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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綜武俠]故國神游在線閱讀 - 第61節(jié)

第61節(jié)

    雷怖冷笑道:“蘇夢枕果然做下好大事業(yè),竟瞞過了天下人?!?/br>
    公孫大娘本來雙眉微蹙,全身緊繃,謹防他忽然發(fā)難,這時聽他也難以免俗,出口便提蘇夢枕,頓時忍不住笑出聲來,邊笑邊道:“你說的不錯,即便你顯露五湖龍王身份,別人該提你師兄時,仍然會提。想必今生今世,你和蘇夢枕三字再脫不了關(guān)系?!?/br>
    蘇夜不以為意,淡然笑道:“不說這個了,蘇夢枕就蘇夢枕吧。雷先生自己非要找個勢力存身,就覺得天下人都樂意聽令行事,我有什么法子?我以為雷先生聽了雷損的話,正在毀諾城那里費心費力搜索我,殺了我好回去邀功。怎么,你從什么時候起,發(fā)覺事情不對?”

    雷怖舔了舔嘴唇,心中亦很厭煩身邊藏于墓中,鬼氣森森的九幽神君,卻不好表現(xiàn)出來,只沉聲道:“我聽說有人發(fā)覺戚少商和息紅淚的行蹤?!?/br>
    蘇夜頷首道:“這不奇怪,我們的確于路上刻意顯現(xiàn)蹤跡,引人上鉤?!?/br>
    雷怖續(xù)道:“毀諾城那群女子沖殺之際,死傷不少,卻不見你的蹤影。那時我想,你若沒沿路保護戚少商,我就把我這顆頭擰下來,送給蘇夢枕算了?!?/br>
    他又低沉地笑了幾聲,方又道:“就算沒有,只要我拿到戚少商,不怕你不來救,所以趕在別人之前動手。誰知道你沒保護戚少商,反而打扮成他們的模樣掩人耳目,還因?qū)ι暇庞纳窬?,用出了朱雀夜刀。?/br>
    蘇夜望了一眼公孫大娘,坦承道:“我雖知九幽神君之名,卻沒想到他因這件事而出山。我們一路提防,提防的其實就是雷先生你,而非其他人。你武功冠絕群倫,本是追殺戚少商的最佳人選。事情陰差陽錯,讓你受了這么大驚嚇,我很抱歉?!?/br>
    雷怖咧嘴一笑,緩緩道:“你真以為我怕你?”

    蘇夜道:“我沒說你怕我,我也不要人家怕我。我最期盼所有敵人都輕視于我,千萬別看得起我。但你一見夜刀出手,立刻心下大驚,趴在竹叢里浮想聯(lián)翩,甚至失去了最佳的偷襲機會。九幽神君入地時,我全副心神都在他身上,你若選那時偷襲我,說不定能砍中我一刀?,F(xiàn)在嘛……你怕不怕我,都于事無補了?!?/br>
    她之前在等雷怖,之后在等劉獨峰,結(jié)果劉獨峰遲遲未至,雷怖卻姍姍來遲。她與雷怖只見過三次面,卻已經(jīng)很了解這個人,聽他簡單說幾句,足以想明白前因后果。

    雷怖當然了解官軍布置,聽說了九幽神君負責封鎖由毀諾城到青天寨的道路,對付戚少商與息大娘。九幽神君性格邪佞乖張,常以國師自詡,未必會買傅宗書的面子,更不用提他雷怖。他若帶人趕來亂葬崗,索要蘇夜或戚少商,一旦九幽神君置之不理,豈非很沒面子。

    九幽神君武功名聞天下,料想雷怖無穩(wěn)勝他的把握。他孤身前來,即便事不諧,也不至于被外人窺見交易失敗的窘態(tài)。因此,他搶在劉獨峰前面,日夜兼程,最終成功抵達目的地,恰好目睹她追砍九幽神君。用想的便可知道,他一驚非同小可,不得不暗中潛伏,仔細瞧明白這是怎么回事。

    蘇夢枕有勾結(jié)五湖龍王之意,已足夠令雷損苦惱,不得不加深與蔡黨的聯(lián)系,爭取朝廷助力。雷怖本人性格沒比九幽神君強上多少,向來使人敬而遠之,空有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竟屢屢不得重用。他這次如此賣力,除了報答雷損,也想借此在傅宗書和蔡京面前亮相,免得繼續(xù)輸給雷艷等人。

    勾結(jié)尚且如此,倘若五湖龍王本就是蘇夢枕派去江南的臥底,用數(shù)年時光整合江南武林,把持長江水道,那又如何?

