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朱唇輕吐他的名字,叫他心馳神蕩,便將頭再一俯,含住她菱角似的唇,舌尖一推,將壓在舌下的花生推進(jìn)她唇間。霍錦驍俏臉已然紅透,他咬了咬她的唇,將頭抬起,啞音如紗:“小梨兒,你打算什么時候嫁我?” 她心口怦怦直跳,被他溫柔迷惑:“等我……從東海回來……” 他笑得更加溫柔,俯頭在她額間落下一吻,道:“好。” 霍錦驍覺得自己又進(jìn)了他的圈套。 這人,總是用美色迷惑她。 ———— 兩人并未回醫(yī)館,而是連夜去奕和行宮見了霍翎,將此事稟于他知悉。 直忙到夜深,二人才算脫身回醫(yī)館。馬車晃悠悠,車外小雨淅瀝瀝,特別催人入眠,還沒駛出多遠(yuǎn),霍錦驍就靠著迎枕睡過去。迷迷糊糊睡著,她也不知幾時到達(dá)醫(yī)館,只隱約覺得有人抱起自己,她睜開酸澀的眼,看到東辭的衣襟,知道身邊的人是他,就又閉上眼。 外頭雨未停,馬車外已有小廝跑來打起傘,魏東辭抱著人矮了腰鉆出馬車,快速躲進(jìn)傘下,正要邁開步進(jìn)醫(yī)館,冷不丁傍邊竄來個黑影。 魏東辭往后猛地避去,懷中的霍錦驍跟著他顛了顛,雙手圈住他的脖子,眼眸跟著睜開。 “怎么又是你?不是跟你說過我們公子的診病規(guī)矩了,他不出診,你家老爺想求醫(yī)讓他自己上門。”打傘的小廝忙攔到前頭,將黑影擋下。 “魏神醫(yī),求你前去瞧瞧我家老爺?!焙谟伴_口,聲音厚重滄桑,有些年紀(jì)。 霍錦驍想要下來,魏東辭卻將人往上掂了掂,冷道:“怎么回事?” “公子,這人白天就來過了,說是梁家的管事,他們老爺犯了胃疾,想請公子過府診治,我已經(jīng)說過公子的規(guī)矩,讓他家老爺上門求診,誰知這人不死心,竟在醫(yī)館外守了整天?!毙P答道。 梁家? 霍錦驍抬頭與魏東辭對視一眼。 “可是全州城梁同康梁老爺?”魏東辭問道。 梁家管事忙作揖:“正是。小人是梁府管事梁緒,這兩日老爺犯了胃疾,請了幾位大夫吃了藥也不見效,這外頭天雨不斷,實(shí)難出門,所以才命小人來此,無論要求魏神醫(yī)過府一診。” 魏東辭思索片刻,點(diǎn)下頭:“既是如此,少不得我跑這一趟,只是勞煩梁管事稍等片刻,我需要準(zhǔn)備些東西?!?/br> 梁緒聞言大喜,不停作揖:“多謝神醫(yī),多謝神醫(yī)?!?/br> 魏東辭不多廢話,抱著霍錦驍進(jìn)了醫(yī)館。 這么好的機(jī)會能接近梁同康,他怎會放棄。 “東辭,我和你同去?!被翦\驍揪住他的發(fā)小聲道。 “不必了,你呆在醫(yī)館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蔽簴|辭舍不得她大晚上的奔波勞累。 “不成,我也要去?!被翦\驍固執(zhí)道,“從前,我答應(yīng)過你,要護(hù)你周全的,忘記了?” 梁同康可能是三爺,她可沒忘記,三爺要?dú)|辭。若然這是個陷阱,那東辭此去便是龍?zhí)痘ue,她怎能放心? 魏東辭一愣,記起她小時候信誓旦旦的言語,心被暖得像要融化。 梁府管事在醫(yī)館外頭焦急等著,連傘也顧不上打,頭發(fā)衣裳均被打得潮冷,直到醫(yī)館的門再度打開。有人挑了盞馬燈出來,昏黃的火光照著斜密的雨絲,將幽冷雨夜照出幾分蕭瑟, 梁緒欣喜望去,年輕的藥童挑燈照路,又打起傘,魏東辭背著藥箱出來,二人并肩朝他走去。 ———— 雨越下越密,窗外一片幽暗,沒有星月。 屋里的燭臺落了層厚厚的燭淚,有人站在燭臺前,拿著剪子剪燭花,墻上印出一道纖細(xì)玲瓏的身影,像皮影戲里官家的貴女子,姿態(tài)優(yōu)美。 拔步床精致的鏤空雕花也在墻上印出大朵的花,隨著燭火幽幽動著,床幔放下一半,錦被里倚著個男人,眉頭緊攏,面色蒼白,額頭的汗珠細(xì)密。 “咳?!彼攘藥茁暋?/br> 剪燭花的女人忙放下剪子,端起燭臺匆匆回到床邊。 “老爺,怎么?還疼?”曲夢枝將燭臺放到床頭案上,坐到床沿傾身看去。 “老毛病了,你也不是第一次見著,別這么緊張?!绷和敌Φ糜行┨撊?,看著她被燭火掩映的小臉上滿是關(guān)切焦急,不由抬手撫過她半綰的發(fā)。 “我能不急嗎?聽梁緒說,我出海這一年里,你犯病的次數(shù)越來越頻繁,大夫的藥也越開越重,可效果卻不理想?!鼻鷫糁υ秸f越擔(dān)心,握住他的手掌在臉頰上蹭了蹭。 她與梁同康十多年感情,早將這個男人擺到生命里的第一位。他陪她度過了人生之中最灰暗絕望的時光,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走過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的掙扎痛苦,在每夜噩夢纏來之際將她拉出,緊緊擁著她,走散糾纏不去的那些屬于逝者的扭曲面孔。 他寵她之時,如待幼女;他教她之時,如待弟子;他愛她之時,如待發(fā)妻。 她能有今日的見識與成就,是他手把手一點(diǎn)點(diǎn)教出來的,若說祁望是她少時之愛,那眼前的男人便是她歷盡生死后的情。情深如山,梁同康便是那座山,曾讓她駐足仰望,也曾予她遮風(fēng)擋雨,一過就是十多年。 少年情動是愛,老來相伴是情,世間情/愛萬般模樣,每個時間遇的人不同,每段感情也不一樣,入了心便傾盡所有,無一例外。 梁同康凝視她,眼前的女人跟他之時正值韶華,豆蔻梢頭俏顏色,如今也已褪去青澀,成熟明艷,他卻還記著……初見之時,她在船頭仰著臉龐俏生生的模樣,像只兔兒。 如是想著,他眸底被溫柔浸染,痛色稍減。 “夢枝,其實(shí)我大你許多,有些事總難避免,你要為自己打算打算了。”他忽然道。 曲夢枝惶然一怔,立刻便伸手捂了他的唇:“別胡說?!?/br>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只擔(dān)心你,膝下無兒,又沒個依靠,若是我不在,你該如何是好?”他嘆道。明明未到天命之年,他卻生壯志未酬之意,忽嘆生死難料。 “不要說了?!鼻鷫糁π乜谝煌矗瑑A身撲在他懷里,“你答應(yīng)過帶我去看江南煙雨,兆京豐雪,大漠金沙,這些承諾一件都未實(shí)現(xiàn),你得好好的?!?/br> “傻丫頭?!绷和祿嵘纤陌l(fā),也不知想到什么,眼底溫柔化作沉痛,“夢枝,我對不起你?!?/br> 曲夢枝在他胸前搖著頭。 他又說了一聲:“夢枝,對不起?!?/br> 這一世,他只對她說過……對不起。 “老爺,曲夫人,魏神醫(yī)請到了?!遍T外忽有下人來報。 曲夢枝猛然抬頭,臉上一喜,梁同康卻沉下眼,冷道:“你請了魏東辭?” “是啊,那幾個大夫的藥總不管用,王孫巷的神醫(yī)名聲在外,你不愿外出診病,我只好厚著臉去求人到府里。