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jié)
第二百八十一章 蘇夜對趙佶,并沒有多少惡感。說到底, 他從未惡形惡狀, 惡聲惡氣, 態(tài)度一直很好。要論兇惡程度,江湖上不知有多少高手, 或是自以為高手的人,趙佶還排不上號。 他僅是自作聰明,意志力遠遠不足, 以及愛聽好話而已。用現(xiàn)代的關(guān)系來作比較, 他相當于年紀大的父母, 蔡京等人相當于花言巧語的騙子,而不幸的諸葛神侯一黨, 就是試圖減少損失的兒女了。 兒女苦口婆心, 軟硬兼施, 仍無法阻止父母把家中錢財送出去。這不是他們關(guān)心的不夠周全, 態(tài)度不夠和緩,而是因為騙子精研騙術(shù), 能精準抓住人的心理, 有職業(yè)與業(yè)余的區(qū)別。 親生兒女尚且如此, 神侯一無皇族血緣關(guān)系, 二無討喜言語, 三無過人的容貌,又怎可能說動皇帝。蘇夜憑借過往經(jīng)驗,認為想克制眼下亂局, 只能以毒攻毒,自己也去投其所好,最終取代騙子的位置。 普通人家縱使鬼迷心竅,不過是多年積蓄一朝送出。趙佶作為中原之主,一朝糊涂起來,遇上四方變局,葬送的便是他的江山。此事十分無奈,又無可挽回,且與世人息息相關(guān)。烽煙四起時,無人能逃,除非徹底終老山林,不問世事,否則總會受其影響。 蘇夜亦可效仿紅袖神尼,往小寒山上一墩,再不管紅塵中的紛紛擾擾。但她既然做不到,就得牽涉到底,直至失去能力或者失去欲望為止。 另外,通過與趙佶的親身接觸,她亦明白為何有些人忠心耿耿保扶皇帝,不愿更換一個,因為他實不算最壞的那一種,似乎還有利用價值。雖然說,他們保扶了半天,仍然一無是處,無力挽回他的決策,無力阻止權(quán)宦興風作浪。他們最大的成就,無非是使局面沒有淪落到最壞。 她口說手比,仗著記憶力驚人,花了一個時辰,將她與趙佶的見面過程,分毫不變地復(fù)述出來,說到最后,再添加上自己的評論,認為這件事有必要進行下去。 蘇夢枕素來不服朝廷管馴,只因時機不到,才盡力維持兩者間的和平關(guān)系。他評價趙佶,和蘇夜其實相差無幾,聽她也這么說,遂平靜地道:“不錯,他就是那種人,不信蔡京,也會信別人。只因奪位時的恩怨,才使蔡京一路平步青云,榮寵至今不衰?!?/br> 蘇夜嘆道:“這不全是壞處,也有好處。諸葛先生曾救過他,還不止一次,所以無論蔡京如何打壓,他本人如何厭棄,諸葛始終受封神侯,未被貶官放逐。” 蘇夢枕冷冷一笑,問道:“如果你有機會繼續(xù)接近他,又能怎么樣?良藥苦口,不會因為從你口中說出,就變的甜如蜜糖。” 蘇夜笑道:“你用藥比擬,那方法可多的是,可以服藥后給一碟蜜餞,可以在藥丸外面裹一層糖衣,最不濟,我還可以殺了給他硬灌蜜糖的人。” 楊無邪忍不住也笑了,微笑道:“這果然是姑娘的做派。” 蘇夢枕不置可否,仍不表支持,不表反對,淡然道:“隨你吧,等圣旨下到我這里,真的召你入宮那天,再談這事不遲?!?/br> 蘇夜說得輕巧,現(xiàn)實卻不如她想象中那么如意。趙佶畢竟貴為皇帝,不同于市井里無甚眼界的小民,急著同仙子再見一面。他回宮過后,暫且沒有傳出任何消息。 她一邊耐心等候,一邊著手處理后續(xù),履行訂好的交易條件。她知道,京中自有唐門中人,并非唐寶牛那等外系子弟,而是唐家堡直系成員。他們深深潛伏著,打聽京中動向,定期回報蜀中,同時伺機而動。若有好處,他們自不介意向好處靠攏一陣子。 她得按部就班地做事,贖身、接應(yīng)、隱藏,并消除一切可供追蹤的痕跡。