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金風細雨樓忌憚朝廷勢力, 朝廷何嘗不忌憚他們。若換了別人, 傅宗書可不會如此費心。 蘇夢枕深知蘇夜為人, 根本沒指望她乖乖從命,也就不費這個力氣了。而事情毫無進展, 使傅宗書相當不耐, 屢次傳令, 要那幾位得力手下盡快對付毀諾城。官兵圍的風雨不透, 即便他送去書信,也未必到得了蘇夜手中。 使者不行, 飛鳥卻可以。十二連環(huán)塢以神鷹傳遞消息, 往來于京師內(nèi)外。風雨樓大可將九幽一事通知程英, 令她們盡快轉告。 更何況, 傅宗書不甚關心蘇夜死活, 六分半堂卻十分關心。蘇夜真正的安危懸于六分半堂高手身上,而非九幽神君。 花無錯聽完后,喟嘆一聲, 道:“古董生性畏縮,為人懦弱,局勢順利時還行,不順時往往指望不得他。其實公子應該派我跟著姑娘,讓他留在風雨樓。” 風雨樓“四無”中,唯有楊無邪掌管資料重地,從不輕易沖鋒陷陣,其他三人都算樓里重要戰(zhàn)將。古董是里面膽量最小,為人最平常的一個,倒也難怪花無錯有此感慨。 沃夫子同樣覺得自己應該跟去,看看蘇夢枕臉色,猶豫著沒說話。蘇夢枕似笑非笑道:“照你們的意思,不如我率領無發(fā)無天,親自出京將她救回來,才叫穩(wěn)妥。我打算委她以重任,就必須相信她的本事。這次我可以出面,下次呢,下下次呢?” 他口氣一加重,旁人立刻不敢再說。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能夠動搖蘇夢枕的決定。他選擇相信蘇夜,他們只好跟著相信,期待她帶著捷報返回京城。 程英當天就接到情報,得悉九幽神君應傅宗書之請,再度出山,打算以此為契機,重新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一洗敗于諸葛神侯的恥辱。 她們在京中的耳目比不上金風細雨樓,卻有方應看這個內(nèi)應。風雨樓消息未到,方應看已提前泄密,叫她們轉告五湖龍王。雙方均不知毀諾城的具體情況,放出神鷹后,就得聽天由命,祈禱它及時找到葉愁紅。 愿望十分美好,現(xiàn)實極為諷刺。飛鷹蒞臨毀諾城的那一夜,正是城破之時。 顧惜朝等人惜命如金,猶豫著不肯強攻,生怕解藥就此鴻飛杳杳。他們樂意拖延,傅宗書可不樂意,正好六分半堂要討好他,他要討好皇帝,雙方一拍即合,在京中談好條件。雷損給余無語送去暗號,令他找機會暗算自己人,開啟山下密道。 余無語已被六分半堂收買,長期等候合適時機,給蘇夢枕致命一擊。此時他被用在涉及天子的事務上,也算得其所哉。 雷損從他口中得知,蘇夢枕確實在培養(yǎng)蘇夜,將她當作未來的心腹副手。那么他發(fā)動臥底,能夠一石三鳥,打擊了十二連環(huán)塢和風雨樓,殺了蘇夢枕疼愛的師妹,還可取得蔡京和皇帝的信任。六分半堂立此大功,事后必然獲得極大寵信,進一步擴張勢力。 可惜的是,蘇夜于重重護衛(wèi)中劫走文張,身法神出鬼沒,刀法出神入化,令余無語失去了信心。他的懦弱其實是韜光養(yǎng)晦,畏縮其實是謹慎小心,所以才能以平平無奇的天資,從蘇夢枕接任樓主起,一直活到現(xiàn)在。 他頭腦遠比外表靈活,權衡過后,自覺并無暗算蘇夜的把握,就毅然拋開這個大功勞,轉為在無發(fā)無天換防時,偷襲更信任他,武功更低的師無愧。只要打開密道,云大等人自能破解密道機關,但誰都抹殺不了他的功勞。 蘇夜懷疑每個人,卻在余無語、師無愧二人這里出現(xiàn)盲點。她也好,葉愁紅也好,公孫大娘也好,都不太在意他們,因為他們跟隨蘇夢枕太久了,堪稱風雨樓元老,背叛的可能性實在很小。她將文張交給他們看守,也表現(xiàn)了對他們的倚重。 好在“不太在意”,不代表“絕不在意”。