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沒有說話，客廳里除了電視劇里的聲響，再無任何人聲。連小屁孩謝皇上都被嚇到，沒有作聲。

    不過除了擔(dān)心會被責(zé)怪說是他絆倒兩個大人之外，他還對大人間莫名其妙的氛圍感到怪異。

    剛才類似的情形，他在電視里也見過。按照電視劇的傳統(tǒng)，一般來說摔倒的兩個人都要害羞地嘴對嘴親一親，甚至有的還會摟在一起親個夠。

    可是為什么舅舅和鄧?yán)蠋熛駴]事人一樣？

    小孩子的好奇心最為旺盛，藏不住話，“你們剛才為什么不親??？”說完，還眨巴眼睛，朝兩位險些憋不住的長輩猛瞅。

    謝聞：“……”

    鄧芮茗：“……”

    他倆強裝篤定，好像什么都沒聽見，不約而同移開視線，直直地盯著電視。

    小屁孩不甘心，又多嘴問了句：“為什么不親??？”

    謝聞頭一回想捂住外甥的嘴巴，對著屁股猛抽。鄧芮茗干脆裝傻裝到底，差點沒流口水證明自己癡呆。

    謝皇上年紀(jì)還小，不懂“裝作無事發(fā)生”的奧妙，只當(dāng)他們是和電視劇里的人一樣害羞。

    于是他靈機一動，想到一個絕佳的主意，起身便往舅舅那兒跑去。

    在舅舅震驚的眼神里，他親了一記舅舅的嘴巴。而后奔向詫異的鄧?yán)蠋?，像蓋章似的，吧嗒一下把舅舅的吻印上了鄧?yán)蠋煹淖齑健?/br>
    “好啦，這樣就算親過啦。”

    小屁孩天真爛漫地笑道。

    第32章 第三十三章

    后來鄧芮茗沒有留下吃外賣, 把書本往包里一裝就落荒而逃。

    她走后，一臉茫然的謝皇上被狠狠地批了一頓。他不懂為什么一向?qū)櫮缢木司藭娝白鳂I(yè)太少”，還讓他抄卷子重新做。

    在家抄卷子已經(jīng)很辛苦, 沒想到回了學(xué)校, 他又被鄧?yán)蠋熞蟊葎e人翻倍訂正默寫。

    理由和舅舅給的一樣——作業(yè)太少。

    因而謝皇上這段時間過得很委屈，整天耷拉著眼皮做作業(yè), 瞇瞇眼更明顯了。

    所幸兩位大人并沒有把氣撒在對方身上，將“裝作無事發(fā)生”這一“究極奧義·成年人遺忘秘術(shù)”發(fā)揮到極致。并且每天在微信上分享小兔崽子做作業(yè)時苦喪的照片, 來安撫各自受驚的心靈。

    時間隨一張張屢做屢錯的復(fù)習(xí)卷翻頁, 終于迎來了期末考試。

    考前, 謝聞為了讓小家伙好好復(fù)習(xí)，特地把他接到家里專盯看書。并且試圖感化他，讓他激起學(xué)習(xí)的主動性。

    “記住, 你是為自己讀書，不是替我們讀書?？荚嚨臅r候，問東問西的毛病不要再犯了，沒人會告訴你答案的, 全靠自己。”

    謝皇上點點頭。

    謝聞繼續(xù)說：“這些天的練習(xí)已經(jīng)夠多，會做的爭取不要再錯，否則……”

    “否則mama要是知道了會不開心。”謝皇上接口。

    “沒錯?！敝x聞嗯了一聲, 想了想，又引導(dǎo)他：“想一下，這段時間還有誰也一直在幫你？”

    小家伙轉(zhuǎn)動眼珠，試探道：“鄧?yán)蠋?？?/br>
    “是啊, 她為了幫你復(fù)習(xí)每個雙休日都不休息?！敝x聞拍拍他的腦袋，叮囑道，“所以你好好考，不要讓鄧?yán)蠋熓绬?？?/br>
    小家伙滿口應(yīng)承。

    或許是連日來反復(fù)練習(xí)的題目加深了印象，謝皇上不負眾望從班級中游水平進步到中上。雖然數(shù)學(xué)成績還是不太靈光，但語文是班內(nèi)等第優(yōu)中的一員。尤其寫話《我愛我家》，被隔壁班的閱卷老師打了高分。

    原以為小家伙會把從前寫的文章套用上去，雖然平淡，但不至于太差。豈料他這次臨場發(fā)揮，將鄧芮茗跟謝聞幫他復(fù)習(xí)和陪他看書的事情寫了進去，只不過把人物替換成爸爸mama。