之前她笑稱這是證人保護計劃,實際也是如此。她所做的,正是對付隱患,令立功的人可以改頭換面,開始新的生活。 不過,計劃的主導(dǎo)者不是她,而是楊無邪。他預(yù)先準備了一個月,才在陰云密布的夜晚,派人到留香院接走崔念奴。這一接,佳人芳蹤杳渺,再無人能找到她的蹤跡,包括唐門在京中的臥底。 唐二先生遠在千里之外,對此有何感想,蘇夜毫無興趣。她只是注意著,警惕著,命人留意擅長暗器者的動向,免得陰溝里翻船,讓人發(fā)覺五湖龍王缺乏保護他人的能力。 秋天過去得很快,轉(zhuǎn)眼間,樹葉飄零殆盡,開封府已是飄雪點點。無數(shù)輕柔如柳絮的雪片,搖搖晃晃從高空飄落,落在地上,化成冰冷雪水,帶來絲絲寒意。 京城內(nèi)部,近期還算得上平靜。要說郡縣府道,就熱鬧多了。金風細雨樓、六分半堂仍在相互攻伐,仿佛永遠不會停歇,今日前者劫了后者的鏢,明日后者燒了前者的鋪面。它們通過這種殘酷的角力,不停削弱對方力量,并借此手段恫嚇旁觀者,催促他們投靠自己。 十二連環(huán)塢亦在擴張,速度絕不能算慢。五湖龍王進京近兩年,攫取原先屬于迷天盟的地盤。迷天盟身為百足之蟲,終究死而不僵。七圣主風流云散,底下還有些桀驁不馴的幫眾,想要另立山頭,然后一連引出七八樁沖突。 這批人里面,有人宣稱為關(guān)七圣報仇,與五湖龍王為敵,反而給了十二連環(huán)塢涉足江北的理由。自關(guān)七失蹤以來,長江北部已多出三處分舵,且十分堅固,短期內(nèi)無傾覆之虞。 漫天飄雪的這一天,恰好是立冬當日。蘇夜坐在一座銅爐前,架起鐵網(wǎng),和溫柔一道圍爐而坐,在鐵網(wǎng)上烤著年糕。年糕有紅豆餡兒、芝麻餡兒,個個軟糯香甜,一烤就膨脹起來,好像一塊塊雪團。 溫柔換上了冬裝,人卻絕不顯的臃腫,依然是目凝秋波,黛眉如畫,腰身盈盈一握,使人忍不住想要愛憐她。她平時粗心大意,從不注意身邊發(fā)生的事情。迄今為止,她仍不知蘇夜暗中行事,經(jīng)常在外搗鬼,只抱怨蘇夢枕不知人善任,把她溫女俠晾在一旁,從不讓她去做有趣的任務(wù)。 此時,她無聊地撥弄著年糕,笑道:“蘇師姊,我也想要一件狐裘?!?/br> 蘇夜手中筷子正要戳下去,聞言一頓,奇道:“什么狐裘?溫大人還會缺了你衣裳穿?” 溫柔道:“就是大師兄的那一件,他說是你給他的,我也想要。” 蘇夢枕說話算話,說入冬了再穿,就是入冬了再穿。雪一落,地上還沒有積雪,他就取出蘇夜送他的毛裘,面不改色地披在身上,看起來厚實保暖,鼓鼓囊囊,果然很像雷卷。 溫柔見了,好奇他用的哪家裁縫,問了問,才知出自蘇夜之手。她本是隨口問問,問完之后,反而生出濃厚的興趣,覺得有大師兄的,那么師姊不應(yīng)厚此薄彼,也該送她一件,遂開口索要。 與此同時,她還異想天開,補充道:“不如你一件,我一件,大師兄一件,大家穿一樣的狐裘,豈不是很好玩?” 蘇夜再次愣了一下,因言生意,眼前瞬間浮現(xiàn)出三只直立行走的水獺,心想她倘若真這么做,以后就得江湖人稱“風雨樓水獺三兄妹”了,連忙道:“我不怕冷,一般只披一件披風,從來不穿這些東西。你想要,我回頭給你就是?!?/br> 她住在白樓,升職之后,被稱為白樓守護神。樓中子弟均認為有她在,資料庫定然固若金湯。溫柔卻嫌棄白樓宿舍,認為經(jīng)常傳來賬房打算盤的聲音,所以她們兩人湊在一起時,總選她住的地方。 蘇夜解決了毛裘問題,正要問她如何看待白愁飛、王小石,忽聽外面?zhèn)鱽砟_步聲,便收住話題,望向大門方向。 來客竟是莫北神,仿佛永遠睡不醒的莫北神。