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莊卿回頭看去,老太太穿著黑衣黑褲,頭上戴著青布官式帽,腳上踩著青布鞋,花白的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在月色的映照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浪潮輕輕漫上沙灘,輕舔過她的腳背,又緩緩退了回去。 “老人家,你在這里等誰?”莊卿拍了拍身上皺巴巴的衣服,往岸上走了幾步。 見他離得海水遠了些,老太太臉上露出笑意:“我在等我的孩子,他出海很久啦,說好六月份就回來,現(xiàn)在都七月了,我不放心?!?/br> 莊卿目光落到她身后,雙手插兜嘆口氣:“你就天天在這里等?” “我怕他不認識路?!崩咸剖遣粷M,實則帶著幾分驕傲,“他從小成績就好,當上海軍以后,還在海上救了不少的人。不過就是有一個毛病,記性不太好,連回家的路都忘了?!?/br> 回身看了眼一望無垠的大海,遠處有一座燈塔亮著,為遠行的航船照著回家的方向。 “你兒子會回來的。”莊卿收回視線,走到停車的地方時,遇到一個熟人,冥界的陰差。 “莊先生?!蓖醯澘吹角f卿,面上不自覺就帶上了幾分恭敬,“您怎么在這兒?” “出來看看夜景,剛好碰到一個老太太等她兒子回家?!?/br> “她……”王禎欲言又止。 “慈母之心不易,她兒子或許快回來了。” “您說得對,一定快回來了。”王禎收起鎖魄鏈與招魂鈴,對莊卿笑道,“三日后,在下再來?!?/br> “多謝。”莊卿朝王禎點了點頭。 “您客氣了?!蓖醯澔癁闊熿F消失在原地,莊卿回頭看了眼沙灘方向,轉(zhuǎn)身遠去在夜色之中。 符離見義勇為的事情,很快在酒店保安中傳了個遍,原本還有些嫌棄他的同事,態(tài)度對他溫和了很多,沒過兩天,跟他一起值班的同事下班以后,竟然還主動邀請他一起去喝夜啤,吃烤串。 雖然符離想趕回去看書,不過這是新同事第一次請他參加宵夜聚會,他還是欣然應允了。 四個大男人換下酒店保安制服,帶符離去了有名的小吃一條街。 “小符是外地人吧?!崩钍醚例X咬開啤酒瓶蓋,把四個杯子都滿上,對符離道,“要論地道小吃,還是這條巷子里最正宗,某兩個名聲在外的小吃街,都是哄騙外地人的。來,走一杯。” 冰鎮(zhèn)過的啤酒在夏夜里格外爽口,不過四個人也不敢多喝,明早還要上班,他們都怕誤了事。幾串羊rou雞翅下肚,幾瓶啤酒入腸,這些人與符離便稱兄道弟起來,李石還開玩笑說給符離介紹女朋友。 另一位同事章山拆臺道:“你別聽他胡扯,他自己都是單身狗,還給別人介紹女朋友?!?/br> “話不能這么說,我這張臉找女朋友是難了點,但咱們小符完全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崩钍槐葡露?,“瞧這臉,這腿,沒見前臺那幾個妹子都愛分他零食吃,你們誰有這待遇?” 符離聽著他們互相調(diào)侃,心中十分疑惑,以前他見過狗想修煉成人,還沒見過人自稱是狗的。果然是時代在發(fā)展,社會在進步,人類都開始推崇萬物平等了。 吃完串,喝完酒,四個大男人各回各家。 符離走在寂靜的小道上,沐浴著柔和的月光,心情格外的好。 “這位先生,請問六月路怎么走?”一個穿著白色軍裝的男人叫住符離,男人身上的軍裝穿得整整齊齊,看得出是個十分嚴謹?shù)娜恕?/br> “六月路?”符離眨了眨眼,“我沒聽說過這條路?!?/br> 男人揉了揉腦袋,神情十分苦惱,“我家離海邊很近,可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下了船以后,就是找不到回家的路?!?/br> 月色投在他的身上,他的腳下沒有影子,倒是眉宇間有淡淡的金色之光。 “這里是京都,京都附近沒有海。”符離停下腳步,“你很急?” “我出海一年多時間,好不容易有兩天假期,就想回來陪陪我媽。這些年她為了養(yǎng)育我吃了不少苦,身體又不好。”軍裝男人面對符離,不知為何有了說話的欲望,“我答應她這個月一定會趕回去,也不知道她等急了沒有?!?/br> 他晃了晃頭,似乎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來到京都。 符離歪著頭想,這就是人類之間的母子之情,即使死亡,也斬不斷他們之間的羈絆? 