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三輛馬車很快就到了‘晉江齋’。時候還早,‘晉江齋’里卻已經(jīng)有許多人了,宋琬坐到了一個四方桌前,而孟階和宋珩則另坐了一張四方桌。 一樓多是平民百姓,二樓才是青州府里有頭有臉的常去的雅間,宋琬知道秋姑做事一向不羈,定然是不會去二樓的。人群熙熙攘攘的,宋琬尋了好幾遍都沒能看到秋姑的身影。 就在宋琬煩躁之際,只見從門外走進(jìn)來一個拄拐的老者。老者身形消瘦,一張蠟黃的臉上全是褶皺,他走路一顫一顫的,看樣子下一刻就要摔倒。 老者啞著嗓子咳嗽了一聲,和跑堂的小二道,“拿壺酒來?!?/br> 那小二慣是個勢利眼,他一見老者渾身臟兮兮的,拉著臉不耐煩的道,“出去,出去?!边€一邊嘀咕,“這里能是你這種人進(jìn)出的地方不?!?/br> 宋琬看著老者哆嗦著往后退,踩到了門檻上,若是一不小心定會摔在那里。她連忙起身,和明月一塊攙住了老者。 老者身上雖十分臟亂,卻沒有難聞的氣味,而是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酒香,宋琬很熟悉這個味道。她笑了笑,拉著老者道,“來這里坐。” 秋姑一向愛干凈,她雖扮成了老者的模樣,還是沒改掉這個習(xí)慣。 秋姑看了宋琬一眼,說了一句‘謝’,才拄著拐杖坐到了四方桌前。 孟階和宋珩就坐在一旁的四方桌上,他們二人雖奇怪宋琬的舉動,但一想到自己答應(yīng)過宋琬的話,便忍住沒動。 宋琬給秋姑倒了一碗酒,放到她跟前,笑著道,“您喝。” 秋姑雙手捧著碗聞了聞,笑道,“這酒好?!彼龂L了一口又放下,上下打量了一番宋琬,又道,“姑娘,既然這酒這么好,我怎能一人獨嘗,不如咱們二人一起喝?!?/br> 宋琬知道的,秋姑向來不愛與人打交道,更不愛出手救人。若是她出手了,那必然是喝酒喝高興了。宋琬早就準(zhǔn)備好的,只是在場的還有孟階,她有點發(fā)憷。 宋琬抬頭看了一眼孟階,還是和秋姑點了點頭,“好,咱倆一起喝。” 宋琬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也倒了一碗酒,她剛要拿起來,卻見孟階陰沉著臉走過來,擋在宋琬的面前,和秋姑拱手道,“這位老伯,我來陪你喝。” 第六十五章 千姑凝視了孟階片刻, 又笑著問宋琬, “姑娘, 這是何人?” 宋琬拉了拉孟階的衣袖,孟階卻不睬她。宋琬無奈的搖了搖頭, 剛要開口說話, 就聽孟階平靜的道,“老伯,這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她一向不勝酒力, 還是我來代她喝吧。” 千姑笑了起來,她看看孟階又瞅瞅宋琬, 不住的點頭,“郎才女貌, 好一對璧人?!鼻Ч棉壑爝叺纳窖蚝? 笑著道,“小郎君要和老夫喝酒也可以,只是——” 千姑很是作難,蹙著眉頭道,“我今日只想和這位小姑娘喝。”千姑說的極慢, 話語里還帶著一些調(diào)戲之意。 孟階并不知曉千姑是女子。聞言他眼眸微瞇, 閃過一絲冷意。宋琬又拽了他的衣袖, 小聲的道,“你忘了你答應(yīng)過我的話了?!?/br> 孟階卻不為所動,堅決的道,“不行。” 宋琬看千姑臉色有些不悅。她氣急, 端起酒碗就大口喝了起來,孟階慌忙按住她,“你做什么?” 