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jié)
直到上次他為賢妃籌辦生辰宴,自己才忽然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不知不覺長這么大了,俊美出色不輸其他任何一個兒子。他看出來繡兒似乎很喜歡他,繡兒的眼光總不會錯的,所以他開始暗暗觀察他,后來發(fā)現(xiàn),他真的很好。 不受重視無人管教的自由生長,卻單純善良心性溫和,不怨天尤人也不自怨自艾,整天掛著滿足燦爛的笑容。更難能可貴的是他的學業(yè)和功夫?qū)W的也很好…… 他猛然意識到他對這個兒子的關心真的太少了,近似于無。心里對他的愧疚并不比對繡兒的少,但是因為柔妃的關系,讓他始終不能放下心里的芥蒂,和他拉近父子關系。 也許,須得等到一切結束,柔妃為她所做的一切都付出代價自己才能和瑾兒好好培養(yǎng)父子感情,就是不知道那個時候瑾兒會不會因為柔妃的下場而恨上自己。 永春宮內(nèi),皇后和南宮璃靜靜地等待著,心里卻遠沒有表面那么平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門吱呀一聲從里面打開了,母子二人忙向門口看去。見皇后著急起身,南宮璃忙扶起她一齊走過去。 開門的人是秋酈,她走過來扶著皇后的另一邊,景繡由宮女扶著隨后出來,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浸濕了,緊緊貼在額頭上。 “繡兒,你怎么樣?”皇后見她臉色微微泛著白,臉上全是汗水,額頭鬢角的碎發(fā)都是濕的。仿佛一條脫了水無力游動的魚般,頓時緊張起來。 景繡搖搖頭,扯了扯嘴角,“多謝皇后娘娘關心,我沒事,請皇后娘娘派人請皇上過來,柔妃娘娘想要見他最后一面?!?/br> 皇后震驚地回不過神來,南宮璃也是一臉震驚,但很快就反應過來,說道:“六弟已經(jīng)去請父皇了?!?/br> 正在這時,外面響起一聲“皇上駕到”,幾人忙轉頭看過去。 先出現(xiàn)在視線內(nèi)的是神色焦急激動的南宮瑾,后面才是臉色凝重不改威嚴的崇明帝。 崇明帝一出現(xiàn)就擺擺手,示意眾人不必多禮。視線在皇后等人身上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景繡神色不對,立馬面色一緊,大步走過來,“怎么了?” “沒事。”景繡搖搖頭,向屋內(nèi)望了一眼,“皇上快進去吧,柔妃娘娘在等您?!?/br> 崇明帝敏銳的察覺到她語氣有些不對勁,也顧不得關心她的身體,大步走了進去。 南宮瑾忙迫不及待地也要進去,景繡伸手攔住他,對上他不解的眸子,壓下心頭的不忍,“柔妃娘娘說了,等皇上出來后才讓殿下進去?!?/br> 說著,看了扶著她的宮女一眼,宮女眼眶紅紅的,松開她,轉身將門關上了。 南宮瑾驀地心里一沉,仿佛掉進了一個無底深淵一般,心底里生出一絲莫名的恐懼,他愣愣地看著景繡,想問什么卻發(fā)不出聲來。 景繡不忍看他,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腦中回旋著柔妃剛才對她說的話,一時之間也沒心思去安慰他的情緒。 皇后和南宮璃也已經(jīng)看出來了一點苗頭,只怕柔妃是兇多吉少了,這是想要見皇上最后一面吧。 皇后唏噓不已,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柔妃要跟皇上說的話應該和當年的事情有關吧? 她看向景繡,看著這張和良妃神似的臉,當年的事情真相終于要慢慢浮出水面了嗎? 南宮璃對柔妃沒多少印象,如果不是今日他可能永遠也不會想起宮中還有這樣一份存在。因此對她是死是活完全不在意,他滿心疑惑的是到底是不是賢妃給她下的毒。 很快,崇明帝就出來了,神色間透出一絲釋然,看向緊張不已的南宮瑾,嘆息道:“快進去吧,她在等你……” 南宮瑾壓抑的淚水就像決堤的洪水,唰地流了下來,但他立馬抬手擦了,忍著悲痛進了屋。 