蘇夜本人并非沒被元老背叛過,猶豫過后,仍令公孫大娘不可松懈,抽空注意無發(fā)無天。 結果公孫大娘離開少許時間,去吃了一頓晚飯,余無語就殺掉數(shù)名無發(fā)無天成員,在兄弟背后連插兩刀。若非她回來的快,師無愧已經(jīng)無力回天??伤认聨煙o愧,去追余無語時,卻發(fā)現(xiàn)密道入口石門打開,機關卡死。余無語一溜煙逃進山腰密林,官兵隨即一擁而入。 她好歹曾是紅鞋子的首領,遇到險境時極為冷靜,剎那間發(fā)覺大事不妙,形勢難以挽回,立即展開輕功,掠回城中,將這不幸的消息轉述給蘇夜。 息大娘遲遲沒有阻死密道,是怕自己人沒了逃生后路,并未想到蘇夢枕的手下也會被收買。她剛剛聽了皇帝的奪位隱私,覺得曙光近在眼前,就接到如此噩耗。 公孫大娘三言兩語,將事情解釋清楚,沉穩(wěn)地道:“我路上特意看了看,文張也已逃掉了,可能還在余無語之前。愁紅正在施救師無愧,并通知守衛(wèi)碎云淵的陰兵,現(xiàn)在要怎么著,逃嗎?” 師、余兩人換班監(jiān)視文張,一日之內(nèi),少說要去看個六七次。余無語既然背叛,文張自然脫困逃生,只因在蘇夜手上吃了虧,才不敢做多余之事,急急離開毀諾城,回到同僚身邊。 蘇夜愣了愣,眉間一絲怒意一掠而過。她并沒想到她自己,反而想到了蘇夢枕。余無語這次不背叛他們,下次就會背叛蘇夢枕。以蘇夢枕不疑兄弟的個性,損失只怕數(shù)倍于此。 她冷冷問道:“他人已逃了?” 公孫大娘道:“是。” 蘇夜道:“很好,暫且不必管他,他這么做,我肯定計較到底,卻不一定非得在今天計較。戚兄,大娘,卷兄,莫要忘記我們商量好的事情。動作最好快些,時間拖的越久,對我們越不利。” 雷卷滑落椅子,冷聲道:“我寧愿你叫我雷大俠。” 蘇夜笑道:“你這時還有心思和我說笑,果然心志堅定……噢,路上你們得把事情轉告鐵二爺,他還不知道這回事?!?/br> 息紅淚臉色凝重,急著出去指揮城中弟子,聞言腳下一頓,點頭道:“我們曉得,你們兩個也千萬小心?!?/br> 蘇夜稱呼雷卷為卷兄,是因為她見過太多姓雷的人,叫過無數(shù)次雷兄,正好旁人都稱他為“卷哥”,她就隨大流地改了稱呼。但她把卷字發(fā)成兒化音,聽起來活像“卷兒兄”,驟然使雷卷的形象可愛了三分,惹得唐晚詞笑不可抑。雷卷對此不滿已久,直到這時才說了出來。 毀諾城防御一旦被攻破,離覆滅便不遠了。官兵數(shù)量是他們十倍以上,若要硬碰硬地對抗,只會落得個全軍覆沒的結局。因此,他們在商議計劃時,從未想過力戰(zhàn)至死,只以脫逃為首要目的。 蘇夜早已編好分組,按照武功高低搭配,指定每個隊伍突出重圍的路線。逃離途中必有死傷,只能聽天由命。如果他們成功逃走,后續(xù)也說明了怎么聯(lián)系,在哪里見面,是散入尋常百姓家伺機而動,還是盡快聚到一起,再抗強敵。 她這人居安思危,居危時更是思的不行,整天提醒人家小心臥底,做好城破的準備,簡直讓人聽的耳朵里長出繭子。今夜城破,官兵各持刀槍進城,居然給她們一種“終于來了”的奇特感覺。 蘇夜離開前,仍記得履行約定,念著劉獨峰泄露內(nèi)情的情分,放走李二、廖六兩人,叫他們自行歸去,并叫他們帶給黃金麟一句話,就說官兵若有過分舉動,他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息紅淚與戚少商二人結伴,逃往殷乘風的青天寨,準備在寨中稍作喘息,馬上聯(lián)絡神侯府,告訴皇帝他們“已經(jīng)知道原因”。但青天寨離此頗有一段路程,兩人又是官兵的首要捉拿目標。傅宗書只要派來高手,肯定會竭力搜索他們。誰都不知路上會有什么變數(shù),會不會被官兵沖散。 自城破開始,到毀諾城陷入一片火海,只過了不到半個時辰。