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jié)
蘇夜微笑道:“我說過,齋主請把我說的話當成故事,不必深究。其實我能理解齋主的心情,因為在我內(nèi)心深處,認為一切都有終結(jié)之日。無論天地山河,日月星辰,抑或整個巨大宇宙,總會灰飛煙滅,與此相比,個人的生死成敗實在微不足道。王朝更迭,亦是其中小小插曲。但說來奇怪,我明知其中道理,卻總是不忍心,無論如何也不忍心。這應該就是寧散人覺察到的矛盾之處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她嗓音清脆嬌嫩,咬字時帶著獨特感覺, 如同發(fā)號施令慣了, 一時間來不及放低身段似的, 令人覺得特別,還很想聽下去。但這番慷慨陳詞結(jié)束, 對面而坐的兩個人又一次陷入沉默,耳邊只能聽到鳥鳴聲。 蘇夜來此之前,未曾想過可以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她威脅梵清惠時, 任憑對方怎么清心寡欲, 氣氛也難免僵硬。結(jié)果梵清惠反應十分平淡, 聽完眼都不眨一下,徑直問出其他問題。 而她自己, 一樣拿出平和態(tài)度。梵清惠問什么, 她就答什么, 全無隱瞞之意。 若要追尋其中因由, 她也很難做出完整總結(jié)。方才她說同情梵清惠,為她難過, 僅是原因之一。沿此深挖下去, 她瞬間找到新發(fā)現(xiàn), 那就是她們兩個有著差不多的困擾。更準確地說, 這并非困擾, 而是在人世間遇上的無奈現(xiàn)實。 佛門弟子大多認為,rou身無非暫時的皮囊,世界上一切存在都為幻象, 凡人生活在苦海之中。無論僧尼皈依哪一派,修佛的最終目的都是超脫幻象,歸其本心,抵達苦海彼岸。慈航靜齋奉佛法而行,對七情六欲自有別樣看法。 然而,俗話說情關難過,心魔難除。想要超越世俗男女間的愛戀,建立純粹精神連接,進入水rujiao融的境界,又是談何容易。 靜齋創(chuàng)立數(shù)百年,歷代弟子花費一生精力,試圖勘破生死奧秘,走到最后一步的人卻屈指可數(shù)。師妃暄成功完成歷練,有幸成為其中一人;梵清惠則毫無疑問地失敗了。 蘇夜偶爾情不自禁想,很多人視情愛為洪水猛獸,毅然撒手,卻換不來想要的結(jié)果,算不算凡世賦予修行者的諷刺結(jié)局? 以梵清惠為例,她終其一生,都無法徹底忘掉宋缺。與失身于石之軒的碧秀心相比,很難說誰失敗的更慘一些。 這種矛盾映射到蘇夜身上,就是她對武道的追求,以及對蘇夢枕的難舍感情。差別在于,她從來沒覺得兩者之間存在沖突,反而相輔相成。當感情問題落到她頭上,居然帶給她巨大助益,從未讓她裹足不前。 當然,道家理論與佛門亦有不少差異。自道教成形以來,沒有真正排斥過男女情欲、陰陽交合。他們講究天人合一,而非忘情絕欲,單看表面,也比佛門寬松許多。 蘇夜見梵清惠苦笑,想到自身經(jīng)歷,頓時被她誘發(fā)情感共鳴,同時心中涌出一些疑惑,有種對方承受莫大痛苦,自己卻輕松自如的不安感覺。 梵清惠凝神思索一陣,忽地嘆道:“妃暄這次出山歷練,未必能夠如她所愿?!?/br> 蘇夜淡然道:“她的目標倒很簡單,無非是懲惡揚善,以手中寶劍斬妖除魔,與婠婠進行正邪間的決戰(zhàn),然后加速結(jié)束亂世。