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節(jié)
侯亮生智計過人,卻沒有看破別人心思的本事。倘若他知道乾歸內(nèi)心的真實感受,說不定會好受一些。 桓玄武功日日精進,讓乾歸的駭異感歷久彌新。他很想把初見時的意外歸結(jié)于錯覺,但他做不到自欺欺人。侯亮生尚且滿腹疑問,不知桓玄怎會變成這樣。乾歸更是每天都在猜測,苦盼慕清流盡早駕臨桓府,一解他心底疑惑。 兩人詳細談?wù)劦脑?,大概會大力拍打彼此肩膀,驚呼“原來你也這么想”。但是,他們平時并不投契,也不會去做吃力不討好的深入細談。 就在今天,桓玄收到王恭書信的同一天,他們將會得到正確無誤的答案,明白問題的根源。但這個答案,并非來自桓玄本人。 侯亮生撣撣袍擺,繼續(xù)正襟危坐,抬頭望向桓玄。他身側(cè)右邊,乾歸也在做同一個動作?;感f話之時,沒有人敢不識趣地插嘴。 他的面龐似在發(fā)亮,雙眼射出得意的光芒。在這一刻,他真像終結(jié)司馬皇朝的真命天子,煥發(fā)出難得一見的懾人魅力。他嘴角噙著笑意,緩緩道:“王恭雖沒多少才德,至少是個識趣之人。亮生,你去籌備喜事吧,我……” 話語戛然而止。他銳利的眼眸中,倒映著侯亮生迷惑的神情。 侯、乾兩人均在他對面,兩雙眼睛同時注視著他。因此,他們把他周圍的每個變化,都看的一清二楚?;感峒跋彩聲r,身邊空氣忽然波動起來,形成看不見的波紋。這種波動無形無質(zhì),吹拂到桓玄衣物上,才像春風(fēng)一樣,吹出了一點褶皺。 侯亮生武功較差,短時間內(nèi)毫無反應(yīng),兀自愣愣跪坐原地,仿佛固定在坐席上的木頭人。乾歸則比他強些,察覺不對的一刻,雙腿已然發(fā)力,正要離座跳起,卻在下一瞬間,驚愕地呆住了。 桓玄身前,憑空出現(xiàn)了一個矮小的小女孩。她和桓玄位置接近重合,簡直是鼻子貼著鼻子,眼睛對著眼睛,空隙剛夠在鼻尖部位塞進一張紙。她背對他們,所以他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無法看清她的容貌或表情。 一個人把武功練到高深階段,足以避開常人耳目,成為一個隱形人。也就是說,所謂的隱形人,只是用來形容輕功、身法高妙的溢美之詞,絕非真正意義上的隱形。然而,在眾目睽睽下,這個女孩就這么從空氣里凝形了,大大咧咧地站在那里,使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已不是武功,而是妖術(shù)。以乾歸的武技和城府,亦驚駭異常,眼睜睜地瞪著對方,把桓玄的安危拋到了九霄云外。 霎時間,大司馬府內(nèi)堂如同墳?zāi)?,靜的聽不到呼吸聲。沒有人知道該怎樣應(yīng)對,也沒有人動彈一下。安靜時間似乎很長,實際只有一兩秒鐘?;感吘共皇鞘虏魂P(guān)己的旁觀者,而是身臨其境,從極近距離體會到這場異變,不可能真的呆如木雞。 他大叫了一聲,叫聲中充滿驚訝和慌亂。方才的意氣風(fēng)發(fā),已然不見蹤影。他身前有個小女孩,他本人也變成了小女孩,一愣之下,雙手慌亂地向前抓去,想把蘇夜抓起來,扔出去,扔到盡可能遠的地方。 他的膽量仍在,也不至于真被嚇的驚慌無措。但事出突然,他實在是嚇了一大跳,動作自然十分難看。 他抓了幾下,全部抓了個空,因為他伸手時,蘇夜忽地微微一笑,肩背前躬,用力撞向他懷抱當中。 第五百章 內(nèi)堂里的每一個人,都極力想要弄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但事情發(fā)生得太快, 使他們只能看到一些零散畫面。 