城中混亂不堪,喊殺聲絡繹不絕,到處都是血光、刀光,火光,還有拉弓放箭的聲音。 各人分頭逃亡,從密道與碎云淵兩地逃走,沖破官軍包圍。不少女弟子武功低微,只結隊對付尋常兵丁。武功高的人則承擔更多責任,主動尋找對方的好手,譬如“連云三亂”,打算在離開時多殺幾個人,減輕別人的壓力。 毀諾城弟子混亂不堪,官兵的情況也未好上多少。人人都想找到戚少商或者息紅淚,搏一個首功,或者雷卷、鐵手也行。但天上陰云密布,地下火光耀目,人人眼花繚亂,被聲音震的頭暈眼花,想找到特定目標,可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劉獨峰仍坐在滑竿上,由六仆抬進毀諾城,并不參與廝殺。他面色嚴峻至極,聽完李二的回報后,更是陰如灰黑云層,散也散不開。 戚少商不在“陣前風”穆鳩平身邊,不在雷卷身邊,也不在鐵手身邊。他與息紅淚像約好了似的,離開這些熟悉的兄弟朋友,既降低了自己被找到的可能,又可以避免將危險引至他們身邊。 劉獨峰微黃的臉色映著火光,染上橘紅淡金的絢麗色彩。他仰頭看天,又緩緩低頭,只說了一句話,“你們?nèi)フ移萆偕蹋詈迷趧e人之前找到?!?/br> 第一百一十二章 煙雨凄迷。 劉獨峰不愿雨絲沾到衣袍,讓六仆之一站在滑竿旁邊, 在自己頭上撐開一把油傘。另有四人領了他的命令, 散入毀諾城中, 采取各種追蹤手段,追尋戚少商和息大娘的蹤跡。 然而, 蘇夜親自布置了他們的逃亡路線,讓人難以估測。陰云遮掩寒星,雨絲霧靄朦朦朧朧, 將毀諾城裹在雨霧織成的斗篷里。廖六御使飛鳥, 在高空不斷盤旋, 卻因細雨如煙,夜色深沉, 什么可疑人物都見不到。 按照劉獨峰預想, 即便找不到戚少商, 找到蘇夜也成。蘇夜托李二給黃金麟帶話, 被他在旁清清楚楚地聽見。黃金麟確實十分懼怕她,表面不屑一顧, 卻于李二離開后, 召來負責點火搜城的手下, 吩咐他們不得有“過分舉動”。 城中弟子多半年紀不大, 容貌姣好, 惹的官兵十分垂涎。黃金麟本想放任他們燒殺jianyin,借此壯大士氣,考慮到自己的小命, 思前想后,終究不敢冒險。 劉獨峰聽完之后,認為她肯定一馬當先,為同伴殺出一條血路。但她竟就這么消失了,就像戚少商,城破之時行蹤不明,誰都沒見過他們的身影。 黃金麟摩拳擦掌,很想捕獲幾個重要人質(zhì),卻遲遲未能如愿,不斷催促他出手。劉獨峰不怎么理他,合目沉思一陣,忽然搖頭道:“他們已逃出了城?!?/br> 黃金麟一愣,驀地浮出深深喜色,道:“算他們運氣不好,偏要自己撞進死路!嘿,與其落到我們手里,不如神君他老人家親自動手?!?/br> 劉獨峰淡淡一笑,應道:“如此也好,但劉某身負朝廷重命,必須親眼確認戚少商的生死安危。若黃兄沒有意見,這里的事結束后,我要前去追蹤戚少商,或者助神君一臂之力?!?/br> 余無語見公孫大娘趕到,師無愧未死,立馬藏的能多深有多深,生怕城破后被蘇夜搜出來殺掉。文張等人奄奄一息,毒性已侵入丹田,與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毫無差別,并未參與破城一役。黃金麟因此平步青云,一躍成為官軍的唯一首領,與劉獨峰平起平坐。 古董背叛、九幽神君露面,均未能瞞過劉獨峰。黃金麟知道他立場不明,卻不敢惹他,很想請他趕緊去追蘇夜,拼個兩敗俱傷。 鮮于仇和冷呼兒均出自九幽門下,各自繼承他一項奇術,在官場青云直上。但九幽并無俗人常見的師徒情分,明知徒弟身中劇毒,遲遲找不出解毒方法,也不怎么關心。 他兩人尚且如此,其他人還用說嗎?黃金麟又想討好他,又不知道應該怎么討好,想起九幽當年種種恐怖傳聞,到底沒敢主動湊過去。 