除此之外,應該還得經(jīng)歷感情難關,在體驗男女間的相互吸引后,以大定力拋棄情愛,重新回山修道?” 梵清惠苦笑道:“正是如此?!?/br> 蘇夜道:“你不用擔心,妃暄是慈航靜齋這幾代以來,最出色的傳人。她不但能夠安然渡過所有難關,還能完好無損地折返靜齋。繼任齋主之后,她將練成劍典的最高境界——劍心通明,成就堪與地尼相提并論?!?/br> 她口氣非常篤定,使得梵清惠驚訝起來,柔聲道:“貧尼一向信任妃暄,卻不敢如此鐵口直斷。希望此事如小姐所說?!?/br> 蘇夜習慣性地微微一笑,又笑道:“這是師妃暄的運氣,卻是她心儀對象的不幸。人家能想通還好,若想不通,難免糾結(jié)痛苦一生。靜齋采取這樣的歷練方式,不覺得是對紅塵中人不公嗎?幸好徐子陵生性淡泊,先修煉長生訣,又得佛門高人傳授絕學,否則難保重演宋閥主與齋主你的經(jīng)歷?!?/br> 混江湖的人雖多,敢屢次提到宋缺的卻不多。梵清惠神情不再波動,只無奈道:“小姐也有為子陵打抱不平的意思?” 蘇夜笑道:“其實沒有,只是難以理解這種方法而已。這樣做,不論公平與否,成功的可能應當很低。我觀察齋主言行舉止,似乎未臻大圓滿境界,只像一位歷盡滄桑的禪師,對大部分事情都失去了興趣。” 梵清惠道:“小姐說的不錯。但時至如今,清惠能否上窺天道,早就不再重要了。我修行多年,雖無驚天動地的成就,至少不再在意所謂的‘境界’。我之所以在意宋缺,是因為我虧欠了他。即便到了今天,他仍然愿意為我著想,重視我的意見,怎能不令我心中抱愧?!?/br> 蘇夜緊盯著她的眼睛,問道:“我來這里,并非為了評判靜齋的做法。畢竟大道至簡至易,通往它的路卻琳瑯滿目。但齋主有否想過,也許存在更符合天道,更為順其自然的路途?” 梵清惠含笑道:“這就是小姐與靜齋的分歧了,亦是佛道兩家的分歧。你所視為自然的東西,在佛門弟子眼中,無非鏡花水月,剎那生滅,不存在自然與否的區(qū)別。噢,其實貧尼仍有一個帶點冒犯的問題?!?/br> 蘇夜失笑道:“我冒犯齋主這么多次,幸虧齋主不計較。這時才拋出冒犯性的問題,已經(jīng)算是客氣的很,但說無妨?!?/br> 梵清惠手中始終持著佛珠,不緊不慢地轉(zhuǎn)動著。在這個時候,佛珠轉(zhuǎn)動忽地停止,泄露出她內(nèi)心的猶疑。 她靜靜看著蘇夜,看著她玲瓏嬌美的容顏,不由想起了今生所見的許多人。 無論蘇夜真實年紀如何,在別人看來,都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她沒成年的時候就這么美麗,長大后的姿色自不用說。自古至今,只要是這種等級的美女,都難以逃脫命運捉弄,更不可能完全避開情感的紛擾。 只不過,她年輕是年輕,武功卻不輸給當世大宗師。這讓她不會那么容易受傷害,也不致淪為別人手里的籌碼。 梵清惠想到這些事情時,保持多年的鏡明心境亦產(chǎn)生漣漪。她很想知道她長大后的命運,以及什么樣的人有資格與她糾纏。 蘇夜正好奇梵清惠會問什么,馬上就聽她以溫和的語氣道:“小姐有否嘗過情愛滋味,或者對任何人生出愛戀之心?” 話題從“你敢逼宋缺退隱就試試看”,發(fā)展到“你談沒談過戀愛”,當真是跳躍性的轉(zhuǎn)折。可是,她們正好談到修道人最難過的情關,不管梵清惠出于何等原因這么問,都十分合理。