他走近軍裝男人,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海腥味,閉了閉眼,他看到了男人身上死后的命運軌跡。 幾個穿著軍裝的男人從飛機上走下,他們手里抱著一個黑色的木箱,箱子側(cè)面貼著男人的照片,木箱上放著一套軍裝,還有一艘軍艦的模型。箱子那套軍裝,與男人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樣。 “我送你回去吧?!狈x忽然對這個軍人的母親有了興趣。 人類的感情,真是太奇怪了。 不過,也很有意思。 在豪華別墅游泳池里游泳的莊卿忽然鉆出水面,抬頭看向天空。 空中有淡淡的靈氣浮動,似乎是哪位大妖用了千里之術?他披上衣服,順著妖氣的源頭追了過去。 符離帶著軍裝男人來到他的家中,然而屋子里空蕩蕩的,他口中的mama并不在家。 軍裝男人在屋里走了一圈,對符離道:“我媽一定在海邊等我。我以前讀書的時候,喜歡去海邊玩,她就常去海邊找我回家。后來我做了軍人,出海是我的任務,從那以后,她便愛去海邊待著,說這樣她離海更近,也能更放心我?!?/br> 他一邊說,一邊跑了出去。 符離回頭看著這座屋子,墻上掛著一張老婦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笑容溫和,看起來慈祥極了。眼見軍裝男人已經(jīng)跑遠,符離跟著追了上去。 剛走出門,就有人攔在了他的面前。 “符先生?!?/br> 符離抬頭,疑惑的想,這頭甩尾巴不爛褲子的混血龍怎么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莊卿:滾!(ノ`Д)ノ 第19章 孤兒妖 莊卿的突然出現(xiàn),讓符離有些意外,他往旁邊退了一步:“莊先生,怎么會到這里” “方才察覺到妖氣浮動,以為有大妖出沒,便跟過來看看,沒想到竟然會是符先生。”莊卿一身名牌西裝,站在這個老舊民房的走廊里有些格格不入,他目光越過符離肩頭,看到了門后墻上掛著的照片。 “你放心,我用千里成寸的術法時,還用上了隱身術,人類監(jiān)控器拍不到我?!狈x對人類世界了解得不多,但在酒店當過大半月保安的他,知道人類世界的監(jiān)控儀器有多厲害。 莊卿聽到這話,一時間不知道該夸符離想得周到,還是自己小題大做?;蛟S是朱厭口中還未現(xiàn)身的“妖皇”,已經(jīng)讓他心生忌憚。 這個國家十多億的人口,若是妖皇突然作亂,定會死傷無數(shù),這種賭注,他賭不起。 符離轉(zhuǎn)身把房門關上:“莊先生,既然沒什么事,不如我們?nèi)タ纯础!?/br> 莊卿沒有表態(tài),見符離往樓下走,一言不發(fā)跟了上去。 海風帶著大海特有的味道,浪潮拍打著海水,發(fā)出嘩嘩的聲響。周暮一路奔跑著,腳下沒有片刻的停歇,直到在海邊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媽!”他喊出了這個叫了二十八年的稱呼,猶如稚鳥歸巢般,跑到了老婦人面前。 “回來啦?”老婦人踮起腳尖為高大的兒子理了理軍帽,看到他胸前的軍功章,臉上露出自豪的笑容,“又給軍隊立功了?” “什么立功。”將近三十歲的大男人露出羞澀的笑,把帽子摘下來放到手里,他牽住老婦人的手,笑著道,“我們回去,這里冷,別把身體吹壞了。” “好好好,我們回家?!崩蠇D人笑瞇瞇的看著周暮,慢慢走著。這個平時習慣了邁開步子走路的男人,弓著身邁著小碎步,姿勢看起來有些可笑。潮水涌上來,漫過他們的小腿,又緩緩退回去,他們經(jīng)過的地方,沒有留下半分印記。 “莊先生,三天的時限將到?!蓖醯澴叩角f卿身邊,看了眼天上的彎月,“在下職責所在,請莊先生理解?!?/br> 莊卿看著沙灘上手牽著手緩緩前行的母子,垂下眼瞼,半晌后,他開口了,聲音淡漠得近乎沒有情緒:“多謝陰差大人通融?!?/br> “哪算什么通融啊,軍人保家衛(wèi)國,英年早逝,讓他們母子見上一面,也是應該?!蓖醯澤钗豢跉?,“一路上這母子相互扶持,也不算寂寞?!?/br> 他轉(zhuǎn)頭注意到莊卿身邊的符離,上次雖在酒店勾魂的時候見過,但并不清楚對方的身份,所以對符離點了點頭后,便朝母子二人走了過去。 符離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王禎走出去時,也沒有阻攔。