宋琬見孟階終于轉(zhuǎn)身看她,連忙眨巴眨巴眼睛,又可憐兮兮的道,“你就坐在這里看我喝,我保證不會喝多的?!闭f完又看向千姑,甜甜的道,“老伯年紀(jì)大了,也是不能喝多的,對不對?” 千姑看宋琬很合她的眼緣,又舍不得這好酒,才點頭道,“小姑娘說得對。小郎君阿小郎君,你瞧我都一把年紀(jì)了,還能有什么非分之想?!?/br> 孟階臉色還是十分難看,但也沒再說什么,他拱手又和千姑施了一禮,“老伯,得罪之處還請多多包涵?!币娗Ч眯χ鴶[了擺手,孟階才轉(zhuǎn)身坐到了一旁。 宋琬舒了一口氣,又拿起酒瓶滿上了兩碗。 “老伯,琬兒敬您?!彼午似鹁仆耄鲱^便將酒水喝了下去。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再碰過這么烈的酒了,嗆得滿臉通紅。 千姑也端著喝了,她見宋琬掩著唇直咳嗽,搖著頭道,“小姑娘,不太會喝酒啊?!?/br> 宋琬記得,當(dāng)年她在皇陵第一次和千姑喝酒的時候,千姑就是這般說的。宋琬笑了笑,回了一句,“酒也是喝出來的,回頭說不定比老伯喝的還好呢?!?/br> 千姑拿著酒瓶給自己滿了一碗,擺著手道,“我看你是比不過我的嘍?!鼻Ч谜f完,又笑著看向孟階,一臉的不言而喻。 宋琬也笑了起來,斟滿一碗喝了下去,嗆得她淚都流出來了。宋琬抹了一下,試探著道,“老伯,聽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啊?” 千姑機(jī)警的看了宋琬一眼,“小姑娘能聽出來我是哪里人?” 宋琬自然是知道的,千姑曾和她提過一嘴。她笑了笑,說道,“如果琬兒沒有猜錯的話,老伯是浙江杭州錢塘縣人?!?/br> 千姑咕咚咽下去半碗酒,拍著四方桌道,“小姑娘,耳朵挺靈的啊?!彼D了一頓,又問宋琬,“你去過錢塘?” 宋琬在心里默念了一聲‘對不住了,張神人’,笑著搖了搖頭,“我是聽‘張神人’提過一嘴?!?/br> 千姑聞言大笑了幾聲,說道,“果然是那老東西,我一猜就是他?!?/br> 千姑和張守仁師承一門,都是楊派傳人。千姑是楊派醫(yī)首楊有姓的關(guān)門弟子,她天賦異稟,又十分好學(xué),滋陰、溫補不在話下,一把針更是用的爐火純青。而張守仁只是在溫補上小有所成,就已是太醫(yī)院里的佼佼者了。若論天下醫(yī)術(shù)第一,當(dāng)屬千姑一人而。 宋琬見千姑并沒有生氣,才大膽了一些。她斟滿酒碗,又和千姑喝了一輪,說道,“老伯,其實今日琬兒前來,是有一事相求?!?/br> 千姑晃了晃酒瓶,已是見底了。她又另開了一瓶,眼珠都沒轉(zhuǎn),指著宋珩道,“是他吧?!” 宋琬用力的點點頭,“老伯果然一身的好醫(yī)術(shù),只搭眼一瞧,便能對癥下藥。”宋琬這馬匹拍的臉不紅心不跳,卻正好對上千姑的口味,她大笑著道,“小姑娘嘴可真甜,老伯喜歡。等喝完了酒,咱就去治病,保管你藥到病除。” 宋琬‘嘿嘿’笑著,又給千姑斟了一碗,殷勤的道,“老伯,那您多喝些。不用管夠不夠,我家里還有,您盡管喝?!彼午贿呎f著一邊朝孟階擠了擠眼,一副得意的模樣。 孟階卻面色淡淡,并沒有搭理她的意思。宋琬心里頭卻如同吃了蜜似得,她晃了晃腦袋,差點栽到地上,孟階眼疾手快,連忙抓住了她。 宋琬端起酒碗,和千姑傻笑,“喝?!?/br> 孟階奪了酒碗,臉色陰沉的道,“不許再喝了?!?/br> 宋琬打了個酒嗝,看著孟階撇了撇嘴,一臉的委屈,“我想喝——” 千姑早已笑了起來,前仰后合的,身子也不顫了。