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jié)
祁望心里有數(shù),跟了過去。 越接近梁府路越擁堵,為怕火勢蔓延危及旁邊,臨近的人家都跑到外頭,揣著金銀細軟觀望著,再來就是看熱鬧的民眾紛紛涌來,再加上救火的人與官府的人,整條街都水泄不通,走是走不進去了,霍錦驍和祁望只能施展輕功,從四周樹木與屋瓦上飛身而過,不多時就到梁府外頭。 官府的衙役在梁宅外圍起一道隔離人墻,火勢已經(jīng)小了,只剩幾簇小的著火點。梁家有錢,宅子里的避火做得好,火并沒蔓延開,把四周的屋舍燒完,這火自然就小了。 空氣中彌漫著焦臭,濃煙即便是在黑夜里也顯得分外清晰,滾滾而起,混亂的腳步與吵鬧聲夾雜一塊,擾得人心惶惶?;翦\驍看了一會,沒見著一個梁家人,也看不出里面情況如何,心急起來。 “去哪?”祁望見她從屋檐上站起,忙按住她肩頭。 “進去看看,老在外邊什么都看不清。”霍錦驍聳肩震開他的手。 “里面都是官府的人,你進去了反而壞事,現(xiàn)在火還沒全滅,也危險,等明早再找耳目查探吧。”他勸道。 “祁爺,梁府老宅的人被擄,夢枝姐也死了,現(xiàn)在梁家大火,你難道就一點都不奇怪?不想查清楚這件事?”她盯著他,覺得他平靜得異常。 他不是如此被動的人。 “梁家替三爺走貨,其中牽涉到三港官、商、匪,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有什么可奇怪?在懸崖邊走得久了,總有失足的可能,沒有萬無一失的時候。梁家也風光了十幾年,差不多到頭了。”祁望確實無所謂,藏在夜色下的目光猶帶幾分毒戾。 霍錦驍說不動他,不過他也說服不了她,她閉嘴又望去,忽然瞧見梁宅里出來一個人。 “東辭?”心頭一喜,她不理祁望,縱身掠下屋檐。 祁望瞇了瞇眼,跟她跳下。 ———— 魏東辭的長袍外邊正套了件圍裙似的白褂子,臉上也用白布蒙了口鼻,只留一雙眼睛,出來時正一邊從臉上解下布巾,一邊與旁邊的衙役對話,臉色凝重非常。 話說了兩句,他就聽到熟悉的聲音。 霍錦驍被其他衙役攔在外邊,正沖他招手。他蹙蹙眉,向身邊的衙役打了個招呼,霍錦驍與祁望便被放行。 看到祁望,東辭略點點頭,便望向霍錦驍:“你怎么來這了?” “這話我問你才是,你的傷沒好齊全,跑這么危險的地方做什么?”霍錦驍看他眉梢鼻梁上都是灰,伸手就搓。 東辭鼻梁隨她的動作微微皺起,眼里都是笑意:“知府大人請我過來幫忙救人。” 祁望冷眼旁觀,沉默得像山石。 “那人呢?里面情況怎樣?我能進去嗎?”霍錦驍說著就往里邊探頭。 大門內(nèi)是長長的影壁,其實什么都看不見,但東辭還是拉住她的手,笑意隱沒:“別進去了,你不會想看到里面的情況。” 聽起來很嚴重,霍錦驍不由問道:“梁老爺,梁二公子呢?他們沒事吧?” 東辭頓了頓,影壁后正好走出兩個衙役,抬著個擔架,上頭放著被燒到焦黑變形的尸首,古怪的惡臭飄來,霍錦驍捂了唇鼻。 他身子一側(cè),擋住了她的視線:“小梨兒,里面……沒有活口?!?/br> 霍錦驍倏爾瞪眼:“什么意思?” “死光了。”東辭聽她提過梁俊毅,知道她與梁二、曲夢枝之間的交情,此番曲夢枝先去,若她再聽到梁俊毅的消息,恐難接受,可再難過,他也還是要說。 