這位神醫(yī)可不好請,希望能醫(yī)好你?!鼻鷫糁π老卜浅#⑽辞瞥鏊睦湟?,起身朝外吩咐道,“快請神醫(yī)進(jìn)來?!?/br> 不多時,門便打開,簾子挑起,屋外進(jìn)來兩人。 作者有話要說: 啊,9月14了,哈哈哈哈…… ☆、承諾 偌大的寢間窗門緊閉, 滿屋都是百合香與藥香雜揉的氣息, 屋里比外間悶熱許多,約是窗子許久未開的緣故。 霍錦驍垂手站在床邊, 聽?wèi){魏東辭吩咐。魏東辭坐在床前的錦凳上替梁同康看診,屋里很靜,只有東辭問癥與梁同康回答的聲音。他問得很細(xì), 幾乎將梁同康的日常飲食起居情況都問了個遍, 有些問題還是曲夢枝幫著答的。 曲夢枝站在床頭,穿了身牙白的裙子,外頭罩著淺杏色的對襟禙子, 頭發(fā)松松挽著,只簪了只珍珠釵,臉上脂粉皆洗,沒了平日明艷照人的干練模樣, 愈發(fā)顯得臉龐小巧、秀目瑩瑩,年紀(jì)小了不少。梁同康看出她緊張,便默不作聲地拉過她的手握在掌中。 這是霍錦驍?shù)诙谓嚯x看梁同康, 上次見面時他神采奕奕,雖儒雅溫和, 卻也藏著不動聲色的凌厲氣勢,遠(yuǎn)不似今夜這般被病痛折磨得憔悴灰敗, 像驟然倒下的山巒,也難怪曲夢枝擔(dān)心。 就著昏昏燭火,梁同康仿佛一夜老去, 眉間疲色深重,只有看向曲夢枝時的溫柔,未曾變過。 魏東辭問了癥、號完脈,又讓梁同康平躺,叫霍錦驍舉了燭照著,他再細(xì)看梁同康的面色眼瞼,又壓他腹,最后還仔細(xì)看了前幾位大夫開的方子……查完一切,他才將脈枕遞回霍錦驍收起,又讓她取出針袋。 “方子是好的,只是以梁老爺目前情況,恐怕無法立竿見效,我再給你寫個方子,再輔以針灸,先將此癥壓下?!蔽簴|辭取出金針,坐到他身邊,讓曲夢枝替梁同康解開衣襟,他再下針。 霍錦驍便垂了頭。 “魏神醫(yī),我家老爺這是何癥?”曲夢枝一邊照著他說的做,一邊問道。 魏東辭剛要答,卻見梁同康悄悄搖頭,他便笑道:“恐是常年勞累cao持,損了心神,傷及脾胃,加之久失調(diào)理,又三餐不定,累積所至,且待我先解了梁老爺病痛再細(xì)言。” 曲夢枝聞言心中稍定,退到一旁。 魏東辭將針刺入xue道中,統(tǒng)共十八針,很快便好,他又交代梁同康好生躺著,自去凈手寫新的藥方?;翦\驍為他鋪箋研墨,伺候他將方子寫妥,交給曲夢枝出去找人抓藥。 “魏先生有什么話,現(xiàn)在可以明言了。”梁同康確認(rèn)曲夢枝離去,這才嘆道。 “看來梁老爺已心中有數(shù),我便直言不諱了。老爺此癥兇險,恐腹中有腫瘍,是為惡疾?!蔽簴|辭簡扼道。 梁同康并無意外,也無需魏東辭多解釋,想來先前已經(jīng)有大夫告訴過他。 “先生高明,一診便知?!彼坏涞?,又語,“這事別告訴曲夫人?!?/br> 魏東辭點(diǎn)點(diǎn)頭,并不多問,只是望向霍錦驍,她已怔然。他久為大夫,見慣重癥之人為免家人憂心隱瞞病情,已無多余感情,不過這丫頭可就不同了。她生而磊落坦蕩,不喜隱瞞,總覺得有情便該甘苦與共,卻不知世上太多無奈,尤以生死為最,面對至親摯愛,誰會愿意眼睜睜看著對方痛苦悲哀。 他們此番前來本是抱著進(jìn)龍?zhí)痘ue之心,不料得到的卻是梁同康命不久矣的消息。 “放心吧,我不會多嘴,只是梁老爺此癥瞞不了太久,曲夫人遲早要知道?!彼值?。 “魏先生醫(yī)術(shù)高超,不知我這癥可能治愈?”