蘇夜肩膀撞中桓玄胸口, 傳來非常奇怪的感覺。她小巧結(jié)實的肩膀, 有如小巧結(jié)實的鐵錘,狠狠砸在他肋骨上, 當場砸出一道裂紋。短暫的撞擊感之后,鐵錘變?yōu)楦咚傩D(zhuǎn)的小球。它帶動周圍空氣,卷起一股洪水般的巨力, 無孔不入地卷住了他, 挾著他沖向前方。 桓玄身不由己, 如同風(fēng)中落葉,只覺周身空空蕩蕩, 一身功力毫無用武之地, 包括修習(xí)不久的天魔場。蘇夜身上涌出的力道相當柔和, 不霸道亦不剛猛, 卻因虛不受力,令他一時之間摸不著頭腦, 不知應(yīng)該如何應(yīng)對。 假如說, 蘇夜不曾立即行動, 多給他四五秒鐘時間, 他的反應(yīng)絕不會如此狼狽。可惜她從不錯失機會, 動作要多快便有多快。他只能狼狽地揮舞一下雙手,表示自己正在抵抗。他的右手從斷玉寒刀柄旁擦過,緊接著, 和其他身體部位一起,飛向內(nèi)堂后墻。 乾歸和侯亮生陸續(xù)起身,舉止慌慌張張,桓玄本人何嘗不是這樣。他為了卸除身畔的巨力,在飛退途中不住旋身。每一次轉(zhuǎn)身,他都能瞥見這兩名得意干將的臉。他們臉上一半是驚愕,一半是空白,拼出極其明顯的不敢置信,唯有目光還在跟隨他移動。 須臾間,他的旋轉(zhuǎn)被迫停止,后背撞上一堵堅實的墻。 雙方接觸時,他陡然發(fā)覺那是氣墻。在他竭力運功,與蘇夜對抗期間,她神不知鬼不覺地繞到他身后,遏止了他后退之勢。此時,他護體真氣向后涌去,撞破了氣墻。氣勁四散,如細針般戳刺他脊骨,使后心發(fā)麻疼痛,連帶整個后背都很不舒服。 他頓時毛骨悚然,因為他不用看就知道,蘇夜正抬起一只手,掌心穩(wěn)穩(wěn)貼在他頸后大椎xue上,只要一吐勁,他便會落得個重傷癱瘓的下場。 當然他也可以行氣運功,以內(nèi)力抵擋她的先天真氣。但他向來是個聰明人,不愿做無益之事。方才兩人倉促交手,他已明白了蘇夜的實力。他武功的確弱了不止一籌,并非輸在猝不及防。即使她給他一對一的機會,他也絕無可能取勝。 準確地說,他甚至沒資格指責(zé)她卑鄙的偷襲之舉。如果她真的正面向他發(fā)出戰(zhàn)書,要試試他的刀法,那他可不會和她公平?jīng)Q戰(zhàn)。他會讓乾歸在旁埋伏,命府內(nèi)親兵把內(nèi)堂圍得鐵桶似的,見勢不妙,就一擁而上。 現(xiàn)在他脖子后面貼著一只手,暫時沒空多想。他只是震驚、沮喪、失落,并有隱隱的駭然。他心中的問題數(shù)也數(shù)不清,其中最大的一個正是:你從哪里滾出來的? 他沒有問,發(fā)問的人竟是蘇夜。她咦了一聲,自言自語般道:“你找到天魔策,練了天魔功?” 謝玄一死,桓玄升為九品高手的首席。他排名上升,真實本事也在突飛猛進,乃是南晉朝廷中實打?qū)嵉牡谝桓呤?。不過蘇夜觀察他,猶如觀察顯微鏡下的切片,根本不用耗費多少力氣,能夠輕松將他看透。 他運功卸開她的內(nèi)勁,內(nèi)息運轉(zhuǎn)十分精妙,先向內(nèi)拉扯,又向外擴散,形成暗涌的寒冷漩渦,讓她想起不久前的竺法慶,以及很久前的若干大人物。顯然,他找到了她存放武學(xué)典籍的箱子,對天魔功青眼有加,不假思索地練了起來。 在她看來,他確有習(xí)武的天賦,在短短一段時間里,便能把新到手的功法練到這個地步。若非她一步跨出玉佩空間,恰好落在他身前,致使兩人之間毫無緩沖余地,那她想在受傷不輕、身陷重圍的前提下制服他,恐怕得花上一番力氣。 她輕松說出天魔策的名字,桓玄身軀立即僵硬,神情極度不自然。