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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錦梟在線閱讀 - 第25節(jié)

第25節(jié)

    “祁爺?!彼卦谒?,只露出頭,明亮的眼眸一片坦然,既無怯色,也無羞澀,只有些驚愕窘迫。

    聲音還是壓過嗓的十六、七少年的聲音,有些脆,微沉。

    她知道他發(fā)現(xiàn)她的秘密了,然而她還是不打算恢復(fù)本嗓,因為日后相見,她恐怕還要以男裝示人,如今可還不是恢復(fù)身份的時刻。

    祁望覺得她的眼眸在氤氳的水霧中有些蜇人,她黝黑的皮膚看不出臉紅與否,但瞧著那眼神,他想應(yīng)該是沒有的。以一個男人的眼光來看,這張平凡無奇的面孔實在談不上美麗,不過她過分坦蕩磊落的表情卻讓她有別于普通女人。

    從相識至今,她在船上呆了整整七天,竟然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她是女人這個事實,就連他也不曾懷疑過,也不知該恨她偽裝得太好,還是該笑自己有眼無珠。

    而她竟還能如此坦然看他,就好像……站在她眼前的不是男人,亦或她不是女人。

    祁望將托盤往地上一放,摔下簾子,不再往里走。

    “穿好衣服,到棠曦閣見我?!?/br>
    他拋下話,轉(zhuǎn)身就走。

    霍錦驍看到珠簾下的木屐越走越遠(yuǎn),直至消失于門口,這才松口氣。臉?biāo)坪鹾軤C,不過她也分不清是緊張的還是因為水的溫度。低頭看看水下/身體,布條未完全解開,他并沒看到什么,不過是發(fā)現(xiàn)她身為女人這個事實而已,她安慰自己兩句,很快想開。

    事已至此,多想無益,要怪就只怪她一時發(fā)懵疏忽大意,急于享受而忘了自己處境。

    不過,他走了應(yīng)該不會再有人進(jìn)來,反正被發(fā)現(xiàn)了,那索性洗個痛快,她也無需擔(dān)心被人撞破而老想著匆匆沐浴。

    如此想著,霍錦驍迅速將布條徹底拆下,在池子里狠狠泡起來。

    ————

    棠曦閣角落里擱著落地的六層十八盞燭臺,隔間的書案上還放著盞銅制的青蛟咬燈,燈罩為西洋琉璃所制,擋風(fēng)擋水不擋光。屋里被照得頗為亮堂,多寶格上放的各色木船模型清晰可見,除了小些,與真船幾乎一般無二。

    祁望坐在大廳正中的圈椅上,聽底下人稟事。平南村村長、小滿、許炎、徐鋒等諸人都坐在下首回話。大部分疍民已經(jīng)遷進(jìn)山中避風(fēng),島上各家各戶也已儲好水糧,閉門應(yīng)災(zāi),船上主要貨物都已進(jìn)倉,水手都安置妥當(dāng),衛(wèi)所的兄弟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風(fēng)勢稍弱便外出抗風(fēng)救險。

    颶風(fēng)每年都要來幾遭,島民早就習(xí)慣,只要不是毀滅性的颶風(fēng),挨過去便是,倒也應(yīng)對得有條不紊。

    “行了,你們辦事我放心。這風(fēng)一時半會也停不了,你們先去休息,養(yǎng)精蓄銳應(yīng)對明日?!苯淮藥拙洌钔蛽]手遣退所有人。

    屋里的人魚貫而出,燭火晃了晃,四周頓靜,只剩屋外風(fēng)雨大作聲與遠(yuǎn)處被風(fēng)吹落的各種聲響。祁望捏捏眉心,忽然記起自己在這里議事已經(jīng)有半個多時辰,可霍錦驍竟然還沒來。

    他想起她的眼神,心里閃過一個大膽想法。

    她該不會是在他走了以后還在澡間安心沐浴吧?

    他幾乎被自己的想法逗樂,又自己否定,這世上應(yīng)該不會有哪個女人能在剛才那樣的情況下繼續(xù)沐浴吧?

    屋外傳來“叩叩”聲音,霍錦驍聲音傳來:“祁爺,是我?!?/br>
    “進(jìn)來。”他收斂心神,冷道。

    為免風(fēng)大吹滅燭火,霍錦驍只將門打開條縫,側(cè)身而入后又很快關(guān)上。屋里火光晃了晃,照出她的模樣。

    她頭發(fā)濕漉漉尤顯黑青,全部都扎在腦后,身上套著他的長褂,輕/薄的絲綢料子,竹葉底紋,很寬大,肩線往下溜,袖子挽了好幾褶,下擺倒還好,沒有拖至地上,想來長的那部分都被她往上收進(jìn)腰帶中。仍舊是胸腰腹平齊的模樣,只是顯得瘦小,他也不知她又用了什么辦法掩去女人曲線。