而蘇夜對人家評頭論足在先,這時自然不該隱瞞自身經(jīng)歷。 盡管她始料未及,仍迅速想清楚答案,異常坦率地答道:“有過。我有個師兄,這么多年來,能真正在我內(nèi)心留下痕跡的……唯他一人。” 梵清惠奇道:“你師兄?” 蘇夜笑道:“我?guī)熼T又不是花間派那種變態(tài)門派,自然不止我一個人。我有師兄,還有師妹,還不止一個。用個不太恰當?shù)谋扔?,人間就像一場由生到死的夢境,而他是夢中最真實的存在?;叵肫饋恚@是因為他在我武功大成前,就認識了我,使我無法將他抹去?!?/br> 梵清惠柔聲道:“你當然沒想過抹去他?!?/br> 蘇夜道:“我對這份感情亦很疑慮,常常擔心它影響我的決策能力。其他人再怎樣優(yōu)秀,也不能讓我惦念多年,可見他的特別之處。好在迄今為止,我和他從無矛盾,連追求都極為接近。他身邊沒有別的女……沒有女人,我亦不必擔憂爭風吃醋,所以才能想都不想地接受,從此把他視為我生活的一部分。” 梵清惠秀眉微微蹙起,像是要說什么的樣子,又迅速打消了這念頭。蘇夜微覺好奇,接著說道:“我們感情深厚,目標相同。我一想起他,就油然生出愉悅感覺,又何必非要揮劍斬情絲呢?也許有朝一日,當我有機會超越凡塵時,會因他而留下,抑或根本無法達到那境界。不過……這有什么關系?” 梵清惠輕嘆道:“也許到了那一天,小姐會因為無法擺脫執(zhí)念,走進無窮無盡的痛苦深淵。” 蘇夜笑道:“那要等時機來臨再說。何況偏執(zhí)也好,牽絆也好,用佛門說法,均來自我的內(nèi)心。難道我沒了師兄這個牽絆,就不會因沉溺于追求大道而走火入魔,最后雞飛蛋打嗎?其實聽完齋主的話,我很想把我?guī)煾附榻B給你,你們兩位都是佛門宗師,肯定有許多共同語言。” 梵清惠不急追問她師父,柔聲問道:“小姐這一生,就沒刻意追求過任何事物?” 蘇夜又深深望了她一眼,才笑道:“正好相反,我每天都在刻意追求,有時親自去搶,譬如和氏璧,譬如邪帝舍利。但就像齋主所言,這些東西‘早已不再重要了’,若能得到想要的結(jié)果,自然最好,若得不到,那也沒什么??偛怀晌乙姶笫虏幻?,就如喪考妣,跑去死給人家看吧?” 梵清惠終于忍不住,嗤的一聲輕笑,頓時如同鮮花盛放,沖淡了她平時的淡漠氣質(zhì)。然后她搖了搖頭,微笑道:“如今貧尼終于明白,你為何在那么多人里,挑中兩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年輕人。雖然我還不認識他們,但從傳言中,也可看出你們的相似之處?!?/br> 蘇夜笑道:“我是沒得選,沒有比他們更合適的對象。由此引出與靜齋的摩擦,甚至對立,我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br> 她說完這句話后,略一沉吟,返回之前的話題,平靜地道:“齋主總算可以了解我的想法,明白我為何不認同靜齋的入世修行?!?/br> “自我習武以來,情關始終對我有著極大助益。若非我……愛上師兄,可能根本走不到今天這一步。你和妃暄認為三界五行中,均為鏡花水月,所以無需在意。我卻認為你們錯過了很美妙的經(jīng)驗。尤其歷練牽扯到其他人,讓人家也落進進退兩難的境地,不如專注自身苦修?!?/br> 蘇夜從不愿意吞吞吐吐,在雙方關系微妙時,更不會有所顧忌。