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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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陳致捧著袖子,嘴里不停地念叨龍袍絲線多昂貴,繡工多精良。 好不容易到了乾清宮,黑甲兵回答還有一件龍袍送去浣洗了,暫無可換。 陳致懷疑自己的耳朵壞掉了:“你是說我只有兩件龍袍浣洗?” 黑甲兵很無辜:“我們找過了,連庫房也翻了一遍,確實只有兩件?!?/br> 陳致呆若木雞。前幾天還覺得自己君臨天下、富有四海,現(xiàn)在居然只有兩件龍袍!就算是假的皇帝……這也太假了吧! 崔嫣毫不意外,提醒他:“你放宮人走的那日,他們帶了不少東西出去?!?/br> 陳致強行挽尊:“我放他們出去的時候,他們哭著喊著不肯走,拿幾件衣服,大概是留個想念。” 崔嫣本想說自己手下在當(dāng)鋪里發(fā)現(xiàn)了幾件龍袍,正押在牢里做證物,如果需要,可以臨時調(diào)度過來,此時倒不好開口了,便說:“陛下打算怎么辦?” 陳致將袖子遞給他:“施法吧?!?/br> “不會。” “……” 天師也是假的! 因為臨時的變故,酒樓、年府都沒時間去了。兩人乘攆出行,相顧無語,至永定門下,黑甲兵已擺好儀仗,眾臣在城下恭候,“萬歲”呼聲直沖云霄。 陳致緩步走上城頭,成列的旌旗在風(fēng)中抖擻,喇喇作響。 俯瞰城外,數(shù)萬大軍整裝待發(fā)。 高德來與張權(quán)騎著高頭大馬,領(lǐng)在前頭,頭盔紅纓如血,甲胄銀光如雪,照得晌午的日光也黯然失色。 陳致對兩人的印象起初來源于黃圭啟示的崔嫣部下,后來又覺得高德來精于算計,張權(quán)耽于美色,難當(dāng)大用,可此時見他們整裝待發(fā)、英姿颯颯,便覺得自己小瞧了。畢竟從沙場里拼出血路的人,平日如何不說,跨馬提刀,便是不可多得的戰(zhàn)將。 有黑甲兵也不知道得了誰的叮囑,掐著嗓子讀詔,對挺身平亂的高、張二人給予了高度肯定,并給了昭勇將軍和昭毅將軍的官職,承認(rèn)他們是見義勇為的正規(guī)軍。 高德來和張權(quán)是高舉“皇帝是烏龜王八蛋”的旗幟混到現(xiàn)在的,但君主至上的年代,言行再叛逆,骨子里都?xì)埓嬷鴮蕶?quán)的敬畏,此時忍不住都有些激動,恭恭敬敬地下馬行禮。 陳致說:“山河動蕩,則百姓流離;小惡滋長,則蟊賊竊國。天下今時之亂,非一日之寒。天下諸多過失,亦非楊賊一人之過。朕忝為天子,尸位素餐,無功于社稷,當(dāng)為首惡。幸得蒼天垂憐,朕夢承天諭,得見天師,福澤蒼生,建千載之功。如此,江山有明主,萬民有德君,盛世可期矣?!闭f到激動處,微微一頓,平復(fù)須臾,雙手撐著圍欄,高聲道,“諸將凱旋之日,便是朕讓賢之時。此誓天地為證,諸將士為證,但有違背,人神共憤?!?/br> 城內(nèi)外,寂靜一片。 風(fēng)聲更疾,仿佛吹僵了每個人的臉。 陳致對效果倒是頗為滿意。話已經(jīng)放出去了,這皇位他不退也要退了。 “陛下?!贝捩淘诙呡p喚。 陳致怕他搗亂,把他偏到另一邊,裝作沒聽到。 崔嫣略微提高了音量:“袖子露出來了?!?/br> “嗖”,陳致若無其事地將雙臂負(fù)到身后。 號角聲起,大軍開拔! 浩浩蕩蕩的兵士如一座巨大巍峨的行走長城,緩慢而堅定地沖向了前線。 真是世事無常。 