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節(jié)
她殺了桓玄,已經(jīng)幫了他們一個大忙,可接下來的麻煩,遠(yuǎn)非她殺幾個人就能解決的。她和謝玄想法一樣,都認(rèn)為要么劉裕當(dāng)上南朝之主,用九五之尊的身份懾服名門,要么拋棄一切,不顧后果地和王淡真私奔,除此之外別無他選。 不過,她仍隱瞞了一些話,不想面對面地告訴劉裕。劉裕還年輕,她不卻像她的外貌那么天真。在探聽建康城中動向的時候,她心里已有些許成見。 她深知司馬道子那種人,會在眼下的局勢中,作出什么樣的事。王恭折腰服輸還好,倘若不肯,便會面對司馬道子無孔不入的攻勢,直到人死如燈滅為止。而且,司馬道子應(yīng)不至于自己出手,只會尋找一個替罪羊,幫他做這樁惹眾怒的惡行。 這件事有可能發(fā)生,也有可能不發(fā)生,說出口,便有冷血之嫌,何況她和劉裕的交情還沒到那個地步。他只能寄希望于上天的意志。一旦王恭死在締結(jié)婚約前,數(shù)年之內(nèi),王淡真便沒了出嫁的理由。 劉裕究竟作何想法,她并不真正清楚。但他一再體會高門寒門的天壤之別,心中的憤懣只會愈演愈烈。萬一他不能在這條路上走到頭,不但辜負(fù)了謝玄的期待,更會失去和王淡真續(xù)緣的唯一機會。如果一個人的成功需要動力,那他的動力真是足到不能再足。 蘇夜感慨過后,和他、和燕飛、和屠奉三分手,打算獨自行動。迄今為止,她尚未對他們說出魔門之事,只因燕飛不知向雨田是魔門中人。也許到她離開的那一天,她會把來龍去脈告訴他們,要他們多加小心。但現(xiàn)在,她只想單獨解決相關(guān)問題。 她已等了足夠久的日子。她來到李淑莊的江湖地時,離最終期限僅剩十五天。若非她想以全盛狀態(tài)面對魔門高手,回到建康的時間還會更早。時間如此緊迫,她卻未能見到向雨田,亦未開始打聽鬼影。她并不緊張或焦急,卻毋庸置疑地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盡早行動,以免后悔莫及。 她對了,也錯了。 淮月樓上,宮燈高高挑起,射出柔和的光芒,照著如織游人。但凡李淑莊在樓里,客人便會絡(luò)繹不絕地登門求見。但是,沒有幾個人會在深更半夜,不經(jīng)她允可,大煞風(fēng)景地在江湖地外徘徊,試圖一睹佳人玉容。 由于環(huán)境較為寧謐安靜,缺少擾人的談笑聲、觥籌交錯聲,蘇夜察覺乾歸的那一刻,察覺得十分容易,也十分意外。 她還以為,他是負(fù)責(zé)江湖地安危的護(hù)衛(wèi)之一,專門保護(hù)李淑莊,卻在下一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乾歸竟是在等她,專門在深夜等候她,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特意前來阻止她一樣。 她看到乾歸,乾歸沒看見她。換句話說,她在乾歸的心靈里,并非一個值得注意的活物。若她愿意,可以隨便掠到他背后,向他發(fā)動雷霆萬鈞的一擊??伤?dāng)然不會這么做。 她先瞟了一眼秦淮河的滟滟波光,再瞟一眼屋頂陰影里,好像和陰影融為一體的人,嘆出相當(dāng)明顯的一口氣,直挺挺地飄向上空。 