崇明帝看向景繡,看著她就像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張臉,盡管她們并沒有多少相似之處。 景繡從他的眼神里猜到柔妃跟他說了什么,應該和對自己說的差不多吧。 柔妃坦白了當年的部分真相,也是她知道的全部真相——良妃小產(chǎn)確實是淑妃害的! 淑妃被送往靜安寺后,后宮徹底成了良妃的天下,皇上眼里心里只有葉妍,專寵她一人。柔妃心里的嫉妒就像是瘋長的水草一樣怎么都壓不住,她比良妃還要早一點入宮,好不容易獲得了皇上的一點點關注良妃就入宮了,幾乎奪走了皇上所有的寵愛,皇上仿似完全忘了她一樣。 這讓她忍不住心生慌亂,對良妃由嫉妒轉為恨,恨不得親手殺了她! 可是她不敢。 良妃身后不僅有對她千呵百寵的皇上,還有權勢滔天的葉家,自己不過就是一個六品芝麻官的女兒,拿什么去和良妃爭? 就在她滿心憤懣被嫉妒沖昏頭卻又無計可施的時候,一天早晨醒來床頭竟然放著一封信,她驚疑不定地拆開,信上竟然說會祝她一臂之力重新獲得皇上的關注。 甚至都沒告訴她要怎么做,就像是一句無憑無據(jù)的口頭承諾。她查不出這封信從何而來,但因為這封信她變得有所期待忐忑不安。 她明知道信上所言不可信,但是就是忍不住存了希望。 令她沒想到的是,大概一個月后的一天,她如往常一樣端著點心去御書房的時候,原以為還會向以往大多數(shù)時候一樣直接被殷全勸回。事實卻是皇上讓她進去了,進去后發(fā)生的事情更讓她大喜過望,皇上寵幸了她,雖然她覺得皇上當時的反應有些不太正常,但是她沒有多想,她只在乎發(fā)生了什么。 回去后她忍不住把那封信拿了出來,一遍遍地看,她有些相信信上說的了,她被幸福沖昏了頭腦,整天都有些飄飄然。 在那次御書房之后沒多久她再次帶著點心去御書房,那次是晚上,已經(jīng)很晚很晚了,她被請了進去,又是如上次一般的情形。唯一的不同是皇上沒有如上次那般急切,他目光幽幽地盯著她,似乎在隱忍著,她害羞地低了頭,他知道皇上在隱忍什么,可是她不希望他隱忍。于是她千嬌百媚的上前…… 那次過后,她又再次收到了信,同樣是一覺醒來同樣在床頭,同樣的字跡和言簡意賅的說話方式。 上面說只要她幫他(她)做一件事,就會助她懷上皇子。如若不然,她將從此以后永遠也得不到皇上的寵幸。 她不知道寫信人會讓她做什么,但是她明白有人想利用她。 她細細想了一下皇上寵幸她的那兩次的情形,發(fā)現(xiàn)了皇上的異常之處??墒撬室馊ズ雎运?,她固執(zhí)并且自信的以為皇上對她有情,她以為有了那兩次皇上待她一定會有所不同,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也能從良妃那兒分得皇上的一點兒寵愛。因為良妃當時已經(jīng)有了三四個月大的身孕,不能侍寢,剛好是她的機會。 可是事實給了她狠狠一巴掌,她再次去見皇上,皇上卻見都不愿意見她,她好容易等到皇上出來,得到的卻是皇上憎惡的眼神。不僅如此,皇上還下旨將永春宮賜予她,永春宮因為偏僻已經(jīng)多年無人居住了,與冷宮無異。 她受不了了,就在她幾近崩潰的時候,信又出現(xiàn)了,和上一封信同樣的內(nèi)容,但是她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變了。 然而她不知道怎么把她的意思轉達給信的主人,于是她在信的下面寫了“我愿意”三個字,然后晚上放在床頭,她原本假裝入睡,試試對方會不會出來,如果出來,她正好看看對方到底何方神圣,卻不知怎的真的睡了過去。第二天醒來,信的下方,出現(xiàn)了一行小字,和上面的字跡一樣——靜待時機。 后來差不多又過了一個月的時間,皇上對她的態(tài)度依舊沒有改變,她變得有些不耐煩,就在這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懷了兩個月的身孕,她興致勃勃地派人去御書房將這個好消息告訴皇上,皇上對她的態(tài)度果然改善了很多,雖然還是不愿意見她,但是卻各種好東西往她的宮里送。 