    他心如鐵石,喜好殺戮,絕不容易受到驚嚇,此時卻越想越驚,隱隱覺得自己窺破了一個大秘密。他正要出言威脅,忽聽九幽神君鬼一般的聲音傳出道:“你休要被她騙了,我十幾年來隱居常山,尚且聽說十二連環(huán)塢崛起已有數(shù)年。你看她年紀,最多二十歲出頭,難道她十五歲時就創(chuàng)幫立業(yè)?還不是蘇夢枕在背后推波助瀾。”

    雷怖愣了一愣,一張瘦臉當即垮了下來,眼珠不斷轉(zhuǎn)動,似在計算十二連環(huán)塢的創(chuàng)立年月。蘇夜幾乎無法嚴肅對待這兩個人,恨不得仰天長嘆,卻聽他寒聲道:“我與五湖龍王交過手,和她的刀法一模一樣,豈有認錯之理?除非她內(nèi)功深湛,容貌比實際更為年輕,今年并非二十歲,而是三十歲、四十歲?!?/br>
    忽然之間,風振竹葉的簌簌響聲中,夾雜了奇異的嗡鳴聲。蘇夜以內(nèi)力震動刀鋒,發(fā)出悠長連綿的聲音,讓他們再次看向她們。

    她臉容冷的像凝固了,冷冷道:“旁若無人四字,說的便是你們兩位。雷先生,逝者如斯夫,過去的事實無提起必要。但你我二人好歹也算老朋友,我可以告訴你,我以前著黑袍藏頭露尾,神出鬼沒,只因想要掩飾真實修為。我對付很多強敵時,其實暗中設(shè)下了陷阱,并非以武功取勝?!?/br>
    雷怖一聽,微露驚容,又小心掩飾起來,并未多問一句。九幽神君卻氣若游絲地問道:“如今呢?”

    蘇夜詭秘一笑,柔聲道:“如今自然也一樣,除非我天下無敵,否則為啥要自行曝露身份?讓人知道我武功不過爾爾,對我有什么好處?對不住,你們知道的太多了,請恕我必須殺死你們?!?/br>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迄今為止,蘇夜尚未有機會見到九幽神君的臉。但他并非用臉傷人, 此事也就無足輕重了。

    他的矛與戟藏在黑袍之內(nèi), 唯有在極其接近他時, 才能看到衣內(nèi)幽光一閃。這兩件兵器猶如躲在袍子里的毒蛇,動輒彈出生著毒牙的頭, 擇人而噬。

    即便他用兵器與人交手,也捉摸不定的猶如鬼魂。無論夜刀刺在兵器上,還是黑袍上, 都有著虛實難明的感覺, 好像根本沒能刺中實體。

    感覺可能并不重要, 但她既然有了這種感覺,便代表九幽神君能夠卸開夜刀上的勁氣, 讓她無法傷到他。然后, 他的內(nèi)力竟遇強則強, 反彈的極為厲害, 讓人在預料不及時,被他反擊成功。

    這便是他一生殫精竭慮修煉的內(nèi)功——空劫神功。

    與九幽神君相比, 雷怖似乎是另外一個極端。

    他足踏實地, 存在感極為鮮明。步步刀運轉(zhuǎn)之際, 刀勢步步進逼。暴烈的刀氣撲面而來, 意欲與夜刀分庭抗禮。他本來無需將刀法發(fā)揮的淋漓盡致, 是夜刀逼出了他的真正實力,使他不敢有絲毫保留。

    雷門心法提升至極致,每一刀、每一掌都帶著驚雷轟鳴的巨響。天上細雨飄蕩, 陰云密布,并無雷鳴電閃的景象。然而,若只聽步步刀的聲音,任何人都會認為竹林中正雷鳴電掣,狂風暴雨。