這間房屋位于江湖地外沿,規(guī)模不算宏偉,高度亦相當(dāng)有限??伤砉P直,膝蓋彎都不彎,徑直飄上去,猶如被空氣浮了起來,仍給人一種無比詭異的感覺。 乾歸聽到她的嘆息聲,周身立即不受控制,下意識一僵,似想藏的更深,躲開她的查探。這個動作毫無用處,只會展現(xiàn)出他的脆弱。他意識到這個問題,卻無能為力,只冷冷瞪著她,用更冷的聲音道:“你來了?!?/br> 蘇夜上一次見到他,他臉色堪稱千變?nèi)f化,目光也多次出賣內(nèi)心情緒。說他有一雙會說話的、不大不小的普通眼睛,肯定不算錯??上褚棺鲎懔藴?zhǔn)備,面容異常冷酷,雙眼屢屢閃動寒光,一副輸人不輸陣的模樣,不再向她示弱。 他名義上是劍客,實際上是刺客。他的體型和長相均相對普通,僅是平常的江湖人物水準(zhǔn),正是做刺客的最佳選擇。但是,別人不應(yīng)該小覷他,正如他從不小覷他的對手。 這副精心裝扮的冷酷外表,未過五秒鐘便宣告終結(jié)。蘇夜并未立即回答,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他,直把他看的毛骨悚然。她看夠了,才嗤地一笑,問道:“有人讓你在這里等我嗎?有人知道我要來,知道我要找此地主人的麻煩?那人是誰?莫非就是圣君?” 那人當(dāng)然是慕清流,再不會有第二個人選。 他不清楚蘇夜知道多少魔門的秘密,也不想耗費力氣胡亂猜測,只按照最壞的情況應(yīng)對。魔門當(dāng)中,地位最高也最容易成為目標(biāo)的,要數(shù)譙縱和李淑莊。譙縱遠(yuǎn)在巴蜀,深居堡壘之中,應(yīng)當(dāng)可以高枕無憂。李淑莊則危險得多,需要格外留心。 他認(rèn)為,蘇夜不來則已,一來必然針對李淑莊。有鑒于此,他命令乾歸前往兩湖幫前,每夜均在江湖地等候,直到屈星甫、衛(wèi)娥、哈遠(yuǎn)公三人前來建康,才可放心離開。 乾歸事先得到警告,明知有可能再見到這個矮小的煞星,卻在親眼看到她時,仍如臨大敵,迅速將體能與精神調(diào)整到巔峰狀態(tài)。這不是為了決一死戰(zhàn),而是為了全身而退。蘇夜瞥他幾眼,便可看出他的外厲內(nèi)荏,除了搖搖頭、嘆嘆氣之外,也不想對此多加評論。 她一照面,連珠炮般連問四個問題,使乾歸大為意外。尤其她一口叫出慕清流,篤定是他在幕后指使,更令他產(chǎn)生深深的挫敗感。他只能有話答話,寒聲道:“沒錯?!?/br> 蘇夜笑道:“那你一定有話要告訴我,你說吧?!?/br> 乾歸毫不猶豫地道:“向雨田已答應(yīng)前來見你。他正在路上,你……請你稍安勿躁,不要打擾李夫人的清靜。你提出的條件,乃是向雨田的下落?,F(xiàn)在他有了下落,希望你遵守承諾,一切交由他本人解決。” 這段話并非謊言,因為鬼影的確找到了向雨田,而向雨田對此事大感興趣,決定動身南下,親口問問蘇夜和他有何怨仇。 他整個人可以說是由三分好奇心,三分冒險精神,和四分堅毅卓絕的意志力打造而成。像他這種人,絕不會錯過每一個領(lǐng)教他人武功絕學(xué)的機會。慕清流早就明白,只要找到了他,他便不會拒絕。其他人也可以松口氣,暫時擺脫心中陰影。 奇怪的是,乾歸說完之后,仍感受不到半分安全。他不得不考慮,假如蘇夜不相信這個說法,他的下場會怎么樣,江湖地中的李淑莊又將如何收場。 說到底,他完全不了解她。