他好端端一個先天高手,在被人叫破秘密時,驚慌之處不輸給沒寫作業(yè)的小學(xué)生。 他沉默不語,拒絕回答,而蘇夜也不需要他回答。 內(nèi)堂重歸平靜,不,并非完全的平靜。堂內(nèi)仍有四個輕重不同的呼吸聲,代表四個你看我,我看你的人。 桓玄遇襲時,跪坐在小幾前面,被她壓制時,竟還保持著同一姿勢,似乎從未行動過,是在一瞬間移形換位,退到了后墻附近的地面上。小幾已被掀翻,燈臺擺設(shè)散落一地,無聲述說出剛剛發(fā)生的意外。 乾歸長劍已然出鞘,人已沖近桓玄所在的位置。他拔劍果然很快,身法無可挑剔,對形勢的判斷亦正確無誤。但是,雙方處境束縛了他。若他出手攻擊敵人,桓玄將會成為現(xiàn)成的盾牌。 于是他只能停下,冷冷盯著桓玄背后的人。蘇夜提及天魔功,他呼吸亦是一滯,神色中的不安一掠而過,維持不了冷酷的表象。 兩雙眼睛瞬時相遇,一雙流露出壓抑不住的疑惑,另一雙則閃動著奇異光芒。無論他怎么打量,蘇夜確實只是個小女孩,小到可以被桓玄的后背遮住。正因如此,她給他留下的印象無比之深,也無比怪誕駭異。 桓玄張口,似是準備出聲招呼堂外護衛(wèi)。然而,聲音尚未發(fā)出,他認為這不是好主意,又緊緊閉住了嘴。乾歸緊握長劍,面容看似平靜,心頭卻千頭萬緒,試圖想出一個解決危局的辦法,偏偏想不出來。 但凡蘇夜控制著桓玄,使桓玄一動也不敢動,他,或者說他背后的魔門就是輸家,缺乏翻盤的本錢。最要命的是,他至今不了解蘇夜,猜不到她的來歷和來意。他最討厭未知的人事,心情也因而極度糟糕。可他再不高興,也比不上那位倒霉的當事人。 桓玄的眼睛轉(zhuǎn)動著,乾歸也是一樣。侯亮生好一陣莫名其妙,不知什么是《天魔策》,只能暫時不說話。潛意識里,三人均在等候蘇夜。她只說了一句話,卻隱然成了這間屋子的主導(dǎo)者。 他們并沒等多久。她掃視他們一眼,隨即笑了笑,笑容當中,居然展現(xiàn)出屬于成年女子的成熟風(fēng)情。 下一秒,她空閑的那只手往上抬,伸到桓玄脖子上,摸了幾下,摸到一根輕若無物的絲繩,然后輕輕一拽。 乾、侯兩人不約而同,瞪大雙眼,看著絲繩緩緩上提,提出一枚潔白無瑕的玉佩。玉佩上紋理清楚,遠遠看去,像一條栩栩如生的游龍。 桓玄的表情復(fù)雜至極,又有一絲恍然大悟。他是明白了,另外兩位卻依舊茫然不解。 幸好,蘇夜并不打算保持神秘。她長出了一口氣,把玉佩收到袖子里,滿意地微笑一下,這才淡然道:“請問你們高姓大名?” 事已至此,謊言亦無濟于事。何況,單看桓玄、乾歸的氣質(zhì),便知他們不可能是無名小卒。三人視線相互交錯,每一道目光中都涌動著千言萬語。 最后,乾歸終究是急于探聽《天魔策》的消息,緩緩開口道:“本人乾歸?!?/br> 蘇夜一愣,笑容立時加深,笑瞇瞇地道:“原來是你?!?/br> 不知怎么回事,她用清脆嬌嫩的嗓音,說出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竟讓乾歸心底生寒,產(chǎn)生老鼠被毒蛇窺伺已久的危機感。事實上,蘇夜對他尚無敵意,也沒有取他性命的意思。但她的一舉一動,均可對他產(chǎn)生影響。他的潛意識已可擾亂頭腦,無需她說出威脅的言詞。 乾歸自報家門之后,下一個自然輪到侯亮生。但蘇夜一笑過后,根本沒去理他。她收回注意力,認真看了看桓玄的后腦,從容問道:“那么這一位,就是荊州大司馬桓玄?” 桓玄終于道:“不錯,正是本人?!?/br> 他從未經(jīng)過挫折,也就承受不起挫折。乾歸尚可從容以對,強行壓住心底的萬千疑問。他則很難忍下這口氣,只是身處下風(fēng),無可奈何而已。 