他敲開門,也不多話,雙眼仍是半閉未閉的模樣,向蘇夜道:“姑娘,外面有人找你?!?/br> 上一次,來找蘇夜的人還是方應(yīng)看。她大為訝異,笑道:“是誰?” 莫北神道:“花晴洲?!?/br> 蘇夜面露詫異之色,正要說話,卻聽背后溫柔走了過來,好奇問道:“花晴洲是什么人?我進京這么久,可沒聽過這號人物。” 莫北神并未回答,只靜靜看著蘇夜,似在等候她的回答。自她接任中神煞之位,他們就正式成為樓中同僚??上эL雨樓最近,沒有大的行動,亦無并肩退敵的機會。 蘇夜思索一下,笑道:“師兄人在哪里?” 莫北神嘴角一牽,好像也笑了笑,道:“青樓。就是公子叫我來找姑娘,問你見還是不見?!?/br> 蘇夜搖頭道:“請花公子到黃樓坐坐,我馬上就過去。溫師妹,你去嗎?花公子是京中花黨黨魁之子?;h與風雨樓關(guān)系一向不差,你去了,以后也好有個照應(yīng)。” 莫北神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出門。溫柔大為好奇,想都不想地道:“我自然要去。不過,這人來找你做啥?有啥事不能找大師兄?” 蘇夜不愿讓客人久等,正舉步往外走,笑了笑道:“這個,就和小石頭經(jīng)常找你,而不去找大白菜一樣。” 第二百八十二章 花晴洲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了一甌酒。 酒甌很普通, 酒絕對不普通, 是由花枯發(fā)本人親手釀造而出, 有多少錢也買不到的好酒,名字叫作“八酩酒”。 酒味清香中略帶甘甜, 酒氣淡雅綿長,一揭開泥封,香氣裊裊而出, 令人精神一振。它口味頗為清淡, 似乎度數(shù)不高, 但喝上三杯兩盞,就覺得昏昏欲睡, 生出恍若身在夢境的感覺。 花枯發(fā)費盡了心思, 終于釀成五甕。他不擅長飲酒, 卻擅長釀酒。八酩酒是他的得意之作, 亦是下一種佳釀的基礎(chǔ)。它釀成之時,他站在酒甕前洋洋得意, 認為八酩已成, 九醞自然不遠了。 五個酒甕被他仔細封住, 深藏地下, 僅分出一點給獨生愛子, 打算等擺酒宴客時再取出來,讓眾人同飲。 花晴洲嘗過一口,只覺喝過之后滿口生香, 連不善飲的人都可接受。一個人拿到好東西,總想著和心儀之人分享。蘇夜恰好是他心儀之人,所以他來了金風細雨樓。 他今年剛滿二十歲,比方應(yīng)看和王小石還年輕,模樣亦無大變,仍是眉清目秀,斯文有禮一看便知被父親保護的很好。幸好,人終究會長大。他說話時,態(tài)度從容了許多,亦透出老練意味,不像過去那樣,什么都沒聽說,什么都不知道。 他硬著頭皮,當著溫柔的面,把酒甌遞給蘇夜,神情中充滿期待。他知道,她的師兄是蘇夢枕,她若想要什么,蘇夢枕毫無疑問會弄來給她。八酩酒出自花府,珍稀罕見,已是他唯一能夠拿出手的東西。 花晴洲表情不斷細微變化,蘇夜如何看不出來?她既有些好笑,又認為不能不給面子,遂讓人去拿三個酒杯,趕緊把禮物喝給客人看。 今日恰逢立冬,所以花黨眾弟子正齊聚師門,舉行一場冬宴?;ㄇ缰薮藖?,不僅想把八酩酒送給蘇夜,還想請她,以及花枯發(fā)幾年前認得的“飯王”張?zhí)?,一起參加宴席?/br> 他說完來意,總算想起張?zhí)恳嗍鞘苎腿酥?,問道:“張兄如今在哪里??/br> 溫柔笑道:“他出門去了,說是去買東西,也不知道整日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蘇夜道:“不知府上何時開席?