想來他們抵達(dá)京城之時,絕想不到自己有一日竟會為了這座城里的人而戰(zhàn)斗。 西南王還在太原,戰(zhàn)火的硝煙味已彌漫京城上空。 回去的時候,以陰山公為首的舊臣焦急地想沖過來,被黑甲兵擋住了。 陳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匆匆上了馬車。 “陛下!” 龍攆起駕時,依稀傳來陰山公的怒吼。 然而,陳朝氣數(shù)已盡,無可挽回,自己終究與他們殊途。 陳致消沉了會兒,又開始想怎么拐去年府。從先皇后到太子,再到疑似單不赦的背影,年府隱藏的秘密委實多得詭異。他目光瞥到被繡得奇奇怪怪、如蜈蚣潛伏的袖子,計上心來。 “我無法與此袖共處一室!” 閉目養(yǎng)神的崔嫣聞言看過來。 陳致理直氣壯地說:“我要一個手藝了得的繡娘來縫補。” 崔嫣說:“剛好年府有個手藝了得的繡娘?” “……”陳致沉默了一瞬,“驚喜”道:“真的嗎?太好了!我們?nèi)グ?。?/br> 崔嫣冷笑一聲。 此路不通,另辟新路。陳致不氣餒:“我知道有一個人身負(fù)龍氣?!?/br> 崔嫣說:“陳受天?” 雖然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但是從“受命于天”這個字面來揣測,跟他想的可能是同一個人。陳致試探著問:“你覺得怎么樣?” 崔嫣搖頭:“不怎么樣?!?/br> “什么意思?” “太丑,不及陛下半分可口?!贝捩虒χ袅颂裘?,“聽說那是陳家世代傳承的相貌,好在陛下沒有隨了他去,不然,焉有今日的魚水交融。” 陳致:“……”天殺的、偷懶的、皆無! 被連堵了兩次路的陳致決定使出殺手锏,抓起崔嫣的手,放進(jìn)嘴里咬著:“你不去,我就咬……”半咬半含的手指微微顫動了一下,然后主動地伸了進(jìn)去,勾纏他的舌頭…… “呸呸呸!”陳致嫌棄地后退。 崔嫣微微一笑,將濕漉漉的手指緩緩地放到唇邊,輕輕地舔舐起來,那目光灼灼地望著陳致的唇瓣,一臉意猶未盡的樣子。 陳致實在變態(tài)不過他,掀起窗簾就往外鉆! 崔嫣悠悠然地抓住了他的腿。 陳致不前不后地卡在窗上,下半身被拖住,上半身垂掛在外,進(jìn)退維谷,氣得直捶車壁。 天師大人的一抓,昔日沒有抓出龍氣,今日卻抓出了“龍氣”。盡管后半程,崔嫣還是將人拉回車廂,溫聲細(xì)語地安撫了一番,但掛得半個京城競相瞻仰的皇帝陛下并不為所動。 等龍攆停下,也不管停在哪兒,下車就跑。 崔嫣無奈地追過去,攔在面前:“你不瞧瞧這是哪里?” 陳致眼白翻過天。 “你不是要去年府嗎?”崔嫣扶著他的腦袋微微一側(cè),正對高門上年府匾額。 …… 雖然,他最終還是通過自己的計謀達(dá)成了目的,不過,付出的代價委實太大了些! 此時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xù)詛咒天殺的、偷懶的、皆無!自己的老臉都丟盡了! 今日送行,年家父子也去了,陳致振聾發(fā)聵的那番言說自然停在耳里,只是他們與崔嫣起初的想法很像,當(dāng)了皇帝的人,誰不戀棧權(quán)位? 那誓言必然是崔嫣逼著發(fā)的,意圖讓高德來和張權(quán)這兩個結(jié)義兄弟死心塌地干活。 于是陰山公私下聯(lián)絡(luò)陳朝舊部時,本著好奇、湊熱鬧、聽八卦等多方面的復(fù)雜理由,跟著去了,直到天黑到家才知道下人一直在找自己,來串門子的皇帝和天師在府里轉(zhuǎn)了一個下午。 年父大汗淋漓地跑去請罪,卻看到了差點魂飛魄散的一幕—— 曲廊邊,涼亭里,陳致正笑瞇瞇得與陳受天說話。 “陛下……”那變了調(diào)的喊聲穿過十幾丈的距離,準(zhǔn)確地投入陳致的耳內(nèi):“微臣接駕來遲,請陛下恕罪?!?/br> 陳致笑道:“無妨,串門子嘛,串空總有的。年卿去哪兒玩了?” 聽了一下午牢sao與八卦的年父堅決不承認(rèn)自己是玩:“與幾個同僚談?wù)摃r事,說得興起,忘了時間?!弊呓耍趴吹酱捩桃苍?,就坐在陳受天的身側(cè),適才因角度被擋住了。他定了定神,說:“這是小侄年復(fù),是我遠(yuǎn)方堂弟之子,因年幼失怙,才寄居在我家里。” 陳致笑道:“乍見他,還以為父皇再世,嚇了我一跳?!?/br> 年父賠笑道:“陛下年少即位,怕是模糊了先帝音容。個頭倒是差不離,但氣度儀態(tài)差了十萬八千里,萬不能與先帝相比?!?/br> 陳致?lián)u頭:“你我各執(zhí)一詞,爭不出個答案,改天叫上陰山公他們,一起端詳端詳,看是我模糊了,還是年卿糊涂了?!?/br> 年父不接茬,轉(zhuǎn)了個話題,說要設(shè)宴款待他們。 陳致也不客氣,和崔嫣一起蹭了頓飯才走。 第21章 前世之債(一) 離開年府, 已過戌時, 將近宵禁, 沿街店鋪紛紛打烊,行人寥寥無幾。萬家燈火如星,似近實遠(yuǎn), 倒是夜幕無垠,觸目可及。 陳致原有一肚子的話,但見崔嫣開了窗, 眼神寥落地盯著客棧檐下?lián)u曳的燈籠, 那樣子,仿佛一開口就能問出一段感人肺腑的悲情奮斗史來, 頓時打消了主意,決定等他心情好轉(zhuǎn)了再說。 崔嫣卻沒有打算放過他, 扭頭說:“我?guī)闳€地方。” 陳致心有余悸:“你上次說完這句話,我就吞了一大把痛徹心扉丹, 圍觀了陰山公夫人大戰(zhàn)黑甲流氓,還割了一大塊rou證明自己在野獸界深受歡迎?!?/br> 崔嫣死不承認(rèn):“喂的不是痛徹心扉丹?!?/br> “呵!”當(dāng)事人之一的姜移還能喘氣呢。 “陰山公夫人的事是意外。” “呵呵!”那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 “割rou是你太沖動,那頭老虎我已經(jīng)叫人宰了。”崔嫣用實際行動證明, 什么叫睜著眼睛說瞎話, “好啦,誤會解開了,你不要生氣了?!?/br> 陳致嘆為觀止:“你要去什么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br> …… 而事實證明,就算到了地方,對著黑漆漆、烏洞洞的環(huán)境, 陳致依舊是個睜眼瞎,只能聲音與腳下的觸感分辨,自己站在河邊。 崔嫣牽起他的手,慢慢地往前走:“小心腳下?!?/br> 腳下泥土從松到實,耳邊流水聲也越來越清晰,依稀有淺淺的水光在眼前隨波起伏,陳致疑惑道:“你來河邊干什么?……祭河神?” 崔嫣說:“我祖父是江南的皮貨商,帶著母親走南闖北,一次路過太原,正值上元節(jié)。她隨外祖母放水燈,被父親一眼看中,千方百計地娶了回家。從此以后,放水燈便成了她最喜歡的事,開心的、不開心的事都寄放在水燈里,順河遠(yuǎn)走。直到有一天,她在放水燈的時候…… 墜湖身亡?!?/br> 故事有頭有尾、有理有據(jù),差點就要相信了。 陳致能理解崔嫣隱瞞母親被妖怪抓走的事,畢竟有損名節(jié),但是,他知道自己小時候曾說外祖父在云南嗎?怕自己冤枉他,陳致還特意問了一句:“你外祖父現(xiàn)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