輕嘆一聲,他在她愕然的目光下開口,極盡溫和委婉:“起火地是梁家華禧堂,里邊關(guān)了一十八人,除了老宅那邊被擄走的那批人,還有在石潭這邊的梁家人。一妻,四妾,三個兒子,兩個媳婦,三個女兒,還有四個是孫子女……” 石潭港的梁家人,不就是梁俊毅? 他沒明說,她卻猜著。 短短幾天時間,曲夢枝死了,梁俊毅也死了?她怔怔看著梁宅大門,梁俊毅在密室救她出來時的情景清晰可記,前些日子他在茶寮里說的話也字句可聞…… 一轉(zhuǎn)頭,人沒了? “怎么會?”霍錦驍往后踉蹌了半步,被祁望扶住。 “梁同康被人釘在正對華禧堂大門的樹桿上,放血而亡?!睎|辭已盡量用最簡單的字句來描述里面的畫面。 梁同康是唯一一個留得全尸的人,并不是兇手手下留情,而是兇手將他以木釘釘在粗壯樹桿上,割了他的大脈,讓他血盡而亡,這樣他才會在死亡的過程中目睹自己的親人被活活燒死的場面。 霍錦驍掩著唇,深呼吸了幾番,盡量控制好情緒,復(fù)又開口:“都燒成那樣了,你認得出是二公子?” “認不出。加上梁二,與先前擄走的人,數(shù)量上是對的。至于到底是不是他,還沒定論?!睎|辭上前輕握她的手,“也許……不是他?!?/br> 他從來不在生死上給人留期待,不過面對的人是她,他很難漠視。 霍錦驍只搖搖頭,待要再問,衙役走來,說是知府找魏東辭問話,東辭不能多呆。 “你去忙吧,我在那兒等你?!彼钢笁Ω?,腳步緩緩邁去。 東辭不攔她,看了眼祁望就隨衙役走了。霍錦驍縮到梁宅的墻根下,蜷起身抱著雙膝席地而坐,雙目無神。旁邊又有人坐下,是祁望。 “難過就哭哭?!逼钔馈?/br> 女人還能哭,男人想哭是要被笑的,就這一點上,他羨慕她。 霍錦驍哭不出來,曲夢枝的死消耗掉她的眼淚,像干枯的樹木,擠不出水份,悲傷堵在胸口悶得叫人想撕心吶喊,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祁爺,什么時候回平南?”良久,她問他。 “過兩三天吧,你想幾時回?”祁望答道。想回隨時都能回。 “哦?!彼龥]回答。 她從沒這樣累過,頭擱在自己膝頭,眼睛一閉,身邊的聲音似乎都遠了,像另外一個世界的喧鬧。 大門里尸首一具接著一具抬出,分不清誰是誰,只能從身量大小辨別出成人還是孩子,焦臭的味道越來越濃,尸體蓋布之下焦黑如炭的手僵立著,還是生前垂死掙扎的模樣,仿佛一碰就要碎成炭粉。 東辭進進出出地忙碌,很難顧及霍錦驍,只能時不時以目光望去,霍錦驍就那么坐著,像守宅的小石獅子,筋骨剛烈。祁望褪下外罩的薄袍正蓋到她背上,她沒睡著,察覺到有人給自己披上衣裳時就睜了眼,推開他的手:“我不冷?!?/br> 祁望淡道:“擋灰,披著吧?!?/br> 霍錦驍抬頭望天,天空果然飄下黑色灰燼,一點一點,落到頭肩之上,拈指一搓便化成炭粉,像凄哀的黑色大雪。 濃重的夜終于一點點褪去黑暗,光芒自海平線緩緩打開,天亮起,照著廢墟上熬得佝僂了眼的人?;鹎橐褱纾浇木用窀鳉w其家,圍觀者也散去一大半,官府的衙役來回巡檢,恢復(fù)了長街的往來秩序。 東辭忙了一夜,這時方得閑,摘了褂子與口罩,往霍錦驍處走去。她看到他過來便抖著發(fā)麻的腿腳站起,卻朝祁望開口:“祁爺,你先回碼頭吧,幾天沒出現(xiàn),船上的兄弟惦記得很?!?/br> “那你呢?”祁望也看到魏東辭。 “我回醫(yī)館。”她答得簡單,將外衫遞還給他。 回之一字,道出無盡親疏差別。 祁望接過衣裳,不動。 “在這耗了一夜,累了吧?”東辭過來,沖她笑笑。 “哪有你累。能回了嗎?”她有很多問題想問他,還不是休息的時候。 “能?!彼?,正要與她并肩走去,忽又朝祁望道,“祁兄可得空,去醫(yī)館坐坐?” 霍錦驍有點詫異,轉(zhuǎn)瞬明白。曲夢枝的死,只能問祁望。 祁望點下頭,三人便一前一后往醫(yī)館走去,東辭與霍錦驍在前,祁望獨自在后,身后就是空寂的梁家大宅。 曲夢枝沒了,梁俊毅沒了,梁同康也沒了…… 一把大火燒得干凈。 海神三爺卻依舊是個謎。 作者有話要說: 《海神卷》結(jié)束 下一卷《怒海》 我有小小的預(yù)告段子不知該不該扔過來…… ☆、嫉妒 路過王孫巷前的早點攤時, 東辭停步, 要了些新炸的油條蠣餅等物,付了錢, 拿油紙包好,被霍錦驍接走捧著。 “熬了一宿,都沒吃早飯, 醫(yī)館里早上會煮粥, 買些回去佐粥?!睎|辭解釋一句,又沖祁望道,“祁兄若不嫌棄, 一會在醫(yī)館里用頓便飯?” “多謝?!逼钔麘?yīng)下。 三人便慢慢踱回醫(yī)館。東辭將他們招呼到書房外的小院里,又命藥童端早點過來,在院里支起竹條編的小桌和馬扎。 “你陪祁兄說會話,我去換身衣裳?!睎|辭忙了一夜, 身上沾了不少灰燼。 霍錦驍“嗯”了聲,他就進屋,藥童把早點陸陸續(xù)續(xù)地端上來, 除了東辭買的炸物外,就是清粥醬瓜花卷之類清淡的東西, 炸物是霍錦驍喜歡的。院里剩她與祁望兩人,也沒什么可說的, 看看四周,她站起道了句“祁爺,你先坐會”, 不等他回答,人就跟著進了書房。 書房虛掩著,祁望能看到她在房里四下忙碌著,就跟那書房是她的一樣。 不多時,霍錦驍就捧著盤茶出來:“祁爺,你也嘗嘗我?guī)熜值牟?。?/br> 竟是泡茶去了。 “多謝?!逼钔鹕斫酉虏璞P,嗅到沁鼻香氣。 “我?guī)熜衷谇鄮n山自己栽的云霧茶,別處沒有?!被翦\驍說話的眉目間透著得意。 想來魏東辭在她心里是個驕傲。 祁望飲了一口,茶確實好,只是略澀,抬頭看到她還不安分,便喊她:“你又去哪里?” “你坐著就是。”霍錦驍回頭又進了書房。 一陣搗騰,她一手拎著燒熱的銅壺,一手拎著銅盆,肩上還掛了幾條巾帕,晃蕩出來,把東西都放到院角的井邊上。祁望被她弄懵,上前瞧去,她已經(jīng)從井里打出半桶水倒進盆里,取了條巾帕浸濕,轉(zhuǎn)頭問他:“冷的熱的?” “隨意?!逼钔久嫉?。 她便將巾帕擰干遞給他:“擦擦吧,挨了一宿的灰,臟?!?/br> 祁望默默接過,霍錦驍卻已將頭埋下,直接井水沷臉,水珠濺出盆來,有幾點飛到他手臂上,冰涼涼的。 “你又拿井水洗臉?”書房口傳來魏東辭的聲音,語氣不悅。 他已換過一身衣裳,淺青的對襟長袍,寬袖,極松散舒坦。 霍錦驍飛快抬頭,掛著滿臉的水訕訕一笑,都顧不上擦臉就把盆里的水給倒了,重新又打了桶井水,拿銅壺里的熱水兌好,將肩頭掛的另一條巾帕放到盆里浸透擰干,巴巴遞到東辭面前。 “快擦擦?!?/br> 毛巾溫熱,東辭入手后二話沒說就把人拉近身,展了巾帕往她臉上抹去,一邊抹,一邊說:“又拿我的東西做好人?” 茶、盆、巾帕……她對這里的一切駕輕就熟,跟自個兒家一樣。 “你說的,屋里東西歸我管,我高興?!被翦\驍奪下巾帕塞回給他。 魏東辭無奈搖頭:“讓祁兄見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