可她的某些想法較為奔放,正式訴諸于口的話,未免太過失禮了。如果她說,為了破碎虛空而放棄情愛的人都很蠢,那么打擊面實在太廣,對別人也不公平。即使這是她的真實想法,也不必非說出去不可。 在這個世界中,武道的最終目標自然是“破碎虛空”。換到她生活的現(xiàn)實世界,好像沒有這個說法。但名詞不存在,不代表沒有類似追求。無論哪個世界,習武均是一種手段,有時作為修佛修道的過程,有時讓自己更加強大,在欺負別人的時候,不至于被別人欺負。 那么,當武功越練越深,每進一小步都是極高成就的時候,習武之人正在蛻變成另外一種人類,相當于現(xiàn)代社會概念中的“超人”。蛻變過程叫什么名字,根本無人在意。 既是最終追求,它自然成了一個唯武學大宗師有資格研究的領域。他們?yōu)榱诉_到目標,創(chuàng)造出種種方法,有正道也有邪道,可以勤修不掇,也可以攫奪他人的功力元精。 由于情愛是凡人最難忘,也最難拋棄的東西,針對情關的手段更是層出不窮。其中,大多崇尚從深情至忘情的方法,也有脫離普通情欲追求,堅持達到精神上的圓滿境界的派別。 在蘇夜所知的成功人物里,起碼一半沒有“勘破”情關。隋朝建立之前,五胡亂華時代,就有一位名叫燕飛的傳奇劍客,不僅自己邁進虛空仙門,還帶上了兩名嬌妻,絲毫不見只要精神追求,無需rou體陪伴的理念。 如果她非要設立個目標,肯定會參考燕飛,而非和人家精神戀愛完,就回到師門隱居清修的師妃暄。 梵清惠無聲嘆息,目光掠過蘇夜面龐,掠向亭外煙霧迷蒙的青山。忽然之間,她又有了那種面對晚輩的感覺。這感覺很難過,就像看著一個毫無經(jīng)驗的人,步步走向不可測的未來。她明知自己不該有這樣的感情,既于事無補,又有不敬重對方之嫌,卻難以抑制。 蘇夜想的沒錯,自從她聽到宋缺之名以來,就無可避免地滑入對往事的追憶。這是她想要控制,卻無計可施的問題。但往事已然過去多年,再怎樣追憶,也于事無補了。 她盯著不斷變換形態(tài)的霧氣,然后嘆出一口氣,淡然道:“倘若有朝一日,感情帶給你的不是希望與推動力,而是痛苦或嫉恨,小姐會怎樣做呢?” 這一問極其尖銳,發(fā)生的可能性也是極高。蘇夜雙眸忽閃數(shù)下,微笑道:“齋主以為我沒有想過嗎?” 梵清惠不置可否,柔聲道:“貧尼從未低估小姐的才智,只好奇這個答案?!?/br> 蘇夜點點頭,用比之前還坦率的態(tài)度道:“我不知道。壞事發(fā)生前,我無法鐵口直斷自己怎么應對。但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想明白了,人活在這世上,終究不可能永遠順心如意。人不能,天地萬物也不能。即使我活在萬里晴空下,也不該期待日日如此?!?/br> 梵清惠笑道:“哦?” 蘇夜正色道:“真有那一天,我多半自認倒霉,隨便舔舔傷口,權當出海時被巨浪打翻船,或者決戰(zhàn)時被人砍斷腿算了。” 梵清惠不禁又笑了笑,微微搖頭道:“若真這樣簡單,秀心師妹不會早逝,祝宗主也不致恨石之軒入骨。小姐務要小心,不可因一時沖動而功虧一簣?!?/br> 第二百二十章 《慈航劍典》為佛門之中,第一套試圖以劍道為階梯, 上溯天道的武學典籍。它將高深佛法糅合進劍招, 講究“靜極之守”, 在佛門地位至高無上,亦是武林絕頂?shù)钠鏁弧?