飯王平時和我們閑談,曾經(jīng)提過花黨魁,說他老人家老當益壯,每次見面,都比上次更精神。我想,只要他得到消息,定然會去?!?/br> 花晴洲正要說話,卻聽到門外腳步聲響。方才出門去的風雨樓子弟托著一個木盤,木盤上放著三只酒杯,步履匆匆地走進門來。 蘇夜讓他把木盤放在旁邊桌上,自己動手敲開泥封。泥封一碎,頓時飄出一股幽然清香,挾著美酒特有的酒香,逸向四面八方。 酒液色如琥珀,晶瑩透亮,斟在杯中時,因杯子開口較大,香氣愈來愈盛,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佳釀。她給另外兩人各倒一杯,持杯在手,微微一笑,道:“我且試試花黨魁的珍藏。” 花晴洲本想問,張?zhí)繒把?,她會不會,此時見她要嘗八酩酒,又把話吞了回去,小心看著她的臉色。與此同時,溫柔亦被酒香吸引,湊近酒杯,顯然也想盡快嘗一嘗。 蘇夜一仰頭,酒液已然入口,帶來冰涼清爽的感覺,同時不失柔和醇厚。她很少喝到如此符合口味的東西,臉上浮現(xiàn)出欣賞神情,正想咽下,忽然之間臉色微變,右手驀然抬起,右袖流云般卷出,分擊向溫、花兩人。 溫柔正好把杯口湊在唇上,眼見就要喝下去,忽覺勁風卷至,手中一輕。酒杯竟被袖風擊落,摔落在地,跌的粉碎。 花晴洲坐在她對面,尚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同樣感到一股凜冽寒氣疾卷而來,連反抗的念頭都未生出,酒杯已經(jīng)橫尸在同伴旁邊。 蘇夜袖風橫掃,同時一偏頭,一道酒箭從她口中射出,正正擊中地面,留下一灘濕乎乎的痕跡。 兩聲脆響,倏起倏止。她吐完過后,少說有四五秒鐘時間,廳中寂靜如死。溫、花兩人茫然不知所措,不明白她為何突然變臉,連杯子都打落了?;ㄇ缰尴乱庾R要問,看到她臉色時,想好的問題當即又縮了回去。 蘇夜臉色冷若冰霜,嘴角微微翹起,明明在笑,卻令人心生畏懼。她笑的依然十分好看,好看之中,又透出一股冷酷絕倫的意味,似乎想把極端不幸的命運,降臨到某個人身上。 她望向花晴洲時,目光簡直可以冰封千里,帶來難以言說的壓力。溫柔與她相處日久,一直認為她很好說話,至少比大師兄和氣的多,一見她這表情,也不由愣住,吶吶地忘記了抗議。 蘇夜目光如冰,靜默半晌,忽地笑了笑,緩緩道:“酒里有毒,毒性猛烈絕倫的劇毒,一旦飲下發(fā)作,就算我出手,也未必救的了你們兩個?!?/br> 內(nèi)功登堂入室之后,對自己身體的掌控力一日高似一日。普通人不知道肚子里正在發(fā)生的事,內(nèi)家高手卻知道。他們不僅能夠抵抗劇毒,自行將毒素從傷口排出,還可明辨細查,一碰上毒質(zhì),便察覺此物對身體有害,為人體所排斥,立即心生警惕。 八酩酒里下的毒無色無味,且被酒香遮掩,按理說,絕對不會有人察覺。但她剛喝一口,就生出異樣感覺,仿佛全身細胞都叫囂著排斥這口酒,急忙出手打掉另外兩只酒杯。 她有兩個身份,一是五湖龍王,一是蘇夢枕的師妹。無論哪個,都具有被人暗算的價值。眼下她并非孤身一人,而是帶著溫柔坐在這里。假如她武功練的不夠高,那么會出現(xiàn)她、溫柔、花晴洲三人一起死去的慘劇。 蘇夢枕失去兩個師妹,洛陽王痛失愛女,豈會放過發(fā)夢二黨?真到了那一刻,京城正道勢力將四分五裂,互相仇視、敵對、報復(fù),讓敵人坐享漁翁之利。 那兩位保持手拿杯子的姿勢,呆坐不動,她卻想了很多很多。首要嫌疑人自然是花晴洲,可惜他本人正好在現(xiàn)場,就算沒喝毒酒,也決計逃不過風雨樓的處置。他犯不著賠上自己一條性命,殺害對他有恩的人。 