他只是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十分認真的看著那對母子,似乎想要在他們身上看出什么來。 王禎出現(xiàn)在母子二人面前時,老婦人沒有絲毫的意外,她笑著對王禎問了一聲好。王禎對又哭又鬧的魂魄向來十分嚴苛,若是這種講理又帶有功德的魂魄,反而心軟了幾分。 “林翠蓉,周暮,我來接你們,你們該走了?!?/br> 周暮把林翠蓉攔在身后,神情警惕道:“你是誰?”他的目光掃過王禎手上的鎖鏈,表情頓時嚴肅起來,“綁架罪的量刑很高,我勸你還是懸崖勒馬,不要害了自己的后半輩子?!?/br> “周暮,你早在二十天前,就已經(jīng)死了?!蓖醯澞贸稣谢赈?,輕輕一搖,因為死亡而遺忘的記憶,全部涌回了周暮的腦海里。 二十天前,有客船遇海難,他與其他戰(zhàn)友身為軍人,毫不猶豫選擇了救人。后來在救一個小孩子的時候,遇到了海底魚群經(jīng)過,他只記得無數(shù)尾魚撞在他身上的感覺,后面便什么都不記得了。 “那個孩子……”周暮揉著腦袋,看向王禎,“那個孩子還還活著嗎?” “活著,你被魚群沖開之前,用牙齒緊緊咬住了韁繩,把孩子捆在了救生繩上,你的戰(zhàn)友把小孩拖了上去?!蓖醯澋Γ八畹煤芎??!?/br> 他一揮手,周暮面前出現(xiàn)了一個畫面,穿著白裙頭戴白花的小女孩,在一塊墓碑前獻花。他回頭看身邊的母親,她的腳下沒有影子。 在這瞬間,周暮紅了眼眶。 他終究沒有在母親生前趕回來。 “你的遺體沒有找到,所以葬在烈士陵園的……是你的遺物?!蓖醯澱Z氣沉重,面上也沒有吊兒郎當?shù)谋砬?,“不過那個小女孩叫你干爸爸,說以后每年都會去看你。” “那感情好,我一個活了二十八年的大光棍,居然多了個這么漂亮的閨女?!敝苣耗樕下冻鲆粋€爽朗的笑,“是我撿便宜了?!?/br> 王禎點燃一根煙,夾在手里沒有吸,不知怎么的,他自己先笑了起來:“可不是撿了大便宜?!?/br> “媽?!敝苣鹤ゾo老婦人的手,“兒子不孝……” “我懂的?!绷执淙厣斐霾紳M皺紋的手,拿過他手里的軍帽,踮起腳戴在他的頭上,“我兒子是軍人,能葬在烈士陵園,我感到很光榮。” 粗糙冰涼的手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耳朵,就像小時候他不聽話,被mama拎著耳朵回家教訓一樣。 “你就是不聽話,小時候算命先生說你八字忌水,你偏偏不信,說那是封建迷信,現(xiàn)在知道了吧?!绷执淙仉m然笑著,眼眶卻是紅了,她轉(zhuǎn)身對王禎鞠了一躬,“您就是傳說中的陰差大人吧,多謝您讓我們母子團聚?!?/br> 王禎梗著喉嚨勉強一笑,把煙頭放在腳底踩滅,順手撿起煙頭塞回衣兜:“走吧?!?/br> “橋歸橋,路歸路。往生的靈魂莫回頭。身前積善成功德,來生便做萬戶侯……” 招魂鈴聲漸漸遠去,王禎與母子二人化作霧氣消散在夜色之中,隱隱約約還能聽到王禎嘴里那不成調(diào)子的歌聲。 符離毫無形象的蹲在沙灘上,臉上的表情十分困擾。他找不到可以詢問的人,只好問身邊唯一的混血妖。 “明明他們都很難過,為什么還要笑著?”想起那個死都不要跟陰差走的陸任家,再看這對母子,符離覺得人類的情感實在太復雜,哭與笑也不是簡單的難過與高興。 莊卿見符離蹲在地上的模樣,覺得對方有些像懵懂無知的蠢狗,他用腳尖踢了踢,“起來,別蹲著?!?/br> “為什么?”符離干脆盤腿坐下,他抬頭看莊卿,“能蹲著坐著干嘛要站著?” 他的眼神似乎在說,你是不是個傻瓜? 莊卿深吸一口氣,提醒自己這是一只修行四千年有良妖證的妖怪,沖動容易毀修行,所以他選擇回答上一個問題,“因為感情?!?/br> “什么感情?” “母親對兒子的愛護之情,兒子對母親的孺慕之情?!?/br> 符離想了很久,搖頭道:“那個母親的靈魂,在人間界已經(jīng)逗留很多天了,她難道沒有想過,萬一觸怒陰差,會對她下一輩子有影響嗎?” “所以這就是母愛?!鼻f卿微微彎腰,與符離的一雙大眼相對視,“你難道沒有母親?” 就算是妖,也是由母體繁育出來的。 符離搖頭,理直氣壯道:“我是孤兒妖,不懂這些很正常。你好像很懂這種人類感情,是因為你母親對你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