br>
    “……”他無言，不知道她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這種奇怪的規(guī)律?！拔液螘r在你面前說謊？”

    “反正我就是知道”她平靜地說，接著身上的氣息突然沉靜下來，緩緩開口道：

    “沐欽澤，是不是你發(fā)現(xiàn)，其實你查不到我父君過逝的事情。 ”

    “……” 他面色微變，還未想好如何作答，昭嬌卻盯著他的眼睛又道。

    “其實我知道你那天是哄我的，你一個延川世子，小鄉(xiāng)巴佬，在京都什么都不是，能查什么出來……實話說，我也知道，這件事情對于你我來說，都太難太難了……而且，其實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只是我的猜測而已。沒有證據(jù)?！?/br>
    她見他有些微楞，又輕聲說:“其實，其實這兩天我一個人生氣的時候，想了好多事。不怕你笑話我，這也許聽起來很像在說教，但是我確實是這么想的。其實人的生活也許永遠也無法像想象的那樣，總是會有些永遠也不明白的事?；蛘哂肋h也辦不到的事。這也都是沒有辦法的。所以我想說……如果你查不到的話……我也沒有關系，更不會怪你，其實我也沒有一定那么想要知道……事情都過去那么久了……，憑你我二人，是根本沒有辦法的?！?/br>
    沐欽澤微微啟唇，似乎想說不是，但是他看著她閃爍著細碎星光的眼睛，不知為何也沉默了下來。

    “其實我現(xiàn)在一點也不想知道……一點也不……”她卻在身后攬緊了他，聲音有些輕微的哽咽，似乎在說服自己，“你說對，人應該向前看，有些事誰也沒有辦法”

    魏恒已經(jīng)死了，誰也沒有辦法。

    從前在魏恒身邊的那些人都已經(jīng)消失了，這么說明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做了什么。不想讓別人知道真相。

    如果沐欽澤和她再繼續(xù)追查下去，……那么…… 她不敢想象，會不會有那種可能出現(xiàn)……

    其實她心底是個很懦弱的人，再也不想失去誰。

    “殿下，”他垂眸，輕輕嘆一聲，想說什么卻沒有說出口，只能回身擁緊了她。

    語氣中是無限的憐惜。

    月光這個時候才從云層中傾瀉下來，照映著窗內(nèi)輕輕相擁著的兩人。

    夜色深沉，整個天地間都泛著白練一般的素色光華。

    人真的能夠放下過去一切活的隨性快意么？

    ……

    當然是不能啊。

    當陳國的太子終于姍姍來遲出現(xiàn)的時候，整個大周皇宮都進入極其緊張的狀態(tài)。

    聽說他為了娶暄陽帝姬特地帶了三十只陳國特有的菱齒白象送給大周，隨身還帶了五百名親自挑選的陳國壯士保駕護航。當他們走上京都的大街時，甚至朝街邊的人群拋灑了足足幾十箱的碎銀。

    聽說他富有，英俊，才華橫溢。在陳國，有在世諸葛的稱號。

    聽說他的父親雖是一國之君但才華卻遠不及他，待到他繼位，陳國將會更加的繁榮昌盛。

    聽說暄陽帝姬真是大周最最幸福的女子。

    昭嬌見這流言蜚語的架勢，原本以為陳國的太子會是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人物，但是沒想到，當他站到自己身前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個舊相識。

    “好久不見，趙覃熙?！标悋奶尤缡钦f。

    “怎么會是你？”昭嬌微微有些驚喜，盯著面前那個生得一雙桃花眼的男人說道。

    “昭嬌，不得無禮?！迸试谏鲜装欀肌ｋm然她也沒有想到當年陳國還未強大之時，那個被留在大周當成質子的二皇子秦昱，竟然會在內(nèi)亂之后變?yōu)榱颂印?/br>
    “女皇陛下，無妨的。”秦昱嘴角彎起一個親和的笑，“覃熙小時候就是這般活潑可愛，我一直都很欣賞?！?/br>
    想不到人飛黃騰達了，連說話的方式也變了。昭嬌噗嗤笑了聲，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兩眼。

    他還真同以前大不相同的，從前當質子的時候穿著打扮什么的都頗有些隨意，整個人也總是透出一股吊兒郎當?shù)臍赓|。

    如今卻高高挽著冠發(fā)，穿著白銀色的繡著竹葉的上好綢袍，渾身散發(fā)出精致的貴氣。

    “這位便是覃熙的駙馬？”他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眼睛滴溜溜一轉，笑起來有些痞痞的。