    雷怖成名絕學一為怖然刀法,二為掌心雷,內(nèi)勁到處,可將對手震的骨rou分離,支離破碎。他有時心情好,會直接殺死敵人,給他們一個痛快。即使如此,死在他手中的人,尸體也往往十分凄慘。

    他想說,五湖龍王過去殺不了他,現(xiàn)在同樣殺不了。可他根本不知道,蘇夜的武功比過去有所提升,提升幅度還遠遠超過了他。當年蘇夜只能看著他逃走,這時卻未必如此。

    九幽神君盡遣門下弟子,前去協(xié)助黃金麟與顧惜朝,捉拿雷卷、鐵手等人。雷怖要向九幽討要蘇夜,不愿被手下看到自己和人談條件。這兩件事,乃是他們此生最后一件大失誤。

    暴綻的雷聲中,九幽身影愈顯詭秘。

    夜刀刀尖吐出勁氣,可達三尺以上遠近,長度超過刀身。但說到底,它仍是一柄短刀,需要主人欺近敵人再用刀。公孫大娘卻以緞帶縛在劍柄上,無需靠近他們,只需屢屢催動劍氣,進行水銀瀉地般的攻擊。

    風漸漸大了起來,吹動交織在一起的云,把它們吹的忽密忽疏,月光隨之忽明忽暗,映照地上劍光刀光如堆雪。

    公孫大娘從未與蘇夜配合過,但九幽神君與雷怖也是一樣。黯淡月色下,四條身影倏分倏合,各有各的美妙姿態(tài)。內(nèi)勁橫掃處,青竹要么傾倒頹欹,要么當場爆成漫天竹屑,竟無一能夠幸免。

    九幽發(fā)動設(shè)于林中的所有陷阱,竹刺驀地突出地面,有兩次險些扎上雷怖。墓xue中、粗大的竹子里,屢次出現(xiàn)顏色不同的柔軟長袍,惡鬼一樣張開雙袖,充當九幽元神的附著介質(zhì)。他本體永遠藏匿于黑袍,卻可遠程cao縱其他長袍,從不同角度襲擊對手。

    他想偷襲公孫大娘,逼蘇夜回身救人。但他本體被蘇夜纏住,只能以分身作戰(zhàn)。公孫大娘也許對付不了他,卻還不至于對付不了那幾件袍子。

    劍光一閃再閃,劍氣裂空聲尖銳急促。短劍忽地被她收回,靈巧的仿佛長了眼睛,正正刺在她身側(cè)灰袍中心。袍子上鼓滿了勁氣,仿佛被狂風吹的鼓了起來。短劍與它一碰,聲音更響,更急,更尖,只聽一聲撕裂時特有的銳利聲音,這件袍子也被一分為二,橫飛出去。

    她、蘇夜、雷怖三人心中,同時出現(xiàn)一個想法:好邪門的武功!

    雷怖厭惡雷家堡“封刀掛劍”的宗旨,自創(chuàng)絕世刀法,自然較為崇尚主流武學,一見九幽這等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做派,心下先悚栗三分。更別提九幽精通用藥用毒,陷阱與衣袍都粘滿劇毒,手掌兵器更毒不可少,愈發(fā)令人駭怕。

    九幽掌心涂有特殊藥物,與他身上帶著的劇毒配合,可以瞬間鉆入人體之內(nèi),控制此人頭腦,自此成為他的“藥人”。不過,普通人制成藥人也是無用,最多用來暗算親朋好友,所以他常年打武林高手的主意,這次更看中了戚少商和息紅淚。

    但他正承受著夜刀的沉重壓力,滿眼都是黑色急電,自身尚且難保,遑論施毒傷人。他催動內(nèi)息時,掌心散發(fā)半綠半黃的霧氣,旋即被勁風所逼,倒卷回去,盡數(shù)沾在他自己身上。有時,步步刀刀氣與夜刀交錯撞擊,險些把藥氣帶到雷怖那里,使得九幽大為忌憚。

    蘇夜神情始終很平靜,急速移動步法,在九、雷兩人之間穿梭錯步,盡量以夜刀正面對抗他們,為公孫大娘留出合擊機會。

    夜刀刀勢忽而沉雄如怒潮,忽而迅捷如疾風,力道更是輕重不一,剛?cè)峄兓脽o常,宛如人類永遠捉摸不透的長江大河。九幽招招詭異飄忽,很難硬碰硬地交戰(zhàn)。她只能用刀上氣勁克制他的功體,減弱他的反彈勢頭。雷怖看似沒那么多花哨,難纏程度卻絕不在九幽之下。