    “……在一個陽光明媚、萬里無云的午后，mama和我一起趴在地板上看書。我們討論了行星和宇宙，在書本的海洋里暢游。爸爸則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兩腿翹在茶幾上，時不時參與我們的‘辯論’。和煦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也在我的心里增添了許多快樂。我看見爸爸和mama的臉上，洋溢著舒心的笑容。有爸爸mama陪伴的周末真幸福呀，我愛我的家?！?/br>
    最初看到這段話的時候，鄧芮茗有些疑惑。明明這小家伙對爸爸抵觸較深，為何還會把他寫進作文里？后來轉(zhuǎn)念一想，平時放學(xué)或課間看見同學(xué)的父母前來，他都會露出羨慕的眼神，她便了了。盡管這孩子有時候不懂事，但在家庭方面還是有所期盼。

    她沒有多想，把這篇稚嫩的文章和其他幾篇優(yōu)秀作文放在了一起。

    家長會定在考試后的一周。

    這是她第一次開家長會，難免有些緊張。一班的老師好心把ppt分享給她，稍作修改便能沿用。她又搜尋了一些例行演講，結(jié)合班級實際情況，使內(nèi)容看起來豐富齊全。

    晚上六點，各班坐滿了家長，有幾位還把孩子一并帶來。

    其中就有謝皇上。

    他坐在舅舅的腿上，小眼睛偷偷環(huán)視四周，辨認同學(xué)的家長。

    忽然腦袋上被輕輕一拍，謝聞刻意壓低的聲音響起：“別亂動，你鄧?yán)蠋煻伎粗??！?/br>
    謝皇上一抬頭，果見鄧芮茗笑瞇瞇地對他使眼色。待小家伙安分以后，鄧芮茗才移開視線。

    她在講臺前對照ppt口若懸河，實際心慌意亂，自己也不知道在講什么。謝聞這個見識過她真面目的人，首次看到她在班級里正經(jīng)的模樣，只有一個感覺——裝得跟真的一樣。或許是覺得有趣，他好整以暇地抱著外甥，唇角不自覺翹起小的弧度。

    家長會的內(nèi)容大同小異，家長們也都面無表情地聽老師瞎吹，順便象征性地拍兩下手。

    當(dāng)大體上冠冕堂皇的話說完，終于講到個別學(xué)生，家長們總算坐正身子擺正態(tài)度。

    “先來說一下這次語文期末考試的情況。班里一共40位同學(xué)，優(yōu)有15個，良23，合格2個。其中得到優(yōu)的同學(xué)是——”

    她拿起卷子，根據(jù)分?jǐn)?shù)由高到低報名字：“顧思佳，張悅臣，黃子寧，吳雨沁……宋一帆，陸奕琳，還有謝皇上?！?/br>
    報到謝皇上的名字時，班里的大人都不由輕笑，只因這名字實在太怪異。但有一個人沒有笑，相反板著臉孔，悶悶不樂。

    正是滿心以為自己兒子能得第一的高澤天mama。等了這么久，誰知壓根沒聽見高澤天三個字。更氣的是，謝皇上這小崽子倒是出現(xiàn)了。

    她歪著滿是橫rou的臉，有意無意地瞟著樂壞的謝皇上，又給他那討人厭的舅舅翻了個白眼。

    鄧芮茗稍作停頓，繼續(xù)說：“其中，有幾篇寫話相當(dāng)出色，分別是張曹駿、黃子寧、崔子玥和謝皇上。大家都知道，等上了三年級，我們要正式學(xué)習(xí)寫作了，所以現(xiàn)在開始鍛煉寫話是非常要緊的。這四位小朋友描寫生動，情感充沛，我們來看一看他們的文章?！?/br>
    她輕點鼠標(biāo)，大屏幕上出現(xiàn)四張圖片，是孩子們的作文。她對文章作出簡要分析，并鼓勵學(xué)生多元化創(chuàng)作，不要只局限于一個題材。

    “……閱讀對于孩子們而言，非常重要。必要時可以做些摘抄，將好詞好句化為己用，這樣在寫作時不會詞窮，更不會無事可寫。這次有兩篇作文就是反面教材，將從前寫過、說過的題材反復(fù)套用，無論什么題目都講同一件事情，連過程都不變。這就是閱讀量少，過度側(cè)重機械訓(xùn)練的后果。沒有發(fā)現(xiàn)的眼睛，怎么能寫出好文章呢？”

    說這話時，她輕飄飄地將目光從高澤天mama身上掠過，仿佛在告訴她，這兩個反面教材里有一個就是你兒子。

    事實也確實如此。高澤天就是典型的只會做、不會看，而他mama還對這種死板的教育引以為豪。

    剛才每次提到謝皇上名字時，高澤天mama那厭惡的眼神都被鄧芮茗看見。她向來和高澤天mama不對付，自從和謝皇上親近以后，更是看不慣高mama自恃過高的態(tài)度。

    因此面對后方那雙始終帶著敵意和輕蔑的眼神，她特意臨時加了一段：“這次，我想要特地表揚一位小朋友，就是謝皇上同學(xué)?！?/br>
    教室內(nèi)又因為這個名字響起笑聲。

