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夜涼如水,一夜無話。 木舒第二天,是被一陣動靜驚醒的,她睜開眼,朦朦朧朧卻似乎看見一閃而過的銀光,直到視線恢復清晰,她才發(fā)現(xiàn),那是那人戴在面上的銀色面具。昨天還傷重難愈的病患此時已經(jīng)換了一身唐門勁裝,肆無忌憚地展現(xiàn)著自己高挑精瘦的身材。他半張臉戴著面具,手中擺弄著機關(guān)匣,見她醒來,便扭頭丟來一個略顯鋒芒的輕瞥。 木舒坐起身,微微一愣,下意識的道:“你傷好了?” 唐無樂站在那里,身姿筆挺,修眉俊目,聞言也只是微微挑眉,平淡地道:“唐門秘藥不至于如此不濟?!?/br> 木舒心知這人包裹里定然有藥物和衣物,但是偏偏不說讓她好一番折騰,暗自腹誹之后,她又揚起笑臉歡悅地道:“那再見啦。” 她話音未落,眼前卻驟然一花,木舒還未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就忽而向后一倒,砰的摔回到柔軟的被褥里。 她脖頸上一涼,似是尖銳物抵在了喉間,木舒怔然地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俊臉,卻聽他用那低沉磁性的嗓音低低地道: “跟我走吧,藏劍七莊主,你被劫持了。” 第三十二章 殉情宣言 木舒聽過農(nóng)夫與蛇的故事,當時候她還覺得農(nóng)夫有點傻, 面對受傷的弱小伸出援手沒有錯, 但是前提要保護好自己啊。 卻沒有想到, 自己居然也有成為“農(nóng)夫”的那一天。 木舒此時仰面躺倒,唐無樂半跪在被褥邊上, 上半身壓低,左手直接鉗制住了木舒的雙手,右手持刀壓在她的脖頸上。這是一個極其有侵略性的姿勢, 也十分容易勾起人內(nèi)心的不安。木舒幾乎立時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失去了控制——倒不是害羞的, 而是嚇的。 木舒張了張嘴, 有心想說些什么,但是她微微一動, 喉嚨上那抹冰冷的觸感就格外地清晰, 她手腕很細, 自己就可以用食指拇指圈起, 此時被唐無樂一只手就扣在一起,極富技巧性的拘束讓她連掙脫都困難, 皮膚的接觸間還能感覺到對方手掌的熱意。 木舒的臉頰漸漸泛起病態(tài)的潮紅, 似羞似惱, 只能梗著脖頸注視著唐無樂那雙漆黑卻沉靜得可怕的眼睛, 那雙眼眸仿佛無星無月的永夜, 讓人無法觸碰到他眼底深處的情緒。這個人肆意妄為,會因為一瞬間閃過腦海的想法就將它們付諸實踐,毫無邏輯規(guī)律可言。向來習慣探索他人的情緒, 并從中尋找弱點的木舒不得不承認,她對這個青年一點辦法都沒有。 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更何況面前的人根本只是“因為我高興所以想這么做”,而不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者理由。 木舒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溫和的杏眼里流露出幾分“我有話要說”的意味,唐無樂本就沒想殺她,想了想,還是從善如流地稍稍移了移刀刃,讓她好歹能開口說話。但是他并沒有放開對她雙手的拘束,仍然被壓制在被褥里的木舒覺得十分不自在,她深吸了一口氣,沉下自己的思緒,才用盡量鎮(zhèn)定不顫抖的語調(diào)試圖說服面前這個乖戾恣雎的小少爺。 “這位……少爺,我想我們并沒有生死之仇?!蹦臼骈_口的聲音帶著點顫抖,但是很快,就又恢復了慣來平穩(wěn)溫和的語調(diào),“如今唐門已經(jīng)應承了親事,江湖上的風言風語被一力壓下,事情已成定局。