在他眼里,她始終是突如其來出現(xiàn),突如其來殺死桓玄,身上藏有一萬個秘密的可怕人物。面對她時,他都不想打聽她和魔門的關(guān)系,只想盡快完成慕清流交給他的任務(wù)。 于是,她沉默的越久,他心里就越忐忑。 他絕對想不到,蘇夜沒在看他。準(zhǔn)確地說,她眼睛在看他,實際正注意著秦淮河上的一只小船。那只小船上,只有一名身披蓑衣的艄公。小船一動不動,停在河心,不受河水流動的影響,如同凝固在那里,永遠(yuǎn)不會再動彈一下。 這么遠(yuǎn)的距離,這么深的夜,對方眼力必須犀利到極點,才能看到她的言行舉止,讓她出現(xiàn)精神上的感應(yīng),得悉小船的存在。乾歸負(fù)責(zé)找她對話,那人卻在遠(yuǎn)遠(yuǎn)眺望,觀察她的氣質(zhì),掂量她的斤兩。 她敢和任何人打賭,那人便是魔門圣君。他無意現(xiàn)身招呼她,她也無意說破他的行藏。此時,她稍微一頓,便不再多看,展顏笑道:“看來大家都很忙?!?/br> 乾歸和她自然不是“大家”,順口答道:“是嗎?” 蘇夜相信他所言為真,心知自己走對了路線,卻不太滿意這個答復(fù)。向雨田說不定心血來潮,一邊南下赴約,一邊游山玩水,半年后才抵達(dá)建康。到那時候,她的人都已死了,還提什么尋仇報復(fù)。 因此,她略一斟酌,立刻笑道:“再怎么忙,總能商量一番。這樣吧,我給你三天時間。” 乾歸奇道:“三天時間?” 蘇夜淡然道:“是啊,也許你看不出來,但我實在心急如焚,不得不催促諸位盡快幫忙。三天之后,我會再來這地方找你。若我見不到向雨田,首先拿你開刀,再大鬧淮月樓和江湖地,然后前往巴蜀,討教譙先生的不世神功?!?/br> 第五百零七章 乾歸緩緩道:“你以前可不是這么說的?!?/br> 蘇夜笑道:“我以前不知道你們做事如此之慢??偠灾?,這就是我的要求。我想你還沒有資格與我討價還價。不然, 你馬上去叫李淑莊來, 看她答應(yīng)還是不答應(yīng)?” 這幾句話雖不厚道, 卻是事實。乾歸既不能代慕清流答應(yīng),也不能代李淑莊拒絕。他目光閃動, 遲疑半晌方道:“好吧,我會替你傳遞口信。” 他言外之意,無非是她可以走了, 趕緊離開江湖地, 滾回她來的地方。但蘇夜無視這套潛臺詞, 想了一想,竟光明正大地笑問道:“你們下一個捧誰?有了人選沒有?” 到了這時候, 譙縱已然同意慕清流的提議。他只擔(dān)心聶天還老謀深算, 不易控制。也許他們費了一番力氣, 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慕清流卻向他保證, 倘若聶天還作出意料之外的舉動,那就殺人滅口, 留下較為年輕的郝長亨和尹清雅, 對計劃并無致命影響。 譙縱一邊覺得此言有理, 一邊也是別無他選, 遂命令乾歸依計行事, 并把譙家高手譙奉先遣到建康,助慕清流一臂之力。 換言之,聶天還即將發(fā)現(xiàn)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得到蜀中譙家全心全意的幫助。他以后必須付出一些回報,卻不是現(xiàn)在。蘇夜想得到的答案,也正是他的名字。 然而,這其實是個毫無用處的問題,因為乾歸不會隨意泄露魔門機密。他把嘴緊緊閉上,冷然看著她,似是聽不懂她的問話。