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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綜武俠]故國神游在線閱讀 - 第268節(jié)

第268節(jié)

    蘇夜想了想,又說:“我有很多話想說,等解決了元十三限,再回來看你。你不必擔心,他已是我的手下敗將,這次最多重蹈覆轍,想反敗為勝,等下輩子再說吧?!?/br>
    蘇夢枕微微一笑,笑道:“好。不過,元十三限若自行悟通山字經(jīng)……”

    蘇夜淡然道:“如果他有這本事,我只好自認倒霉,但我覺得他沒有。好啦,我要走了。我離開之前……不,我上次離開之后,京城里有否發(fā)生大事?有沒有我需要知道的東西?”

    第五百三十三章

    在大部分人眼中,元十三限是個蠻不講理的老人。不過, 世上其實不存在真正蠻不講理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道理, 包括那些瘋癲的、失常的、頭腦不清楚的。外人看著可能目瞪口呆, 他們本人腦子里的邏輯卻順順當當。

    當一套道理與另一套道理無法契合,便會產(chǎn)生矛盾。譬如說, 雷損和蘇夢枕。再譬如說,元十三限與五湖龍王。

    元十三限打算殺死五湖龍王,不幸當街落敗, 被她拖走后, 不僅沒死, 還好吃好喝地養(yǎng)了許久的傷。常人遇上這種情況,多半只會慶幸感激, 絕不會恩將仇報, 跳起來大打出手。

    但元十三限不但這么做了, 還一樣理直氣壯, 不認為自己有什么過分的地方。

    五湖龍王親口答應(yīng),會給他三鞭道人的下落, 讓他親自去問清楚, 將刪改《山字經(jīng)》的幕后主使揪出來。誰知言猶在耳, 她竟突然消失, 一連三個月未曾在他面前出現(xiàn)。

    他又惱怒, 又疑惑,懷疑她故意捉弄他,惹他心急。要不然, 就是她趕著去找三鞭道人,威逼利誘雙管齊下,讓他說出預(yù)先準備好的答案。她多消失一天,他的疑心便加深一層,最后一發(fā)不可收拾,恨不得暴跳起身,搶在她頭里找人。

    這三個月里,他過得并不舒心。他每天躺在床上,吃專門供給病人的飯食,嘴里幾乎淡出鳥來。更有甚者,程靈素給他什么藥,他就得吃什么藥。她用奇特的金針刺入他xue道,嘗試替他打通經(jīng)脈,他也只能乖乖忍受。

    最特別的是,這里仿佛是另外一個江湖。沒人怕他,沒人敬他,沒人對他另眼相看。他只是十二連環(huán)塢的階下囚,再無其他身份。程英等人心情好,就來陪他說說話。有時他脾氣上來了,言語蠻橫無禮,或者甩出一批歪理邪說,她們也不計較,笑一笑起身就走,從不把他放在心上。

    總之,她們?nèi)绾螌Υ?,全由五湖龍王一人的態(tài)度決定。

    如此一來,他體會到自己也可以“不重要”,惱怒之余,想法亦慢慢轉(zhuǎn)變。以前他滿門心思,均集中于諸葛神侯,琢磨怎樣才能勝過他。這時他人在屋檐下,難免分了心,注意力逐漸轉(zhuǎn)移到三鞭道人那里。現(xiàn)在,他暫且放過了諸葛小花,一心想著叫來蘇夜,問她為何還不履行承諾。

    可惜他想盡辦法,費盡口舌,仍無法令龍王前來見他,只能對著天花板生悶氣。他生氣生足一個月,居然誤打正著,碰巧解開心結(jié)。真氣以極緩慢的速度退離被阻塞的xue道,不再亂沖亂走。氣海亦有歸元之象,使他接續(xù)氣脈,重新控制四肢百骸,脫離身不由己的窘迫處境。

    程靈素看在眼里,奇在心里,擔心蘇夜還沒回來,元十三限武功就盡復(fù)舊觀。此人終日躺在分舵當中,身邊沒有能夠與他匹敵的高手,怎么看怎么值得擔心。況且,她既不能殺他,也不想用鐵鏈把他捆在床上,令他產(chǎn)生受辱的感覺,一時間委實進退不得。