如今劉獨峰主動提議,黃金麟巴不得他這么說,明知他與諸葛交好,不一定幫九幽神君的忙,仍急忙答道:“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劉大人你深受圣上寵信,武功絕頂高明。神君有你做臂助,必然馬到成功?!?/br> 劉獨峰又莫測高深地一笑,目光如電,投向青天寨的方向。 一個人若熟悉連云寨,就知道連云寨與青天寨的親密關系。戚少商元氣漸復,心腹兄弟卻越戰(zhàn)越少,仍得找個可靠的地方容身。劉獨峰沒等到蘇夜的回音,沒有親眼見過戚少商。但他敢和任何人打賭,只要有任何隱情,有任何希望,蘇夜就不可能輕易放過。 他隱有一種莫名感覺,認為這事絕不會拖的太久。少則十余日,多則一個月,他便能等到最終結果,把燙手山芋拋給別人。 劉獨峰作此想法時,戚少商與息大娘正翻山越嶺,趕往青天寨,越往東走,天就越陰,幸虧雨勢并未變大,仍然緊一陣,慢一陣,忽而淅淅瀝瀝,忽而柔絲拂面。樹葉籠著雨水,冰涼濕潤,水珠自枝頭滴落,墜在他們頭發(fā)上,猶如給息大娘插了一頭晶瑩透亮的珍珠。 她面龐白而柔膩,白的有點不自然,顯見她心情極為緊張。雨水濡濕了她的頭發(fā)和衣裙,卻無損她的秀美明艷,反而愈增風韻,猶如從水墨中走出的絕代佳人。 戚少商與他并肩而行,臉色也不甚好看。他傷勢即將痊愈,斷臂傷口也完全收攏,整個人與過去判若兩人,面上的堅毅之色則絲毫不減。 變生肘腋之間,禍起蕭墻之內(nèi),確實使他內(nèi)心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他明知連累朋友,還得咬著牙逃下去,活下去,否則會對不起更多為他而死的人。譬如現(xiàn)在,他和息大娘飛鳥般投入山林,避開驛道,沿直線奔向青天寨,同時躲避官府眼線。 這將是一段頗為艱苦的旅程,可他已吃了那么多苦,又怎會在意多吃幾天?若說他介意,也是因為息大娘和毀諾城。那本是失意女子棲身的桃源,只因他帶傷投奔,就落得個城破人亡。 息大娘當然不介意,唐晚詞呢?秦晚晴呢?她們面上不說,心底難道對他沒有微詞? 唐、秦兩人和雷卷、沈邊兒在一起,應該平安逃出。鐵手卻和唐肯、穆鳩平等人同行,照顧這些武功較低微的人。這樣一來,即使有人落在黃金麟手里,其他人也可設法施救,不致被一網(wǎng)打盡。 他們惶惶然如喪家之犬,急急然如漏網(wǎng)之魚,眼睜睜看著前方山崗高聳,密林幽深,仍義無反顧地掠上盤山小路。這甚至不是譬喻,而是寫實。他們的家都已沒了,不知何時能夠重建。此時他們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走,走去青天寨,要皇帝付出他應該付的代價。 兩人輕功俱佳,一口氣奔上山崗。息大娘微微喘息著,明眸一掃,又望一望天上烏云,云后模糊不清的月影,嘆道:“這滿天的云,究竟何時可以散開?!?/br> 戚少商道:“已經(jīng)起風了,不用多久便可云散雨霽?!?/br> 息大娘正在拭抹發(fā)間水珠,發(fā)覺雨水連綿不斷,只好頹然垂下手,道:“瞧,這里竟是黑風林,亂葬崗?!?/br> 月光黯淡,卻不是漆黑一片。兩人聚功雙目,果然看到一個個無主墳頭,森立于土丘之上,被黑黢黢的竹林掩映著。兩三個墳頭前,還立有破破爛爛的石碑,大半傾斜倒地,破損不堪,誰知道多久無人前來祭拜了。 另外一些連碑都沒有,墳也不圓,更像隨意堆出的土堆,無聲地告訴行人過客,這里是孤魂野鬼長眠之地。 他們身后已經(jīng)十分凄涼,仍沒逃過盜墓賊的毒手。他們挖開墓xue,扒走尸體上的衣服,任憑雨水灌入半開的地洞,將尸骨悉數(shù)泡在水中。幾十年過去,尸骨腐朽不堪,生滿了青苔小草,看上去不但不嚇人,反而極其凄涼慘淡。 戚少商走至地洞前,向里一看,慘笑道:“你何必同情他們呢,也許你我死后,下場還不如這些可憐人?!?