我想,您也不愿意讓唐姑娘背負上私奔的罵名吧?” 不等唐無樂回話,木舒就加快了語速:“您挾持我,無非是因為能以此威脅我的哥哥。但是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您也應該明白,唐姑娘是背負著怎樣的決心而離開唐門的吧?您如此作為,只會激化唐門和藏劍的矛盾,也會讓江湖上的流言蜚語席卷重來。您如果真的在乎唐姑娘,那事已至此,您不如成全她最后一次任性,讓她和她所愛之人能夠的得成連理,藏劍和唐門也能結(jié)兩姓之好?!?/br> 唐小婉既然愿意跟隨葉凡離開唐門,那定然是抱著舍棄家族舍棄家人甚至是舍棄一切的決心。 既然如此,他們一昧的阻止又有什么意義?難道鬧到最后兩人分崩離析,甚至是絕望自盡,就是他們想要的結(jié)果嗎? 木舒正是因為看透了葉凡無論如何也不愿意放手的執(zhí)念,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妥協(xié)。 而作為親人,葉凡不愿妥協(xié),那么妥協(xié)的便唯有他們了——如此簡單明了的答案。 唐無樂:“……”咦,原來還能這么解釋嗎? 木舒的話語可謂是一字一句直戳重點,話里話外都是一番“你若是為了meimei好就不要再插手此事”的意思。但是唐無樂挾持她本就是一時心血來潮,或許是聽出了她故事中的憧憬,想著這個聰明又愚蠢的矮砸不知道為何會跑到荒郊野嶺,但是之后八成又會自己心甘情愿地走回到牢籠里,他便想抓她出去提溜一圈,好歹如她所愿地看看三山五岳以及塞北的風景。 他想著,這個矮砸跟小婉一樣,從小就身體虛弱,出不得遠門,既然她救了他一命,那他完成她的一個心愿,也無有不可。 唐無樂也知曉面前這個少女跟他的meimei性格大相庭徑,那么小的時候就是個死了也要叫他把尸體處理干凈的傻子,寧可委屈了自己也不愿牽連他人,勉強她去成全自己一回約莫是件痛苦的事,既然她沒有選擇的勇氣,那他就替她選擇一次。 但是此時聽著對方這么一番話語,他突然又意識到,對哦,我可以用這個矮砸去逼葉凡交出妹兒? #那太好了,更不能放她走了!# #雖然知道八成是換不回來的,但是葉凡一定會被其他兄弟打死的。# #真是想想就心情愉悅。# 木舒一臉絕望地被小少爺夾在腋下帶走,宛如一條咸魚,只能最后不甘心地喊道:“至少讓我給哥哥寫封信讓他們別擔心啊——!” 重回客棧給哥哥們寫第二封信的時候,木舒內(nèi)心幾乎是崩潰的,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跟哥哥解釋眼下的情況。難道說自己被未來五嫂的哥哥劫持了?人家要求必須用未來五嫂來交換人質(zhì),不然就撕票?還是說自己不小心救了個白眼狼,結(jié)果轉(zhuǎn)頭把自己坑進去了? 木舒咬著筆頭一臉糾結(jié),不可否認,原本她知曉小少爺是唐小婉的哥哥時,的確是多少有些心懷愧疚的,畢竟她自己都能想象如果自己被人拐走,哥哥們會有多么憤怒。加上唐無樂當時模樣凄慘,她多少有些同情,不然也不會把他當小公主似的供著。但是如今落到這種地步,木舒心中的愧疚感簡直跟打狗的包子似的一去不回頭,滿心臥槽不知道從何說起。 #講道理,她大概這輩子是被五哥坑死的。# 木舒最終還是決定說一部分真話,隱瞞一部分真話,說得含糊一點,重點點明自己能處理好不會出事。以及言辭委婉地建議哥哥們隱藏好她失蹤的消息,不然重病之事站不住跟腳。怕哥哥生氣,還小心翼翼地撒嬌賣萌打滾耍賴說不要讓自己的嫁妝打水漂。最后還義憤填膺地說出了楚留香和司空摘星打賭的事情,嚴厲控訴他們不道德的行徑,并請求大哥對前來偷盜的楚香帥千萬不要手下留情。 