梁同康望著魏東辭,隱隱透出些期待。 “今夜光線不佳,有些癥狀尚不能完全確定,不過若真是腫瘍惡疾,我亦無能為力,憑借針?biāo)帲豢杀M量保你兩年壽命,不過也需你寬心調(diào)養(yǎng)方可?!蔽簴|辭坐到錦凳上說起。 “兩年。先生果然好醫(yī)術(shù),先前幾位大夫都只敢說盡力而為?!彪m然失望,梁同康倒無悲喜,仿佛看開一般,“我有一大家子的事要cao心,哪能說放就放,說寬就寬?!?/br> “放不放,寬不寬,端看如何取舍。”魏東辭溫道。 外頭腳步聲傳來,曲夢枝將藥方交給下人,又交代幾句,已匆匆折返,魏東辭與梁同康短暫的交談只能停止。 “別擔(dān)心,魏先生這幾針叫我舒坦許多,沒那么疼了。”梁同康見曲夢枝一進(jìn)來就奔到自己床前,不由又拉起她的手知道。 曲夢枝見他蹙緊的眉頭已然松去,知道東辭的針灸起了作用,便起身向魏東辭曲膝施禮:“多謝魏神醫(yī),妾身感激不盡?!?/br> 魏東辭正將金針拔/出,一支支放入袋里,聞言忙回了個禮,只道:“不敢當(dāng),醫(yī)者本職罷了,無需言謝。” 他頓了頓,將針袋交給霍錦驍,又道:“梁老爺傷及脾胃,這幾日飲食宜清淡易克化,切忌生冷辛辣之物,酒是萬萬不可再飲。夫人需謹(jǐn)記,老爺此癥,日常起居飲食調(diào)養(yǎng),效果更勝藥石。開的藥方先喝三日,痛癥可緩,三日后我再行診治,依癥更改藥方?!?/br> 曲夢枝聽他說三日后會再來,不由喜上眉梢,連道數(shù)聲謝,親自取來包銀子送予魏東辭作診金。魏東辭也不推辭,只管叫霍錦驍收下,方告辭離去。 ———— 二人從梁同康的寢間出來,曲夢枝堅(jiān)持親自送魏東辭出府,霍錦驍便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這處宅院是梁同康在石潭的別苑,便是夜色濃厚,從這曲折的幽徑回廊里霍錦驍也能看出是個格局復(fù)雜的大園子。 雨不知何時已停,滴滴嗒嗒都是雨珠打下的聲音,清冷里有股劍般的凌厲氣息繞著他們。 其實(shí)霍錦驍早已有所察覺,自打他們靠近梁同康的屋子開始,那股熟稔的殺氣便帶著戒備之意涌來,宛如藏在黑暗里窺探的眼眸。她已能確定,那人就藏在這園子的某處,甚至就在梁同康的附近,但她不敢追蹤,不敢泄露一絲自己的氣息,怕打草驚蛇。 如今看來,梁同康就算不是海神三爺,也必然與三爺有著極深的聯(lián)系,遠(yuǎn)不止是一點(diǎn)軍器往來那么簡單。 ———— 馬車還候在宅外,曲夢枝送二人上了馬車方回頭。霍錦驍靠著車窗坐著,正挑起簾子看曲夢枝的背影。 纖瘦玲瓏的身影在門口高掛的燈籠下顯出幾分蕭索,孤伶伶的模樣,不知怎地就叫霍錦驍想起祁望。從前她尚覺得曲夢枝有些留戀祁望,祁望待曲夢枝也與他人不同,如今再看,她卻覺曲夢枝與祁望兩人,都早已放下少年情愛 他們?yōu)橹桓什簧岵粭壍?,不過是共同經(jīng)歷的仇恨,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人,能與他們有同樣的過去,一場絕望的屠戮?;貞浥c仇恨讓他們骨血相纏,彼此都是對方生命里唯一的存在,不論失去哪個人,另外一個人在這世間便成了獨(dú)守殘酷過去的人,所以特別,所以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