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趙氏讓小丫頭去小院喊宋琬,沒想到小院里空空的,又去書房找了一遍,卻也是沒有人。趙氏不由得急了,便派了手底下的丫鬟婆子都出來找。 宋琬才發(fā)現(xiàn)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原是迷路了,多虧了mama來找?!?/br> 孟階看到宋琬回來,微微松了一口氣。他上前幾步,拉住宋琬的手,輕聲問道,“去哪兒了?” “走岔路了?!彼午椭^道。 趙氏和沈謙在后面都笑了起來,宋琬也只好抿著嘴唇笑了笑。用膳的時候,趙氏問宋琬,“我聽階兒的意思,你們是要明日一早走?” 宋琬抬頭看了一眼孟階,放下筷子說道,“我和孟階還要去他外祖母家,怕是不能在舅舅家多停留了。等過幾日,琬兒再來探望舅舅和舅母?!?/br> “倒也不急著一日兩日的,你表哥聽說你來了,特意派了人來回,說明日就趕回來。不如見過你表哥再走?!壁w氏又笑著道。 宋琬聽趙氏這樣說,也只好點頭應(yīng)下。 晚上躺在床上,宋琬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里滿是沈謙前世死諫的事情。她下午的時候就應(yīng)該闖進(jìn)去,現(xiàn)在再勸沈謙倒是無從開口了。 孟階有些無奈,在宋琬翻了十多次身后,他終于忍不住啞聲道,“琬琬,你要是再這樣動下去,我可就不保證自己接下來會做什么事了。” 宋琬果然不動了,她靠在孟階懷里,低低的道,“你怎么還沒睡?” “你覺著你這樣我能睡得著嗎?”孟階翻身便將宋琬壓在身子底下。 宋琬有些慌,睜著晶亮的眸子提醒,“這可是在舅父家里?!?/br> 孟階點點頭,表示他知道。但熾熱的唇還是落了下來,直到宋琬用手推他,他才松開了她。 宋琬喘著氣瞪了一眼孟階,翻身進(jìn)了另一個被窩。沒一會,又被一只結(jié)實有力的臂膀撈了過來,“好了,不欺負(fù)你了?!?/br> 宋琬這才沒有動。孟階攬著她,小聲的道,“宋琬琬,你來舅父這里的本意,是來勸說他的吧。” 宋琬身形一僵,許久才翻了個身和孟階面對面道,“前世舅父因為上諫彈劾謝光父子,被永隆帝打入昭獄,杖斃而死?!?/br> 孟昶也是被打入昭獄杖斃而亡的。他抱著宋琬的胳臂不由緊了緊,“我說他的態(tài)度怎么這么決絕,定是拿到了那本貪污的賬簿?!?/br> 不過一本貪污的賬簿,根本與謝光父子沾不上邊。沈謙自然不會愚蠢的只拿出這一條罪證,孟階問道,“舅父前世上諫了幾條罪證?” 這件事過去太久了,宋琬也記不大清楚,“似乎有‘壞祖宗之成法’,‘竊皇上之大權(quán)’十幾條罪證,剩下的我想不起來了。” 這些罪名都是皇上允許的,怎么能成為罪名呢。孟階嘆了一口氣,低聲道,“我今日勸了他一回,不知道他肯不肯聽??礃幼泳四敢彩遣恢獣缘?,你明日不如與她說說,看看能不能勸住舅父?!?/br> 宋琬點了點頭。街上已經(jīng)傳來三更的梆子聲,孟階摸了摸宋琬的臉頰,“睡吧,明日再說這些事情?!?/br> 二日早上,沈子煜果然回來了。不過跟著他一起來的,還有陸芮。他穿著一件哆咯羅狐貍皮襖,罩了一件大紅色的褂子,腰上系著描金云紋的腰帶。