    她不再為他診治,嘗試各種讓他動彈不得的手段,卻難以克制山字經(jīng)、忍辱神功、傷心箭訣合流而成的奇功。后來她盡展所長,總算成功拖延到蘇夜返回的日子,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便發(fā)覺他目射奇光,臉龐泛起詭異的淡金色,正是內(nèi)傷痊愈的征兆。

    幸好一直以來,她們待他還算客氣,沒和他結(jié)過深仇大恨。否則,程靈素一說他的情況,沈落雁立刻會做主殺死他,以免后患無窮。而元十三限也無意多傷人命,只想逼出五湖龍王。怎奈他武功深不可測,又不認識“手下留情”四個字,仍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由于五湖龍王人在京城,京城分舵已成實際意義上的總舵。它和八爺莊、太師府差不多,均是占地極廣的莊園。遠看林木森森,樓臺相倚,近看玉盆寒浸,巧石盤松,莊重中不失活潑,古樸中不失典雅。院落分布暗合奇門八卦,花木山石亦各有玄妙之處。整個總舵便是一個巨大的迷宮,讓人走著走著,不由自主地兜起圈子來。

    然而,此等陣法并無太大用處,只能困一困攻入分舵的尋常好手。像元十三限這種人,一旦兇性大發(fā),必然見誰殺誰。假山擋在路上,他毀掉假山;水潭攔在他和高墻之間,他毀掉水潭;地形礙了他的事,他亦不惜燒盡園林。

    他甚至很想知道,他把這地方毀成什么模樣,蘇夜才會現(xiàn)身。

    當然他也想過,如果蘇夜恰好回了江南,那么他怎么殺、怎么鬧,都無法達成目的,但他并不在乎。他仍不能當她是朋友,他也不需要朋友,只需要她許諾給他的“真相”。他從三鞭道人嘴里得到答案后,才可以談未來的問題。在此之前,他曾經(jīng)是她的囚犯。任何虛情假意,都偽飾不了這種屈辱的關(guān)系。

    無邊劍影中,他突然沖天而起,猶如一只騰空飛起的巨鷹,落上不遠處的屋頂。劍氣嗤嗤作響,滿院均是流動不已的燦爛劍芒,卻在碰上他袍袖的一刻,像被洪水撲滅的火苗,從他身旁倉促滑開,就此無影無蹤。

    劍光驀地熄滅。銀白劍芒紛紛流向相反方向,回到射出劍氣的四把劍上。公孫大娘的雙短劍、程英的落英劍、葉愁紅的倚天劍,全部嗡嗡震響,繼續(xù)化解元十三限傳至劍身的驚人內(nèi)力。

    方才劍勢連綿不絕,充沛至極,乃是由四劍連接而成,共同抵住了他的全力一拂。四人時機拿捏得分毫不差,但凡有半點猶豫,其中一劍便會因巨力而變彎、折斷,瞬間破去聯(lián)手之勢。正因如此,她們武功均不如元十三限,卻人人毫發(fā)無傷,氣定神閑地站在原地,仰頭望著他。

    元十三限也在遠望,卻望向了另一個方向。這處分舵果真非同小可,守衛(wèi)看似稀松平常,實際無比森嚴。在如此之短的時間里,周圍房頂竟已布滿神情剽悍、面無表情的黑衣人。他曾見過許多次的沈落雁,離他足有三四十丈距離,正像打量某件稀罕物事般,盯著他看個不停。

    她見他轉(zhuǎn)頭望過來,便問:“你這是何苦來哉?”

    元十三限道:“我苦,苦的是你們言而無信,苦的是她利用了山字經(jīng)的破綻。今天你能交出三鞭道人的下落,我便饒過你們?!?/br>
    沈落雁訝然道:“聽你的說法,你以為你內(nèi)傷痊愈后,可以打贏龍王了?”

    元十三限不去作口舌之爭,冷冷一笑,森然問道:“你怎么站的那么遠?”