她抹著眼淚和孟階道,“把人帶走吧,看樣子暈的不輕?!?/br> 怕是要吐了。 千姑自然沒給孟階說這句話,她笑著道,“這位小郎君就放心的交給我,晚上就還你們一個活蹦亂跳的人?!鼻Ч谜f的是宋珩。 孟階攬著宋琬,和千姑抱拳行了一禮,“那就拜托前輩了?!闭f完又拿了冪籬給宋琬帶上,走了出去。 幸得酒樓里人群雜亂,都說說笑笑的,并沒有太多人往這里注目。 宋珩看著宋琬醉了,有些擔(dān)心,伸長了脖子向窗外看去。千姑拿著酒瓶喝了幾口,擦了擦嘴道,“那小姑娘是你何人?” “我meimei。”宋珩看到孟階抱著宋琬進(jìn)了馬車,才扭頭看向千姑。只見千姑剛剛還馱著的背一下子直了起來,他驚訝的道,“老伯,你——” 宋琬攬著孟階的脖子,只‘嘿嘿’的傻笑。孟階睨了她一眼,有些嫌棄,把宋琬抱到馬車上就和她保持了一些距離。 宋琬只覺著眼前有許多個人影在動,她伸手抓卻抓不到,一下子從長凳上滾了下來。孟階來不及抓住她,只聽‘嘭’的一聲,宋琬淚眼汪汪的看向孟階,指著磕到的地方道,“疼——” 孟階無奈,只好將宋琬抱到了懷里。宋琬卻不老實,一會扯扯他的衣袖,一會戳戳他的胸膛。孟階看著懷中的人兒,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打暈她。 可他卻又不舍得,只好任憑宋琬瞎捏胡摸。宋琬玩了一會,似乎覺著很無趣,雙手又攀到了孟階的脖子上。她只覺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難受的蹙了蹙眉頭,捧著孟階的大掌突然就吐了出來。 孟階來不及收手,就看到自己的手掌心里滿是宋琬早晨吃下去的飯菜。他閉了閉眼一會兒,勉強(qiáng)忍住了滿腔的怒火,讓駕車的馬夫停了下來。 宋琬又吐了一大片,眉頭才舒展了開來,打了一個哈欠,沉沉的睡了過去。孟階看了看始作俑者,一聲不吭的任明月和喜兒將車上的污穢物擦了出去。 等著明月和喜兒出去,孟階才從袖子里掏出帕子仔細(xì)的擦拭了一番手掌,他看到青布直裰上濺上的星星點點,并沒有理睬。 宋琬的嘴角似乎還有痕跡,他無奈的搖了搖頭,拽出里衣輕輕地蘸了蘸,才舒了一口氣。馬車?yán)镞€有一股酒味,孟階掀開紗窗透了透氣,摟緊了懷中的人兒。 宋琬睡得很香,嘴角似乎還帶著一抹笑意。孟階低頭看她,一向清冷的眼眸此刻卻是溫柔如水。 馬車停在了宋家門口,孟階俯了俯身,在宋琬紅潤的嘴唇上落下一吻,才下了馬車。宋老夫人早就得到了消息,醒酒湯都備好了。 她焦急的看著孟階抱了宋琬下來,皺著眉頭道,“哎呦呦,這是喝了多少酒?” 孟階看了老夫人一眼,淡淡的道,“還好,都吐了出來,現(xiàn)下應(yīng)該是沒什么事了?!?/br> 宋老夫人這才放下心來。孟階抱著宋琬徑直去了東跨院,將宋琬放到床上蓋上被子,他又囑咐孫嬤嬤,“等你家小姐醒過來,再喂她喝醒酒湯。” 孫嬤嬤應(yīng)了一聲,讓人將醒酒湯放到爐子上溫著去了。孟階又看了一眼宋琬,見她睡得香甜,這才往羅府去了。 千姑則帶著宋珩去了‘妙仁堂’,她掀了紗窗,往外看了一眼,見馬車后面跟了四五個人高力壯的護(hù)院,和宋珩說,“你家小妹還不放心你呢?!?/br> 宋珩看著千姑直怵得慌,他呆呆的點頭,“我meimei一向很好?!闭f到這里,他又蹙了蹙眉頭,自言自語的道,“她喝了那么多酒,也不知道現(xiàn)在如何了?” 