/br> 魔門寶典《天魔策》并非一人所著, 其來源極為復雜,綜合了戰(zhàn)國以來百家武學的精華,并無傳統(tǒng)意義上的“著作者”, 只有編纂及整理的人。由于魔門屢受打壓, 被迫在地下發(fā)展, 書中武學也不住演化延伸,同時遺失了不少絕學, 和當年的原始版本已有不少區(qū)別。 不同于《天魔策》, 劍典乃地尼一人寫成, 把最高境界稱為“劍心通明”, 其下一層則叫“心有靈犀”。 她之后的齋主均未練成劍心通明,無法改動劍典, 最多增添內(nèi)容, 或精簡冗余劍招, 劍道主旨絲毫未變, 意象亦十分純粹。雖說它地位奇高, 當世罕見,卻不限制外人閱讀觀看。之所以無人上門求書,只是因為靜齋地處偏僻, 深藏山中,幾乎無人可以獨自找到。 即使有人知曉靜齋所在,也出于身份立場問題,鮮少上山做客。至今看過劍典的人里,要數(shù)寧道奇最為出名。他后來看的吐血,趕緊合書抽身,愈發(fā)增添了劍典的神秘程度。 中原有資格閱讀劍典的人只有寥寥幾位。石之軒不可能觍顏登門,宋缺則因梵清惠之故,從不踏足靜齋。這樣算來,蘇夜竟是繼寧道奇之后,第二個得以觀看這套奇書的人。 她一提這要求,梵清惠就眼都不眨一下,痛快同意了她的請求,只要她小心行事,勿要隨意按照劍典內(nèi)容行功。 她不知道的是,蘇夜在抄寫《不死印卷》時,都能夠?qū)⑿纳窀铍x卷宗,不受邪王自創(chuàng)武學影響,留待日后慢慢看,此時對著劍典,也可以故技重施。 她被梵清惠領去儲藏經(jīng)卷的殿閣,眼前看著靜齋景色,心中依然回蕩著對方的善意提醒。 梵清惠顯然很煩惱,舉動才與平時迥異,當面提醒她小心情場生變,帶來不可預料的后果。這是她的一片好意,也是她對過往人生的總結(jié)。 在師妃暄之前,碧秀心也曾被譽為一代天才,也是公認有希望練成劍心通明的傳人,結(jié)果事出突然,居然弄出個與石之軒結(jié)合的后果,難怪如今傳言紛紛。 蘇夜敢和別人打賭,師妃暄與婠婠都接受了來自師長的相似警告。梵清惠心地較為善良,才愿意警示她。祝玉妍當然僅關心婠婠,豈會理會她將來如何? 她聽完后,再次替前車之鑒們難過,卻不真正在意,因為蘇夢枕既不是石之軒,也不是宋缺,更不是世上任何一個男人。在她的私心里,沒有人比得上蘇夢枕,武功再高也不行,容貌再英俊也不行。 她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的勇氣最初來自何方,又是靠著和誰的對比,攢足力氣翻過一個個難關。也許她終其一生都不必公開承認,可她心里清楚,過去她就很敬佩這位師兄。現(xiàn)在雙方以成年人身份接觸,當即把過去的敬佩與憐愛升了級,變成一種怎樣描述都不過分的關切。 按照她的標準,蘇夢枕眼中鬼火般的寒焰比任何眼睛都動人。就算他不如無情清秀俊雅,不如方應看玉樹臨風,一旦站到別人身邊,就會把身旁的人比下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只能看見他。 她接觸他越多,就越能透過他寒傲的外表,了解他火種似的內(nèi)心,也就越喜歡欣賞他。 盡管十二連環(huán)塢規(guī)模龐大,根基深厚,仍在緩緩擴張,已經(jīng)不可能被她帶領,投奔金風細雨樓。然而,只要蘇夢枕不變,她的想法就不會變。若她因江湖爭斗而死,那么十二連環(huán)塢也只會交到蘇夢枕手上,根本不存在備用選項。 