/br> 息紅淚正蹙眉看著,聽他語氣凄淡,連忙將心思從死人放回他身上,勸道:“事情已有轉機,你不要這么說。只要你不放棄,早晚有一天,可以為你死去的兄弟報仇?!?/br> 他們走進竹林,翻過這片山嶺,下山沿大路直走,再轉幾個彎,就可以趕到青天寨。山路固然難行,卻難不住武林高手。 只是,他們能想到從小路走,別人自然也想的到。以劉獨峰之智慧,若說想不到,才叫看輕了他。怕就怕來的不是劉獨峰,而是比劉獨峰更可怕的人。 息紅淚秀眉始終未展,如雨中春山,看的人砰然心動。她安慰之后,又催促了戚少商幾句,擔心他倆行動太慢,最后被追兵察覺行蹤,追趕上來。 他們說話時,黑云更深,雨意更濃,天上地下唯有雨絲輕拂竹林的聲音,連蛙聲、蟲聲一并不見了。值此斷腸銷魂夜,兩人心情愈發(fā)沉重,仿佛無主荒墳上帶著的凄清冷漠,已不知不覺侵入他們心田。 戚少商喟嘆一聲,道:“咱們走吧?!?/br> 不知何故,息大娘臉色蒼白的不對勁,他的聲音也不甚對勁,仔細一聽,似乎比他平時說話聲略高一點。但他心情起伏不定,聲音略有改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他的青龍劍不在腰間,不在背后。息紅淚左袖短劍,右袖繩鏢,眉梢眼角,盡是警惕神色。他們一同走至墳前,又一同舉步離開。將近竹林時,戚少商忽地咦了一聲,叫道:“鬼火?” 息紅淚稱這里為黑風林,只因細竹生長緊密,在晚上顯的幽暗可怖。夜風穿林而入,搖動竹葉,發(fā)出鬼拍手般的嘩嘩聲。天幕無星無月,地上孤墳林立,他們耳邊嘩啦作響,看著碧綠鬼火冉冉升起,均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骨骸曝于荒野,腐朽后,自然會產(chǎn)生綠幽幽的熒光。戚、息二人久經(jīng)風雨,豈有不知之理?但雨夜忽現(xiàn)鬼火,大違常理,頓時令他們你看我,我看你,猜不透怎么回事。 息紅淚探手于袖,似乎想抽出短劍,又把它塞了回去,緩緩道:“不管它,先進去瞧瞧?!?/br> 她聲音悅耳動聽,語意沉靜自然,可話音方落,竹林深處驟然傳來細如游絲,哀如泣訴的詭異聲音,似乎發(fā)自女子口中,細微至極,又無孔不入,絲絲縷縷鉆入他們耳中,甩也甩不掉。奇異香氣隨聲音出現(xiàn),仿若蘭花綻放,沁人心脾。 她愣了一愣,看戚少商時,但見戚少商面色遽變,目光亦有所動搖。 兩人背后的墳頭中,忽地滑出一個悄無聲息的黑影。黑影一露面,立刻愈擴愈大,幽靈一樣向前飄拂著,想要從后包住息紅淚。 第一百一十三章 女聲猶如從幽冥中傳出,婉轉低吟不絕。雨絲沾衣欲濕, 凄吟徘徊不去, 驟然將人帶入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亂葬崗、黑風林、地上亂墳, 仿佛化作地獄幻境,向人面門直逼而來。 他們?yōu)榇艘庋I衩詴r, 黑袍已貼近息大娘被雨水打濕的披風。 雨夜下,忽地劍光一閃,雪亮如閃電。劍光來自短劍, 短劍卻作刀招。息大娘飛旋回身, 自袖中抽出短劍, 劍刃裂空而至,劍鋒刺入黑袍, 割裂而下。短劍不住發(fā)出嗡嗡震鳴, 卻勢如破竹, 將這黑袍一分為二。但黑袍落地時, 短劍亦不堪重負,啪的一聲斷開。 此時, 戚少商面上忽地震了一震, 神色恢復如初。他方才心旌動搖, 只覺鬼音繞于耳旁, 怎么都無法置之不理, 心情也頗為煩躁。短劍割斷黑袍后,那個神秘的聲音忽然更響了,他卻被劍光所懾, 急忙收斂心神,定神守一。 女子口吻凄惻纏綿,聲音愈來愈尖利,猶如冤鬼化作厲鬼。竹葉搖動不絕,即便被雨水濡濕,同樣簌簌作響著,迎接他們踏上黃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