她有了孩子,她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平安生下這個孩子,只要她生下皇子還怕得不到皇上的寵愛嗎? 于是她心無旁騖的養(yǎng)胎,日子就這么悄無聲息的過去,在她六個月身孕,宮里都在忙著為良妃生產(chǎn)做準備的時候她再次收到了信。 也是她收到那人的最后一封信。 景繡不著痕跡地摸了摸身上的布袋,崇明帝的視線落在那布袋上,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屋內(nèi)。 南宮瑾看著滿頭插著銀針,如一個木偶般躺著不動的柔妃,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又撲簌簌地往下掉,撲上前抓著柔妃毫無血色的手,泣不成聲。 柔妃費力地歪了一下頭,目光貪婪地看著他,用力抓著他的手,眼淚直掉,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瑾兒別哭……母妃以后不能陪你了?!?/br> 南宮瑾搖頭,“不,母妃,您不是說過嗎,只要兒臣好好讀書習武終有一天能讓父皇注意到我,等我建功立業(yè)就可以求父皇來看看你……快了,還有不到兩年兒臣就成人了,兒臣就可以請旨出去帶兵打仗,平定邊境動亂,兒臣凱旋之日就是母妃搬出永春宮之日……” 柔妃眼神恍惚,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一日。 她的瑾兒身披銀色鎧甲騎在高頭大馬上,身后是萬千將士,他們崇敬的看著他。西臨的大旗在空中飛揚,道路兩旁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們,他們用感激的、敬畏的的眼神看著馬上的俊美少年,他們神情激動,振臂高呼“六皇子殿下”,一遍又一遍,聲音響徹云霄,那時西臨乃至四國所有人都將知道皇上還有一個六皇子叫南宮瑾。 他的名聲將不亞于他的任何一位哥哥,他將成為皇上最得意的兒子,成為萬千女子最想嫁的如意郎君…… 南宮瑾見她不說話,神情恍惚,她在笑,可是那笑容莫名地讓他害怕。他晃著她的身子,又捧著她的臉,聲線顫抖,“母妃,你看看瑾兒,你會沒事的,你一定會沒事的,福寧jiejie一定會救好你的,沒有她解不了的毒……” 柔妃回過神來,怔怔地看著他,眼神逐漸迷離,費力地抬起手摸上他的臉,喉嚨一陣腥甜,一口濃稠的鮮血順著嘴角緩緩流出。 ------題外話------ 還有二更~ ☆、第215章:一入宮門深似海 南宮瑾慌了,他伸手去擦她的嘴角,可是不管他怎么擦都擦不完,還越擦越多。眼見著柔妃半邊臉都都染上了血,他哭的像個無助的孩子,聲音充滿了祈求,“母妃,不要,不要丟下瑾兒……求求你……” 柔妃胸口不停地起伏嘴里不停地往外冒著血,暗紅色的血液映著她蒼白的臉色,看著觸目驚心。 “不要……母妃不要……” “瑾兒……不要怪任何人,好好活著,還有……除了你父皇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賢妃還有……” 話還沒說完,人已經(jīng)斷了氣,目光卻依舊貪戀地落在南宮瑾的臉上。 南宮瑾抓住她從自己臉上下滑的手,依舊將她的手掌貼在自己臉上,“母妃……” 他跪在床邊,喃喃道:“瑾兒知道,賢母妃對我們好是有目的的,可是那又怎樣呢,有賢母妃護著,才沒有人敢肆無忌憚地欺負母妃啊……” 門只是虛掩著,景繡所在的位置恰好可以將里面的情形收入眼底。此刻天色已經(jīng)黑了下來,仿佛一層墨色的布籠罩在頭頂上方,室內(nèi)光線昏暗。 她只能看到南宮瑾黑色的一團身影一動不動跪在床前,只能聽到他聲音平靜地低聲說著什么,卻聽不清具體的內(nèi)容。 