    沈落雁明知形勢兇險,居然笑靨如花,款款道:“我怕你拿我當人質(zhì)?!?/br>
    元十三限愣了愣,旋即冷笑道:“你離我,只有三十七丈五尺五寸,能免去做人質(zhì)的下場嗎?”

    沈落雁不以為然,展顏笑道:“你為何不試試呢?這樣一來,我們便可確定,這里到底是你說了算,還是落雁說了算?!?/br>
    元十三限緊盯她不放,神情亦如鷲鳥盯上獵物,口中緩緩道:“我終于明白,五湖龍王確實不在她的巢xue里。她在,你們哪有上前圍攻我,和我說話的資格?”

    沈落雁撲哧一聲嬌笑,學著他的口吻道:“她若在,你哪有對付我們,和我們說話的資格?算你聰明吧,竟然看出了這樁事實。如今你要見她,她卻不在,你該怎么辦呢?”

    她武功尚不如程英她們,卻屢次挑釁實力遠勝自己的敵人,看上去實為不智。但元十三限太清楚了,她和“不智”永遠都扯不上關(guān)系。她不怕他,一是因為膽識過人,二是因為她目睹蘇夜將他生拉硬拽回十二連環(huán)塢的情狀,不知不覺間,已不可能再把他看作神魔、天人般的存在。

    因此,她神色鎮(zhèn)定,笑語連珠,就像怕他跑了似的,不停和他攀談。

    蘇夜甚至不用在場,就能使他體會到沮喪、失望、挫敗等種種辛酸滋味。每一種滋味都是一把鈍鈍的刀子,令他難以平靜。忽然之間,他仰天長笑,狂笑道:“她不在,我便殺人,殺到她在了為止。你若還想要你的小命,就讓她滾出來!快點滾出來!”

    秋雨過后,秋氣颯然,天空卻明媚晴朗。元十三限連聲大喝,如分舵上空滾過的雷聲,當空震響不已。自分舵建成以來,他是第一個敢在這里耀武揚威,逼迫五湖龍王現(xiàn)身的人。

    他開口之際,心中并無期望。可他看見沈落雁胸有成竹的模樣,又覺得難以解釋。最后一個字出口時,從極遙遠的地方,驀地傳來一個他做夢都忘不掉的聲音。

    那聲音很悅耳,很好聽,也很柔和,還帶著揮之不去的笑意。距離雖然遙遠,吐字卻異常清晰,如同面對面說話。他都不用看,便知說話之人一定在淺淺微笑。

    她說:“來了,來了。你急什么?難道你急著去投胎,一刻都等不得嗎?”

    第五百三十四章

    這是蘇夜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也是交手前唯一一句話。

    這句話的語氣十分輕松, 輕松當中, 卻隱隱透出嚴肅之意。每個字都清晰圓潤, 擲地有聲,讓元十三限體會到她的鄭重以對。

    她說到最后一個字時, 他忽然看到一片黑光。黑光似是憑空出現(xiàn),從通往分舵大門外的方向,沿著各處屋頂, 烏云般卷了過來。與這道黑光相比, 黑光上人的“天下一般黑”氣功, 活像硯臺打翻后潑出的墨汁,根本拿不上臺面。

    接下來, 要等黑光退去, 第二句話才會姍姍來遲。

    蘇夜并未忘記三鞭道人。她既不忘, 她的總管自然也不會忘。但此人已經(jīng)消失多年, 僅在暗處為蔡黨作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真要找他, 還得從幕后cao縱者身上著手。

    蔡府里人多口雜, 有真心崇拜依附蔡京的, 也有心懷鬼胎伺機不軌的。由于蘇夜已知道蔡璇的來歷、品行、志向, 對她十分信任, 遂命人和她暗通款曲,將打探三鞭行蹤的重任,悄悄托付給了她。

    蔡璇向來以給蔡京添堵為己任, 猶豫了三五天,便爽快答應(yīng)下來??上КF(xiàn)實生活中辦事,不像玩游戲那么容易。她若貿(mào)貿(mào)然打聽,必定引起懷疑,只能見機行事,在伺候蔡京之時,想辦法轉(zhuǎn)移話題到江湖舊事上,一邊打消蔡京的疑心,一邊佯裝無意問起三鞭道人。