蘇夜問都不問,徑直找到并拿走玉佩,證明她是玉佩的原主人。玉佩一去,他心中格外失望,又不由自主松了口氣,認為自己性命無憂,僅會失去所謂的天賜寶物。因此他話語中,帶出了難以忽略的憤懣之意。 蘇夜點了點頭,口中同他說話,視線卻投過他肩頭,直指蓄勢待發(fā)的乾歸。她淡淡道:“一個人的運氣,往往是另外一個人的不幸?!?/br> 內(nèi)堂立刻更加寂靜。她言下之意無非是說,桓玄即將遭受極大的不幸。人人都聽得她的意思,人人心上都多了一重帷幕般的陰影。 侯亮生忽地皺眉,沉聲道:“你不能這么做?!?/br> 蘇夜見他一身文士裝束,卻敢打斷她的話,也佩服他的勇氣。她瞥他一眼,隨口笑道:“我不能嗎?對了,你拿了我多少東西?” 由于她和蘇夢枕誤會冰釋,她情緒既靜如止水,又充滿了欣悅的活力,樂于用較為和藹的態(tài)度對待旁人。玉佩丟失確實令人心煩,但既已找回,也就不值得為此發(fā)怒。 起初,她完全不想傷害在場的人,亮明身份拿走玉佩后,便可去忙自己的事??扇怂悴蝗缣焖?,玉佩恰好落在桓玄手里,桓玄正是她要殺的人。 大司馬府守衛(wèi)森嚴,和建康的謝家相差無幾,日夜均有崗哨防衛(wèi),園中還有猛犬巡邏。她想潛入府內(nèi)刺殺桓玄,雖不至于做不到,卻會遇上不少困難。如今事出巧合,兩人見了這一面,她絕不會錯過此等良機。別說只有乾歸在場,哪怕魔門圣君親至,桓玄的命運亦不會有任何改變。 桓玄冷哼一聲,并未回答這個問題。他討厭像犯人似的,接受蘇夜不太客氣的問話。此外,別的東西還好說,金銀財物已是去如春夢了無痕。他一向唯我獨尊,這時卻覺得有些難以啟齒,索性寒聲道:“你已拿回玉佩,還想怎樣?” 蘇夜笑道:“也就是說,你用了我的錢,拿走我以前防身用的寶貝,練了我抄寫的八卷天魔策。天魔策尚未練完,我這個債主就找上門來,實在是不走運到了極點。你一定憤恨不平,嫌上天待你太薄?!?/br> “但我想說,就算沒有我,也有別人對付你,”她目視乾歸,語氣驀然轉(zhuǎn)冷,“你以為自己運籌帷幄,對帝位志在必得,除了司馬道子和孫恩,無人是你的對手。有人卻把你底細摸的清清楚楚,特意送來這個姓乾的監(jiān)視你,你還在做夢呢!” 乾歸微微一震,臉色大變,油然而生扭頭就走的沖動。 第五百零一章 三人的疑問如同水泡,舊的破裂了, 新的又浮上水面。 蘇夜和桓玄交談, 和乾歸交談, 視附近危機如無物,輕松自在地揭開乾歸的真正身份, 其實是不應(yīng)該發(fā)生的狀況。通常而言,對立雙方勢成水火時,大家均不會在敵人身上浪費口舌, 只會殺完就走。她肯開口說話, 自然正中他們下懷。 但問題在于, 她說的越多,留下的疑問就越多, 讓他們愈發(fā)驚訝困惑。 乾歸瞪視她的樣子, 猶如瞪視爬出墳?zāi)沟墓砘?。這鬼魂不但掌握了他的隱秘, 武功還比他高。他只能用目光表達情緒, 不可能真正傷害她。 同一時間,他也看見桓玄惱怒中透著陰郁的雙眼。眼下三人處境堪憂, 卻抹滅不掉他“內(nèi)jian”的身份。不問可知, 桓玄已信了蘇夜的指控, 發(fā)覺他的投奔另有隱情。 這是乾歸最不愿見到的境況。即使蘇夜手下留情, 不肯取桓玄的性命, 事態(tài)發(fā)展仍十分不利。他根本想不出合理解釋,應(yīng)對這位多智又多疑的主公。 誠然魔門看好桓玄,認為他是天子寶座的有力競爭者之一。但支持桓玄, 不代表魔門中人會亮相登臺,將門中秘密盡情曝露給他,去當他忠心耿耿的臣子。 他臉色已很難看,想起桓玄還在蘇夜手中時,更是眉頭深皺,松都松不開。他未來的一切麻煩,均建立在桓玄還活著的基礎(chǔ)上?;感坏┥硗觯чT在南方的大計便化為泡影。