    對方一柔一剛,夜刀也是如此,場面十分好看。公孫大娘看到最后,已經(jīng)有些眼花繚亂。九幽的陰氣與雷怖的殺氣潮涌而至,可以嚇的膽小的人當場尿了褲子。蘇夜好像什么氣都沒有,就很平常地一招一式,凝神接戰(zhàn)。

    西河劍器每到一次,雷怖就得收刀回護自己。在夜刀逼迫下,他殺氣已到巔峰,刀勢也已到盡頭。他完全沒了那副猥瑣老人的樣子,連腦袋都沒那么可笑了,肩背舒展,怒目橫眉,大有一代高手殺戮王的風范。

    只可惜,月滿則虧,物極必反。他氣勢到了盡頭,又未悟出循環(huán)往復,盛極必衰之理,致使怖然之刀再無后路,接下劍器之后,難免露出少許破綻。

    公孫大娘只覺如同在暴風里舞劍,需要竭盡全力,才能同時威脅對方兩人。她手上感受到的力道沉重至極,就像把劍投入了急流之中,還要與急流對抗。但這種對抗立竿見影,至少她一劍刺出,自己不好受,雷怖更加不好受。

    不知為什么,她突然在想,此戰(zhàn)過后,亂葬崗上還能留下多少青竹?

    難說時間過的是快是慢,朦朧月影再度隱于云層后方。剎那間,月影消散,夜刀反而愈演愈烈。它已沒了蘇夜用紅袖刀法時的風流清雅,只有純粹的威力,不僅以刀氣割裂軀體,還給人留下了精神方面的深刻印象。

    九幽給人的印象自然是奇詭可怕,雷怖也差不多,不過他的可怕更具血腥氣,殺戮氣。但此時此刻,他們突然覺得自己并非與人交戰(zhàn),而是與自然對抗,打一場無望而漫長的戰(zhàn)爭。夜刀刀勢驟然提升,令他們感到孤身乘舟,立于威濤之上,腳下波濤洶涌,頭頂暴風驟雨,急電驚雷。

    只以武功而論,他們從未見過比蘇夜更像龍王的人,更能代表三江五湖的人。

    雷怖臉上終于再次露出驚容,震驚轉(zhuǎn)瞬即逝,卻暴露了他動搖的內(nèi)心。九幽黑袍就像粘在了頭上,騰挪縱移,總不肯展露他的面孔,無法借此看出他的情緒。

    很多人都覺得,他們這種人不會求饒,也不會害怕,但這想法大錯特錯。他們不求饒,因為無人有資格讓他們求饒,不害怕,因為無人有幸得見他們害怕。當他們忽然發(fā)現(xiàn),這是一場無望之戰(zhàn)時,心中懼意可能與常人并無太大差異。

    夜刀急而烈,沉而穩(wěn)。公孫大娘卻覺手上壓力小了許多,劍招越來越靈活流動。雙劍因刀戟阻礙,難以形成銀簾般的劍光,只能如兩只靈巧的銀梭,帶著迫人劍氣,在敵人身邊游走。

    雷怖以步步刀斬向緞帶時,夜刀破開空劫神掌,無視九幽反擊巨力,穩(wěn)定的更勝磐石,一刀刺向九幽胸膛正中。蘇夜也不管他心臟長在左邊,長在右邊,還是根本沒有心臟。只要她這一刀刺實,九幽整個胸腔便會像那些命運多舛的竹子般,轟然炸開,甚至將他身軀炸為兩截。

    黑袍陡然掀開,現(xiàn)出一件奇怪的兵器。那不是矛,也不是戟,而是一件鴨嘴形狀,中間有一道裂隙,像管子又絕對不是管子的東西。它似乎應對不了夜刀的速度,也根本不想應對,直接橫在了九幽胸口前方,準備硬接夜刀。

    事已至此,蘇夜想收刀已然太晚,何況她根本不想收。刀鋒瞬間刺在九幽神君的“陰陽三才奪”上,無視三才奪的堅硬材質(zhì),直接從中間豁開了它,并將它震的歪斜扭曲,刃身亦出現(xiàn)裂紋。