    鄧芮茗也不由輕笑，看著樂開花的謝皇上，贊揚道：“謝皇上是這次考試進步最大的孩子。以往他在班內(nèi)的成績處于中下游，總是定不下心學(xué)習(xí)。但是這次一下躍居前列，和幾位常年得優(yōu)的同學(xué)并列，是相當(dāng)值得表揚的?？梢姸苏龑W(xué)習(xí)態(tài)度是多么重要。我知道他從前表現(xiàn)不算好，可這段時間經(jīng)過自己努力取得了進步，就是成功。因此，不要用單一的眼光去看待孩子。成績差不代表永遠在底層，而成績好……”

    她頓了頓，又看了高澤天mama一眼，“成績好，更不代表一輩子都是優(yōu)等生。優(yōu)等生，是指全方位優(yōu)異，包括品格、紀(jì)律、道德等等，不只是一時的優(yōu)良中差。”

    語畢，她不屑多看高mama漲得通紅的怒極面容，轉(zhuǎn)而把愉悅的視線交給名副其實的好孩子。

    恰巧，好孩子的舅舅也春風(fēng)盎然地抬起了頭。

    愣神片刻，鄧芮茗發(fā)覺最近好像時常與這雙透亮的眼睛對視。

    她喉間一緊，清清嗓子，撇開了眼。

    會議還算順利，唯獨在結(jié)束語時出了差錯。她心想哇塞自己第一次開家長會就這么牛掰，不禁美滋滋起來，然后一個口誤將“那我的話就說到這里，謝謝各位老師”給念了出來。

    不僅念得響亮，還眉飛色舞地給大家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

    一時間全場鴉雀無聲，白熾燈明亮的光線罩在她的頭頂上，成為最奪目的焦點。

    說真的，要不等下回去就把自己這張嘴縫上吧。不光是縫上，而且一頭鉆進馬桶里自|殺算了，時光機什么的也別找了。

    她深吸一口氣，揚起心如死灰的尬笑。并且在挺直身子的那刻，聽到某個角落里傳來的一聲洪亮的“好！”。

    鄧芮茗的心猛地一驚，不詳?shù)念A(yù)感油然升起。

    果然伴隨這個“好”字響起的，是雷鳴般的啪啪掌聲。這個頭一帶，其余家長也大力鼓掌，整個教室就像馬戲團的耍猴兒現(xiàn)場，精彩得鄧芮茗只想就地自盡。

    抬頭望去，只見耍猴人謝聞?wù)凉M臉壞水地望著自己，笑得肩膀都在顫抖。

    她費了好大勁才忍下想打得他滿地找牙的沖動，轉(zhuǎn)身收拾起材料。

    正式結(jié)束后，好幾位家長里三層外三層地將鄧芮茗團團圍住，想要了解孩子詳情。她一一應(yīng)付過來，解釋得口干舌燥，感覺自己和明星就差話筒和攝影機。對話間隙才后知后覺想起沒有和那個壞胚子道別，四處張望，果真沒有看見一大一小。

    也許已經(jīng)回去了吧。那小東西該表揚的都表揚了，也沒什么好單獨詢問的。

    待送走最后一位家長，已經(jīng)八點了，其他班的燈也早就暗了。她關(guān)閉所有電源，確認無東西遺漏，和別班老師打過招呼后離開教學(xué)樓。

    講了一晚上沒有休息，此時口干舌燥。鄧芮茗抖著衣領(lǐng)散去熱氣，挎著包加快腳步，想要趁早去商場買冷飲解饞。

    就在她邊走邊感嘆今晚月亮真圓的時候，一低頭，便看見校門口站著一高一矮兩個人影。

    她不由停下腳步，瞇起雙眼仔細觀望。確認之后，心尖好似淌進淙淙清泉。蒼山翠柏間，泉流叮叮咚咚，如煙如弦。

    滿心歡愉。

    不遠處，大的帶著小的佇立在保安室門口。倆人不時抓撓手臂活動腳部，許是站得太久被蚊子叮咬。

    小家伙順著微弱光線辨認出來人的身份，興沖沖地揮手大喊“鄧?yán)蠋煛保砼缘拇笕艘餐χ北臣瓜蛩慈ァ?/br>
    應(yīng)是幻覺，幽暗夜色里，竟仿若能看見對方彎起的弦月似的眉眼。

    所有悶熱夏夜的煩躁都頓消了。

    第33章 第三十四章

    依稀記得童年時期, 父親帶著自己去單位門口接母親下班，似乎也是這樣的場景。

    當(dāng)下，自己就像那會兒的母親一樣, 一路小跑著來到倆人面前。

    “你們怎么還沒走?。俊编囓擒竽笾x皇上的臉蛋, 問道。

    謝皇上笑嘻嘻地抓住她的手，“在等你, 我想請你吃冷飲啊。”

    她樂了，“這么好啊, 都要請我吃東西啦?！?/br>
    “真大方啊。你請她吃, 還不是我付錢？”一旁的謝聞插嘴。

    “聽起來你好像不太樂意……既然老板不高興, 那我就不吃了。哎，走了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