    “嗯?！闭褘尚χc頭，拉拉沐欽澤的衣袖。

    沐欽澤走上前來，淡聲道:“太子安好。”

    秦昱見他那樣子，眸中染上了悠悠的興味，似乎還想再說些什么，沐欽澤卻沒有同他多余的客套，只是微微俯身便牽了昭嬌的手往后走去。

    喲，這小子……秦昱微微瞇眼，看著他們的背影。

    “晴冉見過太子……太子？”晴冉帝姬疑惑地喚了兩聲，他這才回過神來，俯身回了禮。

    ……

    暄陽完全沒想到這個曾經(jīng)自己看一眼都覺得多余的鄰國質子竟然現(xiàn)在會變成了陳國的太子，自己未來的丈夫。她坐在位置上緊緊攥住了自己昨日新打的手鏈，面色極其難看。

    因為他們曾經(jīng)多次見過，再加上大周女子掌權，所以她不用躲在屏風后頭偷偷窺伺，而是可以堂而皇之地坐在前頭大膽地看他。

    秦昱今年二十有八，儼然是一副成年男子的長相，身上再無明朗的少年氣。

    而且他因為從小到大的經(jīng)歷較為復雜，所以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一股浸yin在不良處境中的，不羈又墮落的氣質。

    他不是一個天生的貴族，他不似那些教養(yǎng)良好的身份高貴者那般養(yǎng)尊處優(yōu)，她多年來在皇宮內(nèi)的修煉的火眼金睛一眼就可以看出他身上的低俗煙火氣。

    但待到他邁著大步朝她這邊走來，坐到女皇身邊最靠近她的位置時，她依然低下了頭。不過不是為了表示羞澀，而是為了隱藏自己眼中的不滿和嫌惡。

    可真是風水輪流轉，如今陳國內(nèi)亂結束安定了下來，成為了就連大周都要仰仗的強大存在。而她竟然也要嫁給這個低俗的質子了。

    她真的會如同人們所說的那樣，成為大周最幸福的女子么？

    然而首先，給予她幸福的對象好像就不是那么正確。

    她眼角的余光掃到對面，停留在那個正笑著指揮駙馬夾菜的meimei身上，心中的嫉妒又累積了一層。

    “殿下同陳國太子認識？”這廂沐欽澤夾了一筷牛乳椰絲糕放到昭嬌碗里。“是朋友？”

    “不，不是朋友，他吧，他算是我的老師?！闭褘蓳u頭，輕輕嚼著口中還未咽下的雙喜圓子道“以前陳國還未崛起的時候，他就被送到我們大周當質子了，他現(xiàn)在應該有快三十歲了吧。”

    沐欽澤抬首，看了正在同女皇敬酒的秦昱一眼“那他很不容易?！?/br>
    “我想也是”昭嬌托腮，看著秦昱贊同道“想不到短短十幾年時間陳國竟然發(fā)展成這般，不過他一直都很聰明，小的時候他雖然住在偏殿里，宮里也不讓他出來亂走，但是他卻憑他的棋藝在宮內(nèi)出了名，那個時候我就覺得他心智過人了?！?/br>
    她還記得他是個左撇子，總是用左手執(zhí)棋。

    分明是身份尷尬的質子，但是在宮內(nèi)卻一直都過得還算體面，總有很多學士或者宗室之人聽聞他的大名后仰慕他的棋藝找他切磋，就連驕傲如她，都向他請教過好幾次。

    其實他確實也算得上她的老師了。

    “他棋藝當真那般好？”沐欽澤又低頭問道。

    “那是自然，你看我的棋藝……喂！你笑什么！你什么意思！”

    話題以沐欽澤被痛扁而結束。

    “不過，暄陽好像同他沒有什么交情的?！闭褘赏绷送便鍤J澤，小聲道“她以前就不喜歡下棋，天天學的都是什么舞蹈彈琴，你看，她都不正眼瞧人家?！?/br>
    今日暄陽穿著一身淡綠色繡青竹紋的紗衣，梳著落蝶髻，拿珠鏈纏繞著白玉墜在額頭之上，一身打扮同秦昱倒很是般配，但她卻始終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模樣。

    酒rou穿腸過。

    宮宴結束的時候時辰尚早，鳳君便提議讓暄陽帶著秦昱去宮內(nèi)四處走走，畢竟從前秦昱的行動在宮內(nèi)受到諸多的限制，很多地方都沒有去過，而且這般還可以順便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

    女皇聞言自然也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