為了讓哥哥們不要太過于擔心,木舒反復強調(diào)自己不會受到傷害,只是四處走走,到了一處地方會給他們寫信寄土特產(chǎn)。 木舒字字斟酌,好不容易寫得邏輯通暢語言婉轉(zhuǎn),自我感覺很滿意時,唐無樂卻突然遞來一張紙箋,說:“一起寄過去?!?/br> 木舒定睛一看,只見紙箋上龍飛鳳舞地寫道:“你拐我妹兒,我拐你妹兒,一報還一報。” 她眼角一抽,額頭青筋直跳,深刻感覺到“豬隊友”三個字果然是不能一筆寫成的。 木舒反抗無能地看著唐無樂將信丟給唐門的暗樁,對方行了個禮后就頭也不回地飛奔而去,只感覺自己心累無比。她大致也知道小少爺并不是真的想劫持她,不然也不會任由她給家里人寫信了。她趴在桌子上,軟軟的包子臉在桌面上攤成一團,有氣無力地道:“小少爺你到底打算去哪里啊?唐姑娘肯定要回唐家堡待嫁的,到時候你能放我回去了不?” 唐無樂回過頭來,正想接話,視線頓在她的臉頰上,話語便頓時卡在了咽喉里。 木舒被唐無樂拉了起來,被扶正了身體坐得筆直,木舒一臉懵逼,卻見唐無樂神情肅穆地伸出手,掐住她的臉蛋,往兩邊一——扯。 木舒:“……”我有一句麻賣批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江湖套路深,我想回農(nóng)村。# 木舒這些年身體被調(diào)養(yǎng)得好了不少,可以算是處于健康的巔峰期,連每個月一次的金針渡厄都延長到半年一次,調(diào)養(yǎng)的參丸仍然沒少吃,但是補藥卻少了不少。按照盛神針的話來說,就是是藥三分毒,藥補不如食補,比起喝藥,還不如在日常的生活以及飲食習慣上多加小心。是以這些年來木舒的生活可以說是無一不細,換句話說,就是被管得很嚴。 已經(jīng)習慣生活宛如養(yǎng)老的木舒被唐無樂夾在腋下提溜著躥上屋頂時,她內(nèi)心幾乎是崩潰的。 她險些繃不住慘叫出聲,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居然還會有恐高癥。 “我自己會走!請放我下來!” “矮砸個烏龜腿要走到猴年馬月?。 ?/br> “那請不要夾著我!我感覺自己的臉要砸到地上了!” 唐無樂輕嘖一聲,抱怨了一句“事多”,他手臂猛地一緊,木舒尚未反應過來,就突然覺得整個人變得輕飄地飛到了天上,然后失重感猛地席上心頭,重重墜下。木舒整個人都懵逼了,但是還沒等她驚恐,就突然感覺腰后傳來一股綿力,隨即穩(wěn)穩(wěn)地落到一個寬實的懷抱里,她的腦袋甚至砸在那人的胸膛上,感覺到他輕笑時胸口的震蕩,惡劣又清晰:“嚇傻了吧,矮砸?!?/br> 懷里的人許久沒有回話,唐無樂以為真的把人嚇傻了,立刻低頭去瞧。冷不丁地,心口處突然抵上一個冰冷的硬物,他微微一僵,卻看見那人一臉木然地持槍,死板板地道:“少爺,您再鬧,我在自己嚇死前會跟您同歸于盡的哦?!?/br> 唐無樂這才想起這人經(jīng)不住嚇,不由得有點訕訕,他慣來愛欺負人,一時也沒想到這點。但是即便知曉自己做得不對,他還是忍不住嗆聲道:“那也好,屆時江湖上傳出你我殉情之事,想必你幾個哥哥臉色好看的緊?!?/br> 殺手被人拿著武器指著要害,唐無樂卻沒有什么危機感。說來也是奇怪,他和懷中之人不過是一面之緣,如今滿打滿算相識的時間也不過兩三天,但是莫名的,他就是對這個人有種說不出的篤定和了解。欺負她是因為知道她是個幾乎沒脾氣的軟包子,指使她是因為知道她溫柔又很心軟,而此時被她拿武器指著,他卻敢肯定她的手指甚至都沒有放在扳機上,因為她是一個絕對有分寸的人。 唐無樂自己都覺得很奇怪,這種莫名其妙的信任感到底是從何而來的? 不過,在搞清楚這個問題之前—— “矮砸你給勞資松手,捶什么捶?把你丟下去信不信!” #嚶嚶嚶叫你欺負人家搞得人家超想哭的用小拳拳捶你胸口,錘錘錘!