他不答話,蘇夜也不介意,再次沖他笑笑,轉(zhuǎn)身躍下房頂,沒入遠(yuǎn)方的夜色之中。 她對這三天期限,有高達(dá)八成的信心。向雨田輕功絕不會差,既已動身上路,用三天從西北趕到東南,并非難以完成的任務(wù)。她需要考慮的是,魔門將派出多少人幫忙,以及向雨田知不知道鬼影是誰。 她不打聽鬼影,一如她不揭破慕清流的行藏,均是因為不想橫生枝節(jié)。她寧可先解決一樁麻煩,再按部就班地引出第二樁。不過,她抽空去找了一趟燕飛,問他要不要去見向雨田,敘一敘過往交情。 果不其然,燕飛立即搖頭,態(tài)度堅定到無以復(fù)加。他認(rèn)識向雨田和萬俟明瑤時,用的仍是鮮卑姓名,叫作“拓跋漢”,來到邊荒集后,才改名為燕飛。向雨田不知燕飛就是拓跋漢,也沒有必要知道。對他來說,往事便是往事,強行翻騰出來,只會讓以前的傷痛歷久彌新。 他表明了態(tài)度,蘇夜只能作罷,打消請他從旁觀看決戰(zhàn)的想法。如果她提出請求,燕飛定然愿意考慮。但她本就不需要什么幫手,之所以前來問他,只因想讓他看看高手間的交戰(zhàn),啟發(fā)他的靈感而已。 如今燕飛、劉裕、慕清流、李淑莊等人,均不明白她為何要找向雨田,對“我們有仇”的說法,也是半信半疑。怎奈在她的強烈要求下,他們被迫半推半就,盡可能快地促成了這場決戰(zhàn)。 三天過后,在分毫不差的同一時刻,蘇夜返回柴房屋頂,見到等待已久的乾歸。假如乾歸具有足夠的幽默感,說不定會舉個大牌子,上面寫著“太湖西山縹緲峰”??上麤]有,更無心思和她開玩笑。他看著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冷酷無情,猶如看著癌細(xì)胞的化身。 然后他冷冷道:“太湖西山,縹緲峰?!?/br> 夜空陰云密布,似是要下場大雨。一輪殘月在云層后若隱若現(xiàn),掙扎半天,方能灑出一些清輝。這是一個陰郁的夜晚,不如上一次那樣令人心曠神怡。江湖地依然宮燈高掛,銀燭高燒,像只伏在暗夜里的、周身閃出璀璨光芒的怪獸。可是,這只怪獸在蘇夜面前,居然有了不堪一擊的脆弱感覺。 她足不點地般飄落房頂,迎面接到這么一句冷冰冰、硬邦邦的話,不禁微微一愣,笑道:“你得多說幾句,不然我聽不懂?!?/br> 她當(dāng)然聽懂了,因為縹緲峰是她熟知的一處地點,就在太湖當(dāng)中。太湖湖面上,有數(shù)十個大大小小的島嶼,宛如灑落水面的數(shù)十粒珍珠,風(fēng)光秀美無倫,素有太湖七十二峰之稱??~緲峰位于它的南方水域,乃是西山主峰,風(fēng)景之美難以言喻,名氣也是諸峰之首。 慕清流將它定為蘇、向兩人的會面地點,與其說蓄意挑選,不如說隨便找了個印象極深的地方,順便把蘇夜引出建康。此外,縹緲峰無論從名字、從風(fēng)光、從地形,都配得上他們的身份,和他們相得益彰。 乾歸說,明天正午時分,向雨田將在峰頂?shù)人?/br> 他此前認(rèn)為,蘇夜會嫌縹緲峰太遠(yuǎn),會拒絕這么緊迫的會面時間,會指責(zé)他們故意耗費她體力,會找出更多問題,為難他和李淑莊。但出乎意料,蘇夜沒多說一句話,給了他一個異常甜美的笑容,便像三天前那樣,痛快地轉(zhuǎn)身離開,連離去的姿勢都一模一樣。 他如釋重負(fù),返回江湖地的園林,去見慕清流。與此同時,蘇夜不假思索地動身,甚至未把地點通知給燕飛等人,直接踏上了通往太湖的道路。 