幾個月不見,他似乎更高了。頭發(fā)上束著白玉冠,看起來貴氣逼人。 他昨日進(jìn)宮去陪太子,今早才從東宮出來,正好遇到了沈子煜,兩人便一起騎馬回來了。 陸芮看到宋琬,嘴角不免露出一抹笑意,他挑著眉,和宋琬道,“還沒半年呢,連我這個表舅都不認(rèn)識了?!” 宋琬怔忪了一下,方彎腰作揖,“琬兒見過表舅。” 孟階在濟南府是見過陸芮的,卻并不是很熟。他走上前,拱手抱拳行了一禮,淡淡的道,“陸世子?!?/br> 陸芮笑道,“我在路上聽子煜說,你們兩個成婚了,倒是蠻快的。怎么也沒給表舅發(fā)個請?zhí)液么跻踩c賀慶賀一番。” 沈子煜拍著他的肩膀道,“你何時成了琬兒meimei的表舅了,我怎么不知道?!?/br> 陸家和沈家在一個胡同里,陸芮和沈子煜更是一起長大的,兩人的交情很好。 陸芮笑著拿下來沈子煜的手臂,“說起來,你現(xiàn)在也該叫我一聲表舅了。” 趙氏笑著讓幾人進(jìn)了花廳,小丫頭捧了茶盤過來。陸芮接了一盞,輕輕撥了撥茶蓋,才呷了一口。他放下茶鐘,和趙氏道,“伯母,這茶是好茶,可這茶鐘是不是該換一換了?侄兒越瞧越覺著不相配?!?/br> 陸芮慣是這樣說話的。趙氏并沒有生氣,她笑著道,“我記著你上次還說這茶鐘不錯呢,怎么今日倒嫌棄起來了?” 沒來由的,宋琬總覺著陸芮話里有話。她扭頭看了一眼孟階,見他臉色淡淡的,并沒有多少變化。宋琬才又低頭喝茶,再抬起頭時,卻正好對上陸芮似笑非笑的眼神。 第八十四章 陸芮笑著道, “外甥女是不是也覺著這茶鐘和茶水不相配?” 宋琬微怔, 瞬而看了一眼汝窯天青釉的茶鐘, 說,“琬兒覺著挺好的。” 陸芮聞言笑了笑, 沒有再言語。他微微斂眸, 食指敲了敲右手邊的花梨木高幾,才起身道,“我有些乏了, 先回家睡一會,你們繼續(xù)說話, 不必送我。” 他說完便走了。沈子煜忙喊住他道,“明兒你還進(jìn)宮嗎?” 陸芮正好走到門前, 他駐足轉(zhuǎn)身, 笑道,“自然是去的,表舅騎馬來找你?!彼髅骱蜕蜃屿险f話,眼神卻是落在了宋琬的身上。 沈子煜知道陸芮是說玩笑話,也笑著抱拳, 陰腔怪調(diào)的道, “表舅大人走好?!?/br> 陸芮哼笑了一聲, 抬腿走出花廳。 宋琬看著沈子煜帶笑的面龐,不免陷入了沉思。前世沈謙死諫謝光父子后,被打入昭獄杖斃而死。接著沈府便被抄了家,趙氏削發(fā)為尼, 沈子煜也被逐出了翰林院。 直到二十三年正月,永隆帝暴斃在壽央宮,太子李崇庸繼位,沈子煜才官復(fù)原職。 宋琬那時候見過沈子煜一次。他身穿正六品的鷺鷥補服,較之現(xiàn)在清瘦了甚多。那日他叫了她一聲表妹,卻再沒有說話,眼眸微微斂著,看上去有些頹然。 宋琬也十分心痛,安慰的話語堵在嗓子眼里一個字都吐不出來。臨走的時候,沈子煜淡淡的掃了她一眼,低聲說了一句,“表妹好生保重?!?/br> 宋琬沒想到,那時候的沈子煜就已經(jīng)變了。沒過兩年,他就踩著一條血路爬上了工部侍郎的位置。每每提及他的名號,朝廷里的官員都臉色大變。 這樣明媚的笑臉,真是久違了。 沈子煜進(jìn)翰林院,并不是參加科舉考上的。而是翰林院的掌院梅晉懷梅大學(xué)士破格錄取的他。沈子煜倒也沒有給沈謙丟臉,他的學(xué)問在翰林院一眾學(xué)士中一直是很出色的。 