# 第三十三章 心不得安 藏劍山莊這一段時間可以稱得上是風聲鶴唳,雖然算不上人人面色沉重, 但是氣氛也比往昔壓抑了不少。藏劍七莊主居然在杭州地界上失蹤, 這一突發(fā)事件幾乎徹底激怒了葉家的幾個兄長, 挖地三尺都要將meimei找回來。在經(jīng)過三天焦急地尋找和等待之后,葉暉終于收到了一封由小妹親手書寫的信箋, 葉煒二話不說便帶人趕往金水鎮(zhèn),要把meimei接回來。 但是小妹還未曾接回來,葉凡就帶著唐小婉回到了藏劍山莊, 一同而來的還有一位前來送信的唐門無字輩弟子。這回可真是天雷撞上地火了, 唐門弟子險些在藏劍山莊鬧了起來, 最終還是被葉英震懾勸退,留下一封信后便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然而等葉暉看完信后, 氣得險些沖出去把人再逮回來。 杭州的初夏晴朗無云, 碧空如洗, 但是再美的景色也遮不住藏劍山莊一片愁云慘淡。葉凡歸來后聽說了這些時日的種種, 驚得目瞪口呆,他還尚未來得及為日后能夠和唐小婉名正言順在一起的事情而心生歡喜, 二哥葉暉就將一張紙箋糊在了他的臉上。葉凡捏著那張沒有署名的紙箋, 心里涼了大半, 在他心里, 唐門除了唐小婉以外都是草菅人命的惡人, 年幼虛弱的meimei落到他們的手中,又如何會有好下場? 直到此時此刻,他的心中才隱隱出現(xiàn)了一絲悔意, 倘若他能像小妹一樣智謀過人,是不是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 “金水鎮(zhèn)?一定是無樂哥哥,小凡,哥哥他沒死!”唐小婉攥著他的衣袂,哭得淚水漣漣,葉凡心痛地為她拭去眼角的淚水,輕聲道:“你莫要傷懷了,仔細自己的身體,唐門已經(jīng)答應了婚事了,以后就是親家,小妹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他低低地重復道,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唐小婉,還是在安慰自己。 “大哥讓你去天澤樓一趟?!比~暉沉著臉對葉凡說道,對葉凡,他心中有惱怒,也有些恨鐵不成鋼。明明是那么聰明的一個人,如今卻會做出這般毫無顧慮后果的事情。葉凡以往沾花惹草,葉暉雖說被煩得焦頭爛額,但也是盡心盡力地護著,更沒有對他抱怨過一句話。但是如今這事,當真是葉凡做得不地道,連累了小妹的名聲,莫非如今連小妹的命都要搭上? 葉凡胡亂地點點頭,將唐小婉送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這才魂不守舍地朝著天澤樓走去。對于大哥葉英,他始終是心存幾分敬畏之心的,是以去天澤樓的路上他想了很多,有很多話想要解釋,卻又不知曉如何開口。 走進天澤樓,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晚春將逝的風景,落英席卷了院落,給略有些焦灼的空氣添上一絲綿軟的氣息。 葉凡看見了葉英的背影,他一身金衣輕甲,白發(fā)高束,身姿修長挺拔,似繞云青松,氣勢卻如山巒般渾厚沉著,高絕而渺遠無邊。此時他手中持劍,劍未出鞘,只是這般被他握在手里,葉凡卻已經(jīng)感覺到凝實的劍氣充溢在這小小的院子里,將空氣變得逼仄而壓抑。 葉凡呼吸有一瞬的絮亂,他本就天資非凡,在武學之道上可謂是步步坦途,縱使并非刻意,偶爾也多少會有幾分難言的清高。 幼時因為未能繼承葉家的四季劍法,他一時惱怒之下離家而去,想證明給父親看自己并不比大哥差多少。 但是此時葉凡直面葉英毫不收斂的氣勢,他才意識到他的想法有多么的天真。聽聞大哥心劍大成,他還有些不以為意,覺得自己遲早也能達到那等境界。