她已獲得她想要的東西。她給他們的報酬,便是暫時遠(yuǎn)離建康,緩解他們的壓力。從乾歸的沉默中,她看出他們野心尚在,絕不肯因為從竺法慶和桓玄那里受了打擊,便放棄大好機會。 奇怪的是,魔門有人推薦王國寶,她也短暫地想到了他。兩者區(qū)別僅在于,那些人是當(dāng)真看好王國寶的潛力,貪圖他光芒萬丈的血統(tǒng)出身;她卻把他當(dāng)成一個笑話。 倘若慕清流真鬼迷心竅選擇他,她會不留情面,當(dāng)場笑出聲來,斷定魔門即將失敗??墒牵葲Q定了刺殺聶天還,聶天還和王國寶間的差距,便不像常人想象中那么大。 這是慕清流的煩惱,不是她的。她踏上太湖西山島時,已然拋開所有私心雜緒。別說魔門下一位人選,就連脖子上掛著的四塊玉佩,也不在她的思緒里面。她仰頭看了看前面連綿起伏的峰巒,嘆了口氣,面不改色地向上攀去。 西山由四十一座山峰組成,乃是太湖最雄偉的山巒??~緲峰雄踞島嶼正中,俯瞰太湖風(fēng)光,雖說氣象磅礴,仍透出一股水氣迷蒙的秀致味道。這就是江南一帶的獨有氣質(zhì),與北方山川有相似之處,亦有相當(dāng)程度的不同。 蘇夜攀到山腰時,已能察覺峰頂異象,隱約覺得上方有人在等自己。等她到了峰頂,那人也很清楚她近在咫尺,擺好了架勢,站在一棵雄奇的古松下,正對從山下蜿蜒而上的小路,用充滿興趣的目光打量她。 兩人看到彼此的一刻,臉上都露出了詫異神色。 她早知道這個時代的向雨田很年輕,卻沒想到他這么年輕。他年紀(jì)和燕飛差不多,也就二十一二歲左右,應(yīng)當(dāng)不會超過二十五歲。但他挺立在那里的氣度,卻渾如練武數(shù)十年的當(dāng)世宗師,即便肅立不動,也有著睥睨天下的傲然氣魄。 蘇夜視線向上移動,移到他的面容之上。她正驚訝于他清奇特異的容貌,便聽他道:“居然真有你這么一個人。在此之前,我一直十分懷疑,覺得他在胡說八道。” 第五百零八章 他長相不如燕飛那么文秀。但他額角高廣,雙目修長, 下巴微微上兜, 五官帶有石雕般的渾厚味道, 同樣具有令人心折的魅力。另外,他像許多魔門宗師那樣, 也許是出于本性,也許是受功法影響,自然而然地透出一點邪異氣質(zhì)。別人認(rèn)識他之后, 絕對不會輕易忘記。 蘇夜一見到他, 便知他正是向雨田, 而非魔門從隨便哪個角落找來,專門戲耍她的贗品之類。燕飛把他視為平生僅見的青年天才, 的確有著相當(dāng)充分的理由。 說來奇怪, 向雨田爽快承認(rèn)了內(nèi)心想法, 而她的感觸也相差無幾。在她內(nèi)心深處, 他一直是個模糊不清的影子,不太像活人, 倒像后世傳說塑造出的形象。直到親眼看見他的這一刻, 她心里才豁然開朗, 感到不負(fù)此行。 向雨田何時抵達(dá)縹緲峰, 她不得而知, 但她并不在乎。反正她用半天時間,從建康趕到了太湖,堪稱依約而至。這趟路程固然漫長, 卻僅是趕路,并非和人動手,無法耗費她多少精力。她攀上峰頂時,和往常一樣精神奕奕,毫無疲憊表現(xiàn)。 兩人均穿一身黑色勁裝,與環(huán)境殊不相稱,又有種奇怪的協(xié)調(diào)感,像是山間長出的兩道黑影??~緲峰頂,沒有山腰繚繞的霧氣,沒有山腳升騰的水氣,只有時時呼嘯的風(fēng)。即便在盛暑時節(jié),風(fēng)中也挾帶絲絲涼意,十分清爽怡人。 