    她本人都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其他人更不可能妄下斷言。元十三限整天尋思過往經(jīng)歷,一會兒熱血沸騰,一會兒半信半疑,終是毫無用處。

    不過,事實清清楚楚地擺在那里。蘇夜從一開始起,就沒有故意吊他胃口的意思。他臥床休養(yǎng)三個月,又開始把五湖龍王往齷齪里想,純屬習慣使然,是他一生都難以改變的習慣。

    除此之外,他初時的震驚失落已消減大半,總覺得自己是吃了錯練神功、走火入魔的虧,才會輸給一個受傷在先的龍王。如今他體內(nèi)真氣暢通如昔,仿佛已經(jīng)解決了那些隱患,他難免重新燃起斗志,有意給蘇夜一個下馬威。

    蘇夜和他打過的交道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很清楚他的脾性,是以一見他的面,一聽他說話,就看破了他的想法。

    如果她想拒絕這場莫名其妙的決戰(zhàn),大可停住身形,像安撫關(guān)七一樣,耐心向他解釋??伤缇臀蛲ㄒ粋€道理——對付不同的人,要用不同手段。有些人記吃不記打,元十三限則屬于記打不記吃的那一種。

    諸葛神侯屢次容讓他,希望他回心轉(zhuǎn)意,誰知全都起到了相反效果。而蘇夜狠下心腸時,連蘇夢枕都追砍不誤,豈會容忍區(qū)區(qū)一個元十三限?她在來的路上,就打定了主意,絕對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元十三限自以為能勝過神侯,其實并不能;自以為能勝過龍王,其實也并不能。他的確是天下有數(shù)高手,怎奈他的“對頭”和他總是站在同一梯隊里。此時,他的箭壺和傷心小箭早被收走,使他本來就不高的勝算,一照面就又減少一半。

    他一眼瞥見夜刀來勢洶洶,頓時五指收攏,隔空一拳擊向刀光,同時作好萬全準備。

    上一次真氣受蘇夜影響,逆攻他氣海真元,導(dǎo)致他當場癱瘓,動彈不得。像他這等人物,怎會重蹈覆轍?他于飄然起身的一瞬間,便自行逆轉(zhuǎn)大小周天,連續(xù)行氣三周,始終不見半點異狀,可算放下了心,拒絕離開這座牢籠,反倒向龍王部屬耀武揚威,意在削弱她的威信與影響力。

    不幸的是,他的做法適得其反,再度把自己坑了進去。正因他是當世罕見的人物,才在交手不到十秒鐘的時候,意識到蘇夜的真正實力。

    刀到,人亦到,卷起凌厲絕倫的罡風。元十三限不至于被幻象迷惑,得以辨清刀光中的人影。其余人等都只能看到鋪天蓋地的漆黑光芒。

    明明是雨過天晴,秋高氣爽的好時候,天空卻倏然黯淡了。刀光越盛,他們感受到的天地就越昏暗。離他們較近的人,甚至發(fā)現(xiàn)周圍伸手不見五指,縱使瞪大眼睛,看的雙眼都疼了,也難擺脫刀芒對視覺的刺激。

    詭異之處在于,盡管視野受限,他們?nèi)钥匆娫薰P直挺立,處于動與靜的交界。他身邊,屋頂青瓦一片一片沖天而起,如同被颶風連根拔起。這些瓦片升空過后,竟無一幸免,紛紛凌空爆成粉末。霎時間狂風大作,漫天都是狂涌亂舞的氣流。哪怕只是風中一點石粉瓦末,亦可瞬間擊穿人體,造成極為嚴重的后果。

    遭殃的絕不只是屋頂,兩人足底,整個房屋都在震動搖晃。地基深藏地底,得以幸免于難,別的部分卻沒這么好運。轉(zhuǎn)瞬之間,屋頂居然完全粉碎。黑光裹挾著拳風,在三丈左右的范圍內(nèi)盤旋嘯叫,猶如真正的風,滯空了好一陣,才無可奈何地下沉,涌入這間注定要被抹平的堅實倉房。