她武功練到內(nèi)外俱忘的地步,仍希望永遠和這位大師兄在一起,完成同一目標,足以證明這不是穿越初始的妄想。自離開小寒山以來,再也沒有人能給她這種感覺,哪怕高傲清冷如葉孤城,文韜武略如石之軒,也和凡夫俗子無疑。 即使梵清惠不說,她也為此警惕過,憂慮過。到了這個時候,她已能確定自己運氣不錯,上天給了她一個可以放心大膽投入感情的師兄。 若她未想錯,蘇夢枕亦有相同打算,否則他不會急于交給她副樓主之位。這正是她敢于忽略梵清惠,不認為自己會重蹈覆轍的原因。 總而言之,她翻開劍典之時,心情已完全平復,徹底將注意力轉(zhuǎn)到書冊上。 《慈航劍典》共分十三章,每一章的內(nèi)容均不相同。章節(jié)增加,章節(jié)內(nèi)容難度亦增加,劍心通明就記載在第十三章里。 出乎意料的是,劍典里并非只有劍招,還有靜修方法、與武功結(jié)合的醫(yī)道、江湖上流傳的奇異功夫等。譬如第十三章里,大模大樣地記錄了一種名叫“死關”的枯禪。尋常弟子不可隨意觀看,否則于己有害。 整套劍典遵循靜、守、虛、無四大要旨,將佛門宗旨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寧道奇當時經(jīng)脈震顫,氣血逆流,唯因劍典是寫給女子的,又精妙高深。他看著看著情不自禁,照著書上法門運起了功,自然容易出事。倘若以讀者身份觀看,按捺躍躍欲試的心情,那么劍典與教學參考書相比,也沒有太大區(qū)別。 蘇夜閱讀劍典期間,梵清惠始終在旁陪伴,給足她面子,也便于她們探討研究。縱使蘇夜玄功精深,態(tài)度超脫,仍被劍典深深吸引。她一氣看到夕陽西下,滿山灑滿金紅光彩,才長嘆一聲,小心地把書卷合上。 梵清惠半是揶揄,半是正經(jīng)地問她,是否在劍典中獲得些許幫助。蘇夜先是點了點頭,然后向她坦承道,雖然她用刀,靜齋弟子用劍,所學不是一路,武道宗旨也頗為不同,但仍從其中學了一點小手段,就是由靜齋先賢寫進劍典的“五極刑”。 顧名思義,五極刑是天下最恐怖的五種毒刑,專門用來折磨對手,其中甚至包括了滅情道的絕學“七針制神”。它們不但名字恐怖,而且難學難通,必須具有深厚的武學、醫(yī)道功底,才能將如此可怕的刑罰加諸他人身上。 給梵清惠一百個機會,她也想不到蘇夜特意背下了這樣奇葩的東西,頓時哭笑不得。之后,她立即意識到,蘇夜所學已自成體系,自給自足,無需其他功法幫忙。求閱劍典,與其說尋找答案或補益,不如說尋找靈感,開放眼界,見識其他宗師如何處理天人之道。 由于蘇夜是女子,閱讀流暢之處自然勝過寧道奇,自始而終,未出現(xiàn)異常情況。她合上書卷的一刻,登上帝踏峰,見到梵清惠的目的也悉數(shù)達成。 她在慈航靜齋繼續(xù)逗留一天,將所有事情做了歸納總結(jié),才告辭離開,動身折返洛陽。梵清惠經(jīng)過一日思索,態(tài)度確實有所轉(zhuǎn)變。其中七成是被她說服,愿意在少帥軍占優(yōu)勢的前提下,給寇仲一個公平機會,三成則出于無奈,擔憂蘇夜一怒拔刀,用宗師身份刻意為難師妃暄。 說到底,蘇夜口吻強硬,卻從未真的傷害正道中人,亦未仗著自己武功高,跑去長安興風作浪。梵清惠縱有三寸不爛之舌,也無法找出她的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