    三才奪爆開時,一股黃水、一簇銀芒、一蓬綠霧同時爆開,混合成誰都形容不出的顏色,飛射蘇夜面門。

    黃水有毒,銀芒有毒,綠霧更加有毒。九幽神君此人仿佛由毒組成,

    他以三才奪攫取敵人兵器,暗算敵人,一向手到擒來,此時卻只能用來玉石俱焚。蘇夜刀氣有多么暴烈,黃水飛濺的速度就有多快。它有個不太可怕的名字,叫作“大化酞醪”,看上去很像大化醪糟。但它是一種世間罕見的毒藥,可怕到了極點,只要沾上一點,就能將活人化作尸水。

    它毒性太烈,所以沒有解藥。九幽神君將其當作殺手锏,一生之中,每當遇見棘手難纏的敵人,用大化酞醪總能收到奇效。因此,他見夜刀勢不可擋,當即取出陰陽三才奪,拼著毀壞這件最珍貴的心愛兵器,也要將蘇夜變成一灘黃水。

    他甚至沒想到自己被它迸濺的可能,隱在黑袍深處的臉上,已隱隱露出笑容。他喜歡看這種場面,更喜歡聽強敵慘叫的聲音。他覺得自己今日在劫難逃,那么拖著對頭一起死,倒也可以接受。

    笑容尚未展開,便凝固住了。蘇夜竟在不可能的時間,從不可能的角度,自他面前閃開,迅速退出了空劫神功的勁氣范圍。與其說九幽神君是鬼,不如說她。若非親眼得見,九幽神君真想不到她的身法能快到這個地步。

    蘇夜退開,臉色至此方變,變的蒼白如死人。黃、銀、綠三色打她面前擦過,被她內(nèi)勁隔離于外,齊齊噴上雷怖干瘦窄小的后背。綠霧裹住了他,銀芒深深刺入他的肌rou,黃水浸透他的衣袍,濡濕了他的皮膚。

    雷怖并非不能忍耐痛苦,卻在大化酞醪沾身的一刻,觸電似地跳了起來。他就像中了邪,不顧一切,拋下步步刀,伸手去撓自己后背,一邊抓撓,一邊大聲號叫。

    他背部接觸毒液,就向下凹陷。他的手接觸毒液,五根手指便迅速消失,化成淋漓尸水,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

    蘇夜臉色泛白,公孫大娘臉色比她更白。她雙手向后一收,短劍立即飛回,碰也不敢再碰他。原地只留下雷怖一人,徒勞地掙扎跳動著,卻無法甩開毒液。

    第一百一十七章

    劉獨峰趕到亂葬崗時,天已經(jīng)快亮了。

    夜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夜, 至此方休。陰云始終不散, 不僅壓在山崗上, 還壓在旅人心頭,給人以十分郁悶的感覺。唯在天邊極遙遠的地方, 露出一線死魚肚皮似的朦朧灰白,想必用不了多久,朝陽便會從那里升起, 驅(qū)走此地的森森鬼氣。

    六仆各負一口長劍, 抬著滑竿如飛趕到, 恰好目睹激戰(zhàn)過后,竹林滿地狼藉的情景。有時, 劉獨峰也痛恨自己這異常喜愛潔凈的怪癖, 可他沒有辦法。他的衣裳一旦沾上污穢, 就像心里也沾到了似的, 不由自主地想要作嘔。

    他以前見過九幽,對其十分厭惡, 很不愿意再打一次交道, 只因慮及戚少商的安危, 方才特意趕來, 準備虎口奪食。然而, 主仆七人奔上亂葬崗,卻沒見到戚少商,沒見到息紅淚, 沒見到蘇夜,更沒見到九幽神君。

    他們只看見一個神秘的黑袍人,負手立于竹林中央的空地上,仰頭望著游移不定的云。

    此人身量不高不矮,體態(tài)不胖不瘦,大約中等個頭。黑袍自他脖頸處垂下,一垂至地,罩住他全身,猶如和尚常穿的“一口鐘”僧袍,脖頸以上,又被垂著黑布的斗笠牢牢掩住,令人無法望見他的臉。

    這片空地原來不是空地,一場惡斗后,青竹均被齊根削斷,飛至遠處,露出泥濘土地。黑袍人就隨隨便便站在那里,動也不動,好像突然從地里長了出來,與四周環(huán)境說不出的協(xié)調(diào)。

    以李二為首,抬轎的四仆齊齊停步。云大在旁喝道:“什么人!”