    “這么久才過來?沐浴得可舒坦?”他沉著眼,喜怒不明。

    “舒坦?!被翦\驍承認(rèn)。

    祁望看她半晌,忽然不可遏制地笑起來。

    居然讓他給猜中了。

    他發(fā)現(xiàn)無法以正常女人的想法來猜測眼前的人。

    “祁爺?”她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好試探著開口。

    祁望倏爾收起笑,眉梢掛上霜雪,聲涼如冰:“我記得我和你說過,我討厭被人騙。”

    “祁爺,我不是有意的。那種情況之下我不能曝露自己是個女人,否則會被雷老二認(rèn)出來,你既然留我在船隊,必然不想雷老二發(fā)現(xiàn)我就是他通緝的人,那會帶來很□□煩?!彼叩剿磉吔忉尩?。

    “如果我一早知道你是女人,你覺得我會留下你?”祁望冷冷問她。

    “不會,所以我更不能說?!彼碇睔鈮训鼗卮鹚?。

    “你騙了我還強詞奪理?”祁望怒道。

    “祁爺這么英明,怎么會被我騙?都是雷老二的錯,他為了面子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被女人所傷,所以對外聲稱是男人下的手。您只是被他蒙蔽,先入為主而已,若沒有雷老二的事,您火眼金睛,肯定一眼分清雌雄,所以您并不是被人騙,而是被誤導(dǎo)了。”霍錦驍立刻開口安撫。

    祁望氣笑了,這樣的狗屁歪理,她竟然張嘴就來。

    “所以怨我?”

    “不,怨雷老二,都是因為他!祁爺您莫氣?!被翦\驍討好地笑笑。

    “我沒生氣。船上不留女人,你亦非我平南島的人,風(fēng)停之后你就跟船回全州城,過了這么多天,雷老二的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離開全州城了?!逼钔浻膊怀?,也不與她的歪理分辯。

    霍錦驍聞言正色道:“祁爺,我是女人怎么了?平日里我也和大伙一起干活分擔(dān)船務(wù),從未耽誤過事情,也沒人覺得有不妥之處。您要真這么介意我是女人這個事實,就當(dāng)今晚的事沒發(fā)生過,睜只眼閉只眼,仍是把我當(dāng)成男人不就成了。”

    “把你當(dāng)男人?”祁望站起來,俯望她,手往外一指,狠道,“你知不知道水手在這里是睡通鋪,六人一鋪;洗澡也在大澡堂里,可不是在我的小澡間;你先前只在船上呆了七天,那么你試過在船上呆足三十日嗎?身邊全是又臭又臟的男人,他們在海上寂寞難耐,若然發(fā)現(xiàn)你是女人,我恐你名節(jié)不保!”

    “這是我的事。除非我自愿,否則沒人發(fā)現(xiàn)得了我是女人,而且……也沒人靠近得了我!”她仰起下巴,信誓旦旦,卻看到他挑眉半嘲笑起,只得又添了句,“今晚是個例外,不會再有下次?!?/br>
    所謂藝高人膽大,她從不擔(dān)心有人能欺到她頭上。

    “隨便你怎么想,我的船不收女人,我的決定不會改變。”祁望懶得再和她廢話。

    “我不回全州城?!彼龔娪驳?。

    “無妨,平南島很大,你想留下也沒關(guān)系。”祁望坐回椅上,恢復(fù)平靜。

    霍錦驍站在原地沉默起來,思忖片刻,她忽道:“祁爺,要不你把我送去給雷老二吧?!?/br>
    祁望猛地抬頭,她已經(jīng)收起先前不太正經(jīng)的神情,斂眉冷目,不是開玩笑。

    他瞬間猜到她的想法。

    她想報仇。

    “你以為我不敢嗎?”祁望的眼也冷了。

    霍錦驍正要開口回他,屋外又傳來“叩叩”敲門聲。

    “進(jìn)來!”祁望瞪著她,卻朝外喝到。

    門被人打開,林良閃身進(jìn)來。

    “祁爺?!绷至即蛄藗€招呼,笑道,“我替宋大娘給您送吃的過來?!?/br>
    他說話間把手里的木托盤端到祁望桌面,霍錦驍忙識相地伸手將盤上吃食一份份端出。吃食很簡單,一碗不知是面還是糊的東西,一碟潤菜餅,兩個花卷,一碟醬瓜,一碟鹵豬耳。那碗面糊冒著熱氣,聞起來很香,沖鼻的胡椒味,叫人開胃。

    霍錦驍看得餓極。從早上到現(xiàn)在,她就啃了兩個粗饃。

    “餓了?宋大娘給兄弟們煮了一大鍋,廚房里還有,一會我?guī)氵^去?!绷至荚谒呅÷暤?。

    “謝謝大良哥。這是什么?”她也小聲問他。

    “面線糊,沿海特色,你沒嘗過?”