他們只能另擇其他人選,或全心全意扶助竺法慶。 他與侯亮生面和心不合,亦準備取代其首席心腹的位置。諷刺的是,蘇夜一現(xiàn)身,他們便失去了選擇權(quán),只能往同一目標努力,試圖留住桓玄的性命。 三人均想拖延時間,蘇夜卻不想。她當然不會忘記,自己受傷在先,正位于強敵環(huán)伺的江陵大司馬府,不宜說個沒完沒了。于是,她暫時放過乾歸,抿嘴笑道:“不過,你也用不著在乎,反正你要死了。對了,不怕告訴你,我殺你是為了江文清。” 桓玄失聲道:“江文清?” 他記得江文清,只因她是江海流的女兒,大江幫的下一任幫主。他給聶天還提供方便,使他得以堵截江海流的船隊,徹底除去這個大敵。但江文清活著,始終是個潛在威脅。他也曾著手布置追殺她,想把她和劉裕一起斬草除根。 迄今為止,他的人從未成功。江文清竟認識這個奇怪的女孩,并搶先下手嗎? 蘇夜頓了一頓,繼續(xù)說道:“你敢謀害兄長,卻沒有膽量偽裝成無辜者?!?/br> 此言一出,桓玄、乾歸、侯亮生同時神色遽變,變化卻各不相同。 與其說蘇夜向桓玄說話,不如說是解釋給對面的兩個人聽,“你做賊心虛,放棄了江海流和屠奉三,轉(zhuǎn)而去勾結(jié)聶天還,到底露出了馬腳。若非你這么做,他們不會懷疑桓沖之死另有隱情。事到如今,你不如自認倒霉,安心地去吧?!?/br> 桓玄道:“我……” 他再三努力,下一個字依然卡在喉嚨里,怎么都吐不出去。這一刻,他驚訝過甚,心中滿是震撼之情,無力辯駁也無力還擊,流露出極其明顯的心虛感覺。 侯亮生再笨,也聽得出蘇夜以江海流、江文清為引子,把桓玄說成害死桓沖的主謀。桓玄不怒只驚,竟未出言反駁,更是難以解釋的疑點。這個指控看起來匪夷所思,仔細一想,便可發(fā)覺與現(xiàn)實相合之處。唯有接受了它,他才能理解桓玄近期的種種做法。 即使如此,他依然重重一震,厲聲道:“等等!” 再一次的,根本沒有人理會他。乾歸兀自努力思考,想弄清楚蘇夜和魔門的關(guān)系,桓玄則已失去了理會的能力。 蘇夜話音未落,右手立即向前一推,掌心吐勁,爆出一股尖銳如針、鋒利如刀的內(nèi)勁。這股內(nèi)力穩(wěn)穩(wěn)擊中桓玄的脖子,登時破開他護體真氣,震斷了他的頸骨。他一個字都未能說出口,只從喉嚨里吐出最后一口氣,腦袋無力地垂落胸前,當場氣絕斃命。 直到此刻,侯亮生、乾歸兩人仍有身在夢中的感覺,不敢相信桓玄就這么死了。 桓玄對荊州軍及桓家的意義,猶如謝玄對謝家。他死后,單憑桓修、桓偉等人,無法和司馬道子分庭抗禮。荊州刺史殷仲堪亦有可能覬覦荊州軍權(quán),爆發(fā)一場新的權(quán)位之爭。侯亮生心如亂麻,想理出頭緒亦不可得,呆呆望著桓玄尸身,半晌說不出話。 他固然驚心,固然失望,卻遠遠比不上乾歸。按理講,乾歸應(yīng)該厲喝一聲,撲上前去,搏殺這個殺死魔門未來之星的兇手。但上前殺人和上前送自己人頭,終歸有些區(qū)別。他的武功尚未到大宗師級別,看不出蘇夜已受了傷,只覺她異常神秘,高深莫測,絕不是他愿意樹立的敵人。 因此,桓玄已死,兩人卻一動不動,仿佛忽然變成了木頭人,一個在絞盡腦汁思索,另一個在想今后的行動。蘇夜看看他們,再看看桓玄,緩步從他身后繞出,盯著乾歸道:“不要緊張,我不會多傷人命。你回去,告訴你們圣君,我找向雨田,讓他幫忙通知他?!?/br> 乾歸正屏息凝神,打算應(yīng)對她的殺招,忽聽她提起一個不在現(xiàn)場的名字,難免感到意外,復(fù)讀機般重復(fù)道:“向雨田?” 蘇夜道:“不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