    沈落雁面對元十三限,表現(xiàn)的有恃無恐,因為她料定蘇夜不會耽擱,會以最快速度趕回來。這時候,她真的回來了,真的找上元十三限,半點都不跟他客氣,反而令她花容失色,有種氣都喘不過來,不想再看的緊迫感覺。

    她生出這念頭時,恰好目睹元十三限像座重逾千斤的神像,直直下落,立時消失在失去房梁的四壁之間。他方位生出變化,黑光亦隨他沉落,大大減輕了那股陰云密雨似的龐大壓力。她心頭大石尚未飛走,耳邊忽聽一聲震天巨響。

    倉房東邊墻壁不堪重負,轟然倒塌。砌墻的磚亦像瓦片,一塊塊地碎裂成粉。粉末形成煙塵,把房屋籠罩在一片朦朧的灰霧中。但是,這陣霧持續(xù)了最多一秒鐘,立即被罡風驅(qū)散。眾人眼花繚亂之際,巨響接二連三,驚雷般連續(xù)炸開。

    響聲降臨時,剩下三道磚墻隨即倒塌。沈落雁一呼一吸間,這間廂房已在她眼前徹底毀去。其干凈利落之處,專門翻修房屋的工匠亦望塵莫及。

    元十三限仿若神魔的高大身形,在塵霧和刀光中若隱若現(xiàn)。別說他出拳、發(fā)掌,哪怕點出一指,都有千鈞之力,乃是凡人望塵莫及的。那舉重若輕的指法,似乎點在了每個人心里,使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后退。

    然而,無論他怎么奇招迭出,施展出奪天地之造化的神功,黑光就像他第二層皮膚,全程緊緊粘著他,把他裹在既柔和又澎湃的浪潮之中。

    沒有言語能夠形容這個場面,也極少有人能夠領(lǐng)略兩人交手期間的精妙之處。這場決戰(zhàn)似可持續(xù)很久,實際時間卻相當之短。

    隨著墻壁逐一塌落、崩毀,元十三限的動作竟越來越沉重,越來越緩慢。最后一道墻粉碎時,他氣息陡轉(zhuǎn)濁重,眉宇間浮現(xiàn)出不可思議的驚訝神色,好像無法相信他的處境,又無力逃脫一樣。

    身法從快到慢,動作由急轉(zhuǎn)緩,都發(fā)生在十分短暫的時間里。前一刻,旁觀者還在徒勞觀望,尋找出手幫忙的時機。后一刻,元十三限就像突然老了幾十歲,一招一式異常清晰。他的拳仍有把人化為齏粉的威力,卻打不到他想要的距離。

    就在這時,黑光倏然收回,幻作一條漆黑的游龍,游回蘇夜右邊袖口。她飛身后退,避開如同刮骨鋼刀的拳風,與此同時,慢吞吞地問道:“你以為這一次,會有什么不同嗎?”

    第五百三十五章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 就有謠言。

    元十三限萬萬沒想到, 自己又在眾目睽睽下, 木偶一樣僵立原地,費盡力氣才能抬起一只手。他絕對不愿意重蹈覆轍, 現(xiàn)實卻無情地捉弄了他。他的噩夢不但回來了,還比上一次更真實。最可恨的是,今日發(fā)生的事情并非秘密。當江湖中人得知他敗給龍王兩次時, 會怎樣非議他呢?

    他們不知道他練功出了岔子, 只會說他老了、不行了, 年輕時比不上諸葛神侯,年老時更是追也追不上。他若想看江湖人物捧高踩低, 雷損和蘇夢枕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習武之人本應(yīng)風骨硬挺, 深具俠義精神, 不因權(quán)勢、地位、身份而改變對待別人的態(tài)度。但是, 這只是美好的愿望。許多人都長著一對勢利眼,看誰得勢, 便去追捧誰, 看誰虎落平陽, 便落井下石。元十三限身為前輩高人, 怎會不清楚這道理。