一言以蔽之,他受人指使或哄騙的可能性較大,遠遠大過了他自行其是。 溫柔聽見她的話,臉色也白了,泛白之余,還帶著幾分懷疑,生怕師姐像白愁飛那樣逗她玩,忍不住問道:“當真有毒?為啥,為啥有人要下毒?” 她臉色雖白,卻不如花晴洲那么白。她若是驚呆了,花晴洲便是僵直了,木偶似的坐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這個時候,蘇夜正襟危坐,神態(tài)不復(fù)溫和,絲毫不想和別人搭話。她冷冷盯著那個酒甌,盯了一會兒,目光移到花晴洲身上,笑道:“花公子,花黨魁親自釀造這種酒,親自交給你,期間有無他人插手?” 花晴洲愣愣地道:“爹爹臨近大功告成時,把我叫去,給我試了一勺,問我哪里不夠好,有沒有需要改進的地方。后來……后來釀造成功,幾個師兄把酒甕搬到地窖里,用黃泥把甕口封住,并留出這一甌給我。我碰都沒碰,直接拿到你這里……” 溫柔黛眉微蹙,插言道:“師姊,你是不是弄錯了?你還沒喝呢,怎知有毒?” 蘇夜原本滿心嚴肅,心中滾過無數(shù)陰謀詭計,被她連續(xù)追問兩次,沒好氣地橫她一眼,淡淡道:“我說有毒,便不會弄錯,就是有毒。你若不信,自己去喝一口?” 溫柔說話時頗為自信,聽師姐要她去試,自信心馬上下降了百分之九十,下意識搖了搖頭,道:“我才不喝。” 要說花晴洲下毒,蘇夜自己都不信,而花枯發(fā)武功出眾,釀酒時多次試驗,更不可能釀出一堆毒酒,拿去給兒子喝。同理可證,即使他被蔡京暗中收買,打算倒戈一擊,也不必送上自己的獨生愛子。 花氏父子的嫌疑既被排除,那就另有其人。蘇夜越想越疑,皺眉道:“你送八酩酒給我,是誰的主意。請飯王和我去赴宴,又是誰的主意?” 花枯發(fā)遭蘇夢枕拒絕后,老臉上一直有些不舒服,幸好他平日與風雨樓只是間接接觸,聯(lián)系并不緊密,亦不必忍受尷尬。他遭拒在先,自然希望兒子放棄臆想,不要再打蘇夜的主意。可惜,花晴洲沒那么容易放棄,他亦沒那么大的決心阻止他。 今日花府設(shè)宴,花枯發(fā)本來只想趁機宴請飯王,重敘舊日交情。結(jié)果花晴洲一心要來,花枯發(fā)見阻攔無效,只好任他去了。送酒一事,乃是花晴洲自作主張,花枯發(fā)至今不知,也沒有其他人知道。 以他的武功修為,想要瞞過蘇夜,難度堪比登天。他瞳孔擴大收縮,呼吸減緩加快,均逃不過她的感知。她仔細聆聽,聆聽期間并未發(fā)現(xiàn)可疑之處,只能相信他說的都是真話。 至此,仍不能排除借刀殺人,將殺害她的罪名栽在花黨頭上的可能。但更可能的是,酒中劇毒針對的人本就是花晴洲,下毒人本來就想殺他。 花晴洲將酒送給五湖龍王,乃是意外中的意外。如果他不來,抑或來了不送,那么他揭開封泥倒酒飲用之日,就是大限到來的時候。 然而他與世無爭,從不涉及江湖風波?;莅l(fā)本意,亦是讓他遠離血腥仇殺。像這么一個人,究竟誰會和他過不去?誰會務(wù)要置他于死地? 這兩位顯見缺乏江湖經(jīng)驗,一個說完,一個聽完,各自做出神沉思狀,仍未察覺表象下的可怕事實。蘇夜面對危機,腦筋一直開動得很快,即便危機與她自身無涉。她想著想著,腦海之中,驀地掠過幾個想法,將花晴洲支離破碎的敘述串聯(lián)起來。 她問道:“你剛剛說,花黨魁打算在立冬宴席上,取八酩酒招待賓客?” 花晴洲老老實實地回答:“是,爹爹說此酒雖好,卻有瑕疵,隨便喝喝罷了,便宜了我的師兄師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