沈子煜和孟階年紀(jì)差不多大,制藝學(xué)問又都是極好的,兩人說起話來很是投機。 趙氏見他們討論個不休,便道,“你們兩個說這些,我和琬兒又聽不懂,不如去書房,也留我們娘兒倆在這里說會體己話?!?/br> 沈子煜正好和孟階說到了梅晉懷的《策論集》,他書房里有一本手抄本,便道,“孟兄,咱們?nèi)浚夷媒o你看。” 孟階點頭。兩人起身,朝趙氏抱拳行禮。趙氏揮了揮手,笑道,“去吧去吧,等會子再叫人喊你們吃飯?!?/br> 等著二人走了,趙氏也拉著宋琬去了她平日歇息的耳房。 小丫頭們上了茶果盤來,宋琬挑了一個蜜桔剝了吃了。趙氏看了看宋琬平坦的小腹,笑道,“肚子還沒有動靜嗎?” 宋琬小臉微紅,搖了搖頭。她端起一盞茶鐘,整張臉都快埋在里面了。 趙氏見宋琬害羞,又含笑道,“你們兩個還年輕,孩子的事倒也不急,但也別太清心寡欲了。舅母看人家小孟真的挺不錯的,昨兒個見一直找不到你,他滿臉都是擔(dān)憂。要不是你回來,他都要去找你了。” 宋琬聽到‘清心寡欲’四個字時,一口茶沒咽下去全噴在了衣襟上。她掩著唇咳嗽,臉色更是通紅。趙氏忙喚了小丫頭去給宋琬拿了一身干凈的衣服換上。 還清心寡欲,孟階除了在她小日子的時候不欺負(fù)她,哪一日不是她求饒才放過她。也就是他那一張正經(jīng)的臉騙騙人家,可謂真正的衣冠禽獸。 換好衣服,宋琬臉上的紅暈才消下去了。她想起沈謙死諫的事,很是著急。便找了個機會問趙氏,“舅母,我昨日見舅舅著急出去了,來的可是身份貴重的人嗎?” 趙氏見宋琬這么問,并沒有疑心,笑著道,“也不是。你舅舅就這樣,公事總是放在頭一位,你可不要見怪了。” 宋琬點頭,又說,“我聽說前不久有位侍郎遇害了,還是舅舅的學(xué)生,這事可是真的?” “這倒不假。只不過這事實在隱晦,你聽誰說的?”趙氏也是昨日才從沈謙嘴中知曉鄒毓昌被毒害的事。這事實在奇怪,上頭早就封了下來。要不然這么大的事,怎么會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也是許久前聽人提了一嘴,不過很快就沒信了。昨兒見到舅舅,我才想起那鄒侍郎曾是從詹士府出來的,定然和舅舅有些關(guān)系,才想著問問舅母?!彼午娳w氏起疑,又道,“按說起來,侍郎也是朝廷里的重要官員了,也沒有人說他遇害是怎個究竟,就完全沒了信,實在奇怪?!?/br> 宋琬這么一提,趙氏也察覺出一絲不對勁來。昨兒來拜訪沈謙的是鄒侍郎的一名手下,給了他一本賬簿。沈謙看了一眼,神情甚是激動,還連聲說,“我定不能讓毓昌白走一趟?!?/br> 鄒毓昌是被委派到江西發(fā)放賑災(zāi)銀的,那他的遇害必然和這批賑災(zāi)銀有關(guān)。這中間見怪不見的便是貪污銀兩,莫不是鄒毓昌不與那些官員同流合污,才被毒害。 鄒毓昌可是朝廷官員,除了謝光父子,誰還敢這么明目張膽的害他。趙氏想到這里,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宋琬見趙氏已面有憂色,才轉(zhuǎn)移了話題。趙氏心里想著事,心不在焉的。宋琬和她說什么她都沒有再聽下去。 孟階自然也和沈子煜提起了這件事。但沈子煜滿心都是制藝上的事,似乎沒怎么放在心上。