    劉獨峰卻愕然道:“你是……九幽神君?”

    九幽神君陰冷殘忍,很少直接現(xiàn)身,所以他有此一問。黑袍人聽他開口,才緩緩低頭,平視著他們,漠然道:“我不是九幽神君,躺在那邊的那個才是?!?/br>
    劉獨峰甫見神秘人物,全副心神都放在他身上,沒去理會附近的死物。黑袍人伸手一指,指向另外一個方向,才轉(zhuǎn)移了他的注意力。他沿他手指看去,但見一座殘破孤墳凄然聳立,碎裂一半的墓碑前,赫然躺著一具同樣穿著黑袍的尸體。

    九幽生前將自己的尊容諱莫如深,不肯被任何人瞧見,死后卻管不了這么多。雨水濡濕了他的衣袍,使衣料緊緊貼在他身上,勾勒出枯瘦干癟的體型。無論他長相如何,單看整體,就知道他不太可能是肩寬腿長的美男子。

    劉獨峰也好,云大到廖六也好,油然生出很奇怪的渴望,想去挑開九幽蒙于臉上的兜帽,瞧瞧他究竟長什么樣子。

    但劉獨峰未及多想,便見黑袍人指向稍遠的位置,續(xù)而道:“以及……劉大人請運功細看。竹根旁那灘黃色的尸水,乃是江南雷門田字輩高手,殺戮王雷怖。你們既然代表官府,就請為他們收尸罷,不然雙雙淪為孤魂野鬼,也太可憐。”

    雨水混著尸水,實難辨認。還好劉獨峰辦案一生,見慣了尸體。他凝神仔細查看,果見那叢被削的與地面齊平的竹根旁,水跡顏色與旁邊積水稍有不同,且?guī)е伳伒母杏X,水面浮起血色油花,確為尸水無疑。

    常山九幽神君、雷門雷怖,在細雨凄迷的深夜里,莫名其妙地慘死于此,足以令江湖震驚。劉獨峰冷眼看著這兩具尸體,也不知為何,忽地一陣陣輕松,似是祛除了多年痼疾,再也沒什么可擔憂的。

    他依然端端正正地坐在滑竿上,頜下五綹長髯沾了水氣,看上去比平時更順滑,雙耳則微微顫動,悉心聽取黑袍人所說的每一個字。那嗓音蒼老嘶啞,如同出自七八十歲的老年人之口,毫無特異之處,更不是他聽過的任何人的聲音。

    云大向前踏出一步,想去為九幽神君收尸,見他毫無反應,又立定不動。劉獨峰最后看了尸體一眼,淡淡道:“好厲害的化尸水。劉某曾經(jīng)聽說,江南毒手藥王出自十二連環(huán)塢,想必是他為龍王配置的奇毒?”

    黑袍人仰天長笑,聲震竹林,震的殘留竹葉簌簌落地,笑完方道:“毒手藥王從不配這等藥物。實不相瞞,九幽神君與我交手途中,一時不留神,不幸誤傷雷怖。罪魁禍首是這東西里裝的毒液,劉大人可莫要怪錯了人?!?/br>
    他一邊說話,一邊從袖中抽出一支鴨嘴形狀的兵器,向他們亮了亮,又縮了回去。

    劉獨峰道:“原來如此,你也不知這是什么毒?”

    黑袍人道:“九幽神君沒告訴我就死了,我當然不知道。我把它叫做氫氟酸,劉大人若有興趣,可以自行取名?!?/br>
    劉獨峰笑道:“我只是問問而已,否則不好向傅丞相交待。這么說來,尊駕的確是五湖龍王?”

    黑袍人陰惻惻地笑了幾聲,亦笑道:“除我之外,更有何人?等劉大人你前來救駕,戚少商等人早已身遭不測。我殺了九幽之后,一直在這里等候你們。好在你人還算聰明,并未讓我等太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