柔妃原本可以選擇活下來,但是與其無意識地活著,她寧愿好好地和她最愛的兩個男人告?zhèn)€別。 死之前能見到她盼了十六年的男人也值得了。 眾人看不到屋內(nèi)的情形,原本還能聽到屋內(nèi)傳出的哭聲和隱隱的說話聲,現(xiàn)在卻半點聲音也沒有了。 雖然沒有聽到痛哭聲,但是眾人還是能猜到柔妃已經(jīng)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景繡看到南宮瑾慢慢地站起了身子,估計是跪的太久腿麻了,他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但又穩(wěn)住了。她的心跟著緊了一下又放松下來。 南宮瑾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目光平靜地看著床上模糊的面容,直到感覺腿上麻麻的感覺退去,才彎下腰伸手覆上柔妃半睜的雙眼。然后轉身,腳步沉重地出去。 景繡看到他過來,轉身面對著門,難掩擔憂地看著他。 他太平靜了,平靜地讓人害怕。 崇明帝等人注意到她的動作,也都神色一動,齊齊看向門口。 南宮瑾拉開門走了出來,目光直直的落在景繡臉上,由于夜色的緣故景繡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聽見他沙啞著聲音說道:“謝謝?!?/br> 他知道如果不是她,母妃可能都沒機會見父皇最后一面。 景繡搖搖頭,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雖然她可憐柔妃,但不管怎么說良妃的死跟她脫不了干系。柔妃有如今的下場也是咎由自取罷了,只是可憐了他。 南宮瑾看向崇明帝,“父皇,我想明日一早帶母妃回云州安葬可以嗎?” 眾人神色齊齊一變,云州是柔妃出生長大的地方,是她的故鄉(xiāng)??墒?,柔妃是妃嬪,雖然不受寵但一直位居妃位,論理應該入葬皇陵。況且女子一旦出嫁,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沒有回娘家安葬的道理。 崇明帝詫異了一下,就點頭同意了,云州風景秀麗,又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落葉歸根入土為安,再好不過了。 南宮瑾沒想到他這么容易就答應了,驚訝了一瞬然后胸口有苦澀蔓延開來,母妃活著的時候父皇不在乎,母妃死了父皇就更不會在乎了。 希望母妃不會怪他做出這個決定吧,皇宮帶給母妃的只有痛苦,他希望她能離開這讓她痛苦寂寞了一生的地方,回到她無憂無慮出生成長的地方去。 景繡、皇后以及南宮璃對崇明帝的回答沒有過多驚訝,也都能大概地猜到南宮瑾這么做的原因。 一入宮門深似海,柔妃縱然犯過錯,然而誰又能說她不是被逼無奈呢? 但愿云州的山水能蕩滌她的靈魂,洗凈她生前的罪惡,讓她下輩子做個普普通通的民間女子簡簡單單地生活吧。 南宮瑾平靜地送走了他們,然后命人關上了永春宮的大門。命永春宮內(nèi)僅有的七八個下人點上燈,走進柔妃的臥室親自從柜子最下面找出那件玫紅色的宮裝,母妃曾經(jīng)告訴過他這件宮裝是第一次侍寢的早上父皇命殷全送給她的,她只穿了一次就舍不得穿了,一直珍藏在箱底。 他想就讓母妃穿著她最喜歡的衣服入土吧,這衣服是父皇賞賜的,母妃穿著它就能一直想著甜蜜的事忘記那些讓她不高興的事情。 他輕輕的拔下柔妃頭上矗立的一根根銀針,讓人端來熱水,然后用熱毛巾輕輕地擦拭她臉上和脖子上的血跡,熱水換了一盆又一盆,他從臉、脖子、手臂……一一擦干凈。 神色恬靜,動作輕柔地像對待一個嬰兒。 室內(nèi)燈火通明,窗子半開著,涼風習習燭火搖曳。偌大的房間卻只有三個人。 跪在南宮瑾身后不遠處的兩個宮女,心里害怕,總覺得周圍陰森森的,配合著外面吹進來的冷風和不斷搖曳的燭火更顯得詭異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