孟階微無可聞的嘆了一聲氣,回去和宋琬說,“我就怕舅父明知道前路是死,他也會去做這件事情。” 二日用過早膳,孟階便讓管事駕了馬車過來。宋琬剛要踩著轎凳上去,就見陸芮悠閑的出了家門,他后面還跟著一個拉著馬韁的小廝。 宋琬忙俯身和他行了一禮。陸芮笑著道,“可真是巧了,你們也走。不多在這里住兩天嗎?” 沈子煜笑道,“表妹和孟兄還要去大興走親戚,一時不能多停留?!?/br> “大興?!标戃屈c了點頭,說道,“那就更巧了,咱們順路呢?!?/br> 沈子煜疑惑的看了陸芮一眼,“不是說好巳初走的嗎?” 陸芮擺弄著衣袖,解釋道,“我突然想起太子說要我巳正陪他練劍?!?/br> 沈子煜點了點頭,便讓小廝從馬廄牽了馬來。陸芮看著兩輛馬車,皺著眉頭問,“孟兄不會騎馬?” 孟階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自然是會的,只是路上要照顧琬琬。” 陸芮輕笑,“琬丫頭自有丫頭照看。不如你和我們一塊騎馬。咱們路上也好聊些投機的話?!?/br> 沈子煜昨兒也沒和孟階說盡興,他聽到陸芮這個提議,也十分贊成。孟階淡淡的笑了笑,說道,“既然陸兄不怕誤了時辰,那就請便了?!?/br> 宋琬聽孟階的意思要騎馬,忙讓明月拿了斗篷過來。她給孟階攏上,剛要系衣帶,就被孟階拉住了手。 宋琬抬頭看孟階,孟階卻淺笑著摸了摸她的發(fā)髻,說道,“快上馬車?!?/br> “那你小心些?!彼午c頭,扶著孟階的手上了馬車。 沈子煜一臉艷羨的道,“我也要娶媳婦,我也要媳婦給我披斗篷。” 陸芮斂了斂眸子,嘴角微挑,說道,“這有什么好羨慕的,回頭表舅給你找個好的?!?/br> 小廝牽了兩輛馬匹過來。孟階和沈子煜都翻身上去,踢了踢馬肚,跟在后面的馬車也動了起來。 明月放下紗窗,一臉疑惑的道,“小姐,我怎么覺著陸世子不對勁呢,他話里老是懟姑爺?” 宋琬自然也察覺到了。她想起宋瑤的事,臉色有些不好。陸芮一向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紈绔公子哥,他這樣做分明是針對她和孟階。昨兒陸芮問她茶杯和茶水不相配的問題,那意思大概是說她和孟階不相配。宋琬搖了搖頭,只希望是她自己多想了。 陸芮披著大紅的鶴氅,領(lǐng)邊是一圈火紅的狐貍毛。孟階披的是玄色的斗篷,邊緣繡著銀鼠毛。而沈子煜則穿的是貂鼠腦袋里子,深藍(lán)色纏枝紋的斗篷。 大街上的人邊躲邊往這里看。尤其是女子,偷偷瞥一眼都紅了臉蛋。馬上的三個人卻絲毫沒有理會他們的美色被人垂涎,還依舊談笑風(fēng)生。 “孟兄,沒想到你一介書生,馬技倒是不錯?!标戃菕吡艘谎凵砼缘娜?,微微挑眉。 孟階輕笑,回道,“我以為陸兄是世家大族里所說的紈绔子弟,沒想到名副卻不其實?!?/br> “孟兄可是高估了我,我可是懷柔有名的公子哥?!标戃菧\笑,又道,“對我那外甥女可還滿意?” 孟階看了陸芮一眼,笑道,“挺好的?!彼D了一頓,又道,“我瞧陸兄年紀(jì)也不小了,怎么還未曾娶親?” 第八十五章 陸芮嘆了口氣, “我哪里有孟兄這樣的好運氣, 能娶得外甥女一般的人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