    換句話說, 他“老四大名捕”的名頭,“瘋豪”的氣魄,已在這兩戰(zhàn)中化為煙云, 無聲無息地隨風而去。

    以后,某個人害怕他時,將會兩倍、三倍地害怕五湖龍王。他用肩膀扛起了龍王的聲名,把她扛向天下第一高手的寶座。除非有朝一日,他能夠洗雪落敗的恥辱,否則終其一生,他頭上都騎著一個年輕、美麗、非常喜歡笑而且笑的非常好看的女子,無時無刻地提醒他,說他這個人沒什么了不起。

    通常而言,他忍受不了這種境況,可惜不忍也得忍。此戰(zhàn)過后,他再度被人用竹竿扎成的軟架抬走,一氣抬到面色不豫的毒手藥王那里。至于五湖龍王,她忽然就消失了,因為她需要先料理一下事務(wù),才能抽空搭理他。

    譬如說,她要寫信給四大名捕之首無情,控訴他師叔損毀十二連環(huán)塢財產(chǎn)的惡行,并寄去索賠賬單。這看起來很氣人,其實是一項示好的舉動。她迂回地告知神侯府,元十三限并未遭受虐待,養(yǎng)傷養(yǎng)的紅光滿面,還敢跳起來打人,簡直是豈有此理。

    再譬如說,她得把江文清接回分舵,安排她去江南面見任盈盈。人才還算易得,精通長江航路、自幼隨父親訓練指揮水軍的人才卻很難得。江南總舵那邊,這種人才當然是越多越好。

    再再譬如說,她離開前,曾安排計劃,驅(qū)除京城中親近蔡黨的江湖幫派,此時神完氣足地返回,肯定得問問計劃執(zhí)行的情況。計劃挺好,情況也挺好。這些幫派如一盤散沙,聚集在蔡京麾下乘涼,作幫兇時派的上用場,一旦變成十二連環(huán)塢的目標,就顧此失彼,應(yīng)對失措,難逃灰溜溜離開的下場。

    再再再譬如說,多指頭陀亦在她心里占據(jù)一席之地,而且是很重要的一席。她看待他,如同看待昔日的白愁飛——暫時還活著,實際上已經(jīng)死了。但是這個把活人轉(zhuǎn)化為死人的過程,仍由她親自主導(dǎo)比較保險。

    再再再再譬如說,程英交給她一封信,一封來自戚少商的信。戚少商傷心失意,難以接受息紅淚另擇佳偶,遂在中原大地上四處游蕩。他游著游著,赫然得知龍王主動扒掉面具,一夜之間升級為長江南北最可怕的霸主,自然大吃一驚,猶豫著給她寄來書信,流露出進京圍觀她的意愿。由于他居無定所,她想回信也不能,被迫靜待他的下一步消息。

    她有諸多事務(wù)纏身,遂一口氣忙到傍晚,一抬頭,發(fā)覺天邊盡是織錦般的彩霞,不由微微一笑,在霞光未散時,起身去看元十三限。

    元十三限總是關(guān)注自己,鮮少記著別人的功勞,亦極少在意別人的心情和感想。于是他想當然地認為,全是因為他自行想通,心境轉(zhuǎn)變,壅塞的真氣才能慢慢打通,令他恢復(fù)如常。他認定了這一解釋,遂推斷出自己已克服《山字經(jīng)》顛倒錯亂的困難,無需蘇夜從旁幫忙。

    可是,他忘了程靈素盡心盡力地診治他,也出了不少力。她一邊想方設(shè)法將他控制在分舵里,一邊怕他當真變成廢人,耗費無數(shù)精力疏通他的經(jīng)脈。

    如果說他是規(guī)劃不合理的下水道,程靈素就是清理堵塞部分的維修人員。他以為把堵住的東西清走,等同于以后平安無事,真是大錯特錯。他身上的隱患始終都在,等他與蘇夜級別的高手激戰(zhàn)時,再跳出來讓他吃個大虧。

    “你這么老的人,”蘇夜說,“為啥不長記性?”

    她仍坐在原來那把椅子上,和元十三限說話。元十三限卻不肯回答。他想不出怎么回答,才能不失顏面。事實上,即使他臉皮加厚一倍,同樣會覺得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