    “沒有,好香啊?!?/br>
    兩個人嘀嘀咕咕,祁望聽了就心煩,大風(fēng)夜事多,他也沒空和霍錦驍多廢話,索性擺手,道了句:“都出去吧?!?/br>
    “哦?!被翦\驍應(yīng)了句,想著眼下確實并非說話的時機(jī),便乖乖退下。

    背過身去后,林良扯扯她衣袖,又道:“你和阿彌就住我那屋吧,我那剛好還空兩個鋪位,咱們作伴?!?/br>
    “好啊?!被翦\驍想也沒就答應(yīng)了。

    話聲才落,身后就傳來祁望冷涼的聲音:“林良,把她帶去柴房,她住那里?!?/br>
    “???祁爺,柴房怎么住人?”林良大驚轉(zhuǎn)身。

    “她昨日魯莽差點毀了船,這不過小懲大戒而已?!逼钔槠鸹ň?,說得眉也不抬。

    “可是……”林良還待替她說話。

    霍錦驍忙拉住他:“別說了,柴房就柴房吧?!?/br>
    柴房……條件再差,好歹也是她一個人睡。

    她領(lǐng)會其意,遞了個感謝的目光給祁望,后者卻只白她一眼就低下頭,毫不領(lǐng)情。

    霍錦驍扯著林良離開,祁望這才抬頭,腦中浮出剛才端碗時伸來的那只手。

    她沐了浴,換了衣裳,記得把自己收拾成男人,卻沒管自己手背上的傷。

    ————

    林良撐起擱在墻角的傘,緊挨著霍錦驍一起去了廚房。風(fēng)大雨大,傘也不頂用,走到大廚房時兩人早就被雨打濕半身。林良收起傘,領(lǐng)著她進(jìn)去。

    大廚房在水手落腳處這半邊,和飯廳連著,廳里擺著幾張八仙桌與條凳,好些人正將腳踩在凳上呼嚕嚕地吃面線糊。往里走些就是廚房,三口大灶,灶膛里都生著火,最近的一口灶灶上壘著高高的蒸籠,熱氣不斷往上冒。穿著花布裙的壯實女人站在另外一口灶前,拿著長柄圓勺不斷攪鍋,正是管廚房的廚娘,夫家姓宋,大伙都叫她宋大娘。

    “宋大娘,來兩碗面線糊,四個卷?!绷至家贿M(jìn)廚房就嚷開。

    “吃的給祁爺送去了?”宋大娘不用轉(zhuǎn)頭也知道是他,一邊問他,一邊手腳利索地取碗裝面。

    “當(dāng)然送去了,誰的事都能耽擱,你宋大娘的事我哪敢怠慢?!绷至脊ЬS她。

    “少耍嘴皮子,祁爺可吃了?”宋大娘裝好面,又掀籠夾卷了。

    林良到醬料臺上尋胡椒,聞言道:“大娘,祁爺一大老爺們,你還cao心他吃沒吃?都快趕上他親娘了?!?/br>
    “你這臭小子,是不是找死?”宋大娘cao起勺子轉(zhuǎn)頭就要打他,“你祁爺他孤家寡人,身邊沒個人知冷知熱,你們一幫小兔崽子不心疼他就算了,成日就知道添堵,看我不揍……誒?生面孔?”

    勺子快敲到林良頭上時,宋大娘忽然看到旁邊站的霍錦驍。

    “宋大娘,我是新來的水手景驍,大娘叫我小景吧?!被翦\驍咧嘴笑道。

    林良正抱頭縮著脖子,見狀忙推開宋大娘的勺子,跳到霍錦驍身后。

    “原來他們說的小景就是你?”宋大娘收回勺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宋大娘聽過我?”

    “剛才玄鷹號的那幫小子來我這吃飯,我聽他們說起你。本事不小啊,敢和華威作對?!彼未竽锬樕⒊?,語氣也冷下來。

    “宋大娘是宋兵的媽?!绷至荚诨翦\驍耳邊悄悄道。

    霍錦驍笑一滯,華威那伙人都在她手上吃過苦頭,宋兵也不例外,宋大娘該不會怨上她了吧?

    “揍得好!”宋大娘卻忽眉開眼笑,“成日里賭錢吃酒,老婆本都被揮霍完了,我早想教訓(xùn)了。你們等著,我給你們煮荷包蛋,你們就坐里頭吃,別叫外面的人知道?!?/br>
    “謝謝宋大娘。”林良和霍錦驍異口同聲笑道。

    兩人將吃食端到廚房里的小桌上,宋大娘手腳很快,還沒吃幾口,她就把荷包蛋煮好,拿著長勺舀了送過來,一人給了一個。

    “吃吧。瞧你這小胳膊小腿的,多吃點?!彼未竽锍蛑翦\驍樂道。

    “謝謝大娘。大娘廚藝真好,改天也教教我?!被翦\驍吃得高興,順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