他們?nèi)敉浇邇刹?,視野會比這個地方好的多,能將太湖的萬頃波光盡收眼底。然而,他們畢竟不是前來游玩的客人。最近天師軍士氣如虹,正在猛攻嘉興一帶,使普通人沒了游山玩水的興致。不然,太湖中的游人應(yīng)當(dāng)更多。 蘇夜一邊盯著他看,一邊掂量他的斤兩,半晌方問:“你說的人是誰?” 向雨田奇道:“什么?” 蘇夜道:“你從誰哪里聽說,有我這么個人?” 她只是隨意一問,并無特別用意。如果她能問出一個新的魔門成員名字,當(dāng)然最好不過。如果向雨田拒絕回答,那也沒什么。但她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模樣,想都不想,徑直答道:“鬼影?!?/br> “……鬼影?” 蘇夜不由自主地重復(fù)一遍,忽然之間,產(chǎn)生了哭笑不得的感覺。她本想先結(jié)束這一戰(zhàn),再打聽鬼影。誰知兩人剛剛見面,向雨田便輕松寫意地說出了他的名字。不過,考慮到她對魔門中人知之甚詳,他似乎也沒必要守口如瓶。 她蹙起眉頭,淡然道:“鬼影去大漠找你,將消息傳遞給你。你認(rèn)為有必要見我一面,便動身來了中原?” 向雨田笑道:“沒錯。” 蘇夜嘆了口氣,笑道:“那么,他的輕功一定很好。” 她沒來由感慨鬼影的輕功,使向雨田格外驚訝。鬼影去找他的時候,把魔門的所有疑問都告訴了他,包括她擁有一套《天魔策》,又把它當(dāng)面收走的事實。向雨田表面無動于衷,潛意識里卻認(rèn)為她是魔門中人,這時聽她用談陌生人的口吻談及鬼影,才想起她只是個外人。 他倒也不在意,愣了一下,接著她的話說道:“他是圣門唯一練成刑遁術(shù)的人,確有神鬼莫測的本領(lǐng)。我極少佩服別人,卻對他的輕功身法甘拜下風(fēng)?!?/br> 蘇夜緩緩道:“你自認(rèn)不如他?” 向雨田坦然道:“我不如他,任何人都不如他。我之所以愿意透露他的秘密,只因透不透露,都是一樣。沒人能追到蓄意逃走的他,也就沒人能夠殺死他。” 蘇夜之前偷聽時得知,鬼影經(jīng)常負(fù)責(zé)向魔門諸位宗主傳遞消息,有時用飛鴿,有時親自去。從這一方面,足以看出他的本事和重要程度。如今,向雨田也不吝贊美之詞,當(dāng)面承認(rèn)甘拜下風(fēng),證明他確實極其難惹。難怪此人在后世聲名不顯,卻與向雨田并列,顯示在竺法慶、尼惠暉的下一行。 她微微一笑,笑道:“難怪他名叫鬼影?!?/br> 向雨田半點都不和她客氣,亦笑道:“你這人說話也吞吞吐吐,不肯說出真正的心思。你明明想問我,你比不比得上他,你能不能追上他,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說?實話告訴你,我不知道。你有機會,可以去試試?!?/br> 他神情中總有股驕傲之意,看人的時候,眼神也顧盼自豪。但他有驕傲的資格,有擺出架子的實力。世間比得上他的人,數(shù)遍大江南北,也是寥寥無幾。 單從他的言談舉止,就能看出他和燕飛等人的不同。他竟肆無忌憚,不等她多說,便主動改換話題,正色問道:“你究竟什么來頭?即使你從出娘胎起開始練武,也不可能練到先天境界。不瞞你說,這正是我對你產(chǎn)生好奇的原因,否則我不會來得這么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