可是他或許錯了,往日里葉英內(nèi)斂平和的氣息讓他產(chǎn)生了誤解,直到此時葉英氣勢外放,他才感覺到那種宛如海洋倒灌九天般的窒息與可怕,唯一讓他覺得深不可測的人是他的師父王遺風,他最崇拜也最尊敬的人。 葉凡有些恍惚地想道,大哥,原來有這么強嗎? 聽見他的腳步聲,葉英緩緩回過身來,清俊如仙般的眉眼,闔目的姿態(tài)隱隱帶著溫涼的靜謐,自是君子如玉般的清潤高華。葉英看不見,但是卻十分精準的面相葉凡,頷首,容色淡淡地道:“拔劍,讓我看看這五年來,你學到了什么。” 葉凡驀然想起五年前自己回歸藏劍山莊,葉英也與他切磋了一番,那時他語帶贊賞,平和地道他劍術(shù)已有十足的火候,只差問心責己,洗練出日后的道途。當時他還思忖自己和大哥差距到底有多大,自己這樣一番成就,竟然只是換來他不咸不淡地一句夸贊。 也是可笑,他總是用自己的想法去衡量自己的兄長——直到此時,他才明白,葉英萬般思緒沉淀于心,喜怒無形,只是他不懂罷了。 曾經(jīng)對他的歸來而抱有怎樣的欣然,葉凡不懂;但是他此時抱有怎樣的憤怒,葉凡卻看得分明。 劍未出鞘,葉凡卻知道自己輸了。 直到天邊殘陽向晚,在地上為兩人拉扯出長長的影子,葉凡使出了畢生所學,也仍然未能觸及葉英一袂的衣角。 劍鞘攜帶著山巒般厚重的劍氣砸在肩膀上,葉凡猛地一咬牙,卻還是控制不住地屈膝,一點點地跪了下去。他雙手顫抖著幾乎握不穩(wěn)自己的劍,但是比起這些,絕對實力上的壓制才是他心中真正的痛與不甘,除了被擊碎了的驕傲,還有一份無法言說的難堪。 在花叢中踱步,與文人墨客來往,世人道他言行放浪,他又何嘗不是在心中清高地嘆息,深感污濁的塵世竟無一人懂他? 葉英的手平平伸出,握著劍鞘的手宛如磐石般毫無動搖。 葉凡低頭看著他在方才的戰(zhàn)斗中也不曾移動過分毫的步子,肩膀上的劍鞘是如此的沉重,沉重到連站起來都成了奢望。 但是葉英的聲音仍然清越平和,語氣淺淡:“身為藏劍山莊五莊主,行事魯莽,不思量后果,無以為弟子表率,當罰;身為葉家五子,不以家族聲望為重,做事欠缺妥帖,當罰;身為兄長,將幼妹的閨譽拋之腦后,連累幼妹為你收拾殘局,死生不明,當罰。” “死生不明”四字在他的口中微微喑啞,葉凡面色一白,血色盡褪,葉英移開了劍鞘,他卻仍跪在地上,許久無言。 葉英邁步從他身邊走過,長衣廣袖在地上迤邐出一片璀璨的金色,天邊殘陽似血,淌了他一身。 他微微抬頭,似乎能感覺到身后暮光最后一絲的熱意,開口,語氣卻比天邊的流云更加遙遠渺茫:“她降生之日,你不在藏劍山莊,她武功被廢,你亦不曾回來看過她哪怕只是一眼。大夫說她藥石無醫(yī),你可知曉她宣告天下自己天不假年,是抱著怎樣的心情?” “你可知曉,她被挾持到金水鎮(zhèn),只因聽到一個似是而非的消息,就冒雨上山去找你?” “十數(shù)年后的今天,你回到這里,心中可有為這個幼妹空出一席之地?” 葉凡腦海中一片空白,葉英卻不再多言其他,再次邁開腳步,漸漸走遠。 絕對的實力壓制,會讓葉凡的劍心染瑕,倘若不能堪破這一點,他此生難有寸進,甚至在心中留下永遠無法與葉英匹敵的念頭。葉英知曉,但是他還是這么做了——與其讓葉凡抱著那顆輕浮傲慢的劍心走上道途,還不如破后而立,重新磨煉自己的心。 長兄如父,葉凡如今成了這般模樣,他有過錯。他練就了自己的劍心,卻讓弟弟走上了歧途。 遵循自己的心,不讓自己后悔,這固然是正確的——但是他的人生他的劍,難道只剩下愛情而無其他了嗎? 食指輕點在信紙上,指腹寸寸擦過紙面,那下了重墨的字跡就一點點地躍然心上。他幾乎都能想象出那個孩子小心翼翼斟酌字句的模樣,但是不管她再怎么強調(diào)自己無事,強調(diào)自己能夠?qū)栴}解決,他仍然是會擔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