千姑笑了笑,“放心吧,有那位小郎君在,你meimei一定沒事。”她頓了一頓,又道,“說說,你腦袋磕到哪里了?有多長時間了?喝過什么湯藥?扎過什么針?” 宋珩雖反應(yīng)遲鈍些,但這些都記得還算清楚,他都一一的和千姑說了。千姑聽完,點了點頭道,“還不算太傻,看來是沒傷到腦子。” 千姑抬手按了按宋珩的后腦勺,又問,“這兒疼嗎?”千姑問了幾處,宋珩才說了一句疼。 “這就好辦了,只要把淤血引出來,就應(yīng)該沒事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某一日,宋琬突然想起了她喝醉酒的那一天,腦海里卻一片空白。 宋琬好奇,便問孟階那一日她做了什么。 孟階一臉的嫌棄,“某人看上去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沒想到卻是那種人?!?/br> 宋琬更好奇那一日她做了什么,便一直拉著孟階問。 孟階低眸一笑,朝架子床的方向挑了挑眉,“你在那里做過什么,你就在馬車?yán)镒隽耸裁础!泵想A無奈的嘆了一聲氣,“看來這些日子以來,某人都是欲拒還迎,其實心里想著的是動手動腳?!?/br> 宋琬,“——” 第六十六章 宋琬醒來后已是午時, 孫嬤嬤按孟階的吩咐喂了她醒酒湯。宋老夫人佯怒, “你瞧瞧你如今的模樣, 可還是個女孩子家該有的,下不為例?!?/br> 宋琬沒想到她這么不勝酒力, 明明前世她都可以喝一壇不眨眼的。她笑了笑, 和宋老夫人道,“祖母,我知道錯了, 以后再不敢喝多了。” 宋琬聞到身上有一股怪味,她抬頭看了看明月, 問,“我是不是吐了?” 明月和喜兒用力的點頭, “小姐不光吐了, 還吐到了階公子身上。”二人一想到孟階當(dāng)時的臉色黑的如陰云一般,就不寒而栗。 宋琬知道孟階是有潔癖的,聞言甚是恐慌,又問,“那他當(dāng)時生氣了嗎?臉黑嗎?” 見明月和喜兒點頭, 宋琬哭喪著臉, 渾身上下像是抽走了所有的力氣一般。 孫嬤嬤吩咐丫頭婆子打了熱水進(jìn)來, 宋琬沐浴了一番,身上才沒怪味了。酒勁過后,宋琬覺著腹中空空的,她捏了幾塊點心填肚, 才問孫嬤嬤,“哥哥可也回來了?” 宋琬腦海里一片空白,她只記著孟階抱了她從‘晉江齋’出來,之后的事一概沒有印象了。 孫嬤嬤斟了一杯茶水遞給宋琬,回道,“剛剛侍書派了護(hù)院來回,說大公子被千姑帶去了‘妙仁堂’。老夫人原本要去的,階公子說他去便可以了,估摸著得等到傍晚才能回來。” 孟階回到羅府換了一身衣服,又來宋家看了宋琬一回,安慰了宋老夫人幾句,這才出去了。 千姑的醫(yī)術(shù)宋琬是知道的,可她還是有些擔(dān)心,又讓來順備了馬車,也去了‘妙仁堂’。 ‘妙仁堂’是青州府的老字號了,坐鎮(zhèn)的便是‘張神人’,又有幾個年紀(jì)稍小的大夫。一樓是藥房,二樓有幾間雅間,是‘張神人’平日歇息的地方。 孟階就等在門口,他看到宋琬過來,臉上的神色淡淡。宋琬閉了閉眼,硬著頭皮走到孟階身邊,小聲的道,“聽明月說我吐了你一身,對不起啊?!?/br> 孟階許久沒有說話,他看著宋琬耷拉著臉,微無可聞的嘆了一口氣,才伸手拉著宋琬進(jìn)了屋里。 千姑正在給宋珩施針,她看到宋琬進(jìn)來,笑著道,“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