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即便是太子,也有太多不可以,不得已,如果不能護住自己想護住的人,如果不能隨心所欲地拿到自己想爭取的東西,做太子,卻活得如此窩囊,是為了什么。 “先生今日來,是有什么同孤說么?” 蘭子顧的舌頭碰了碰齒關(guān),他躬身下拜,“睿王不肯回京,是因為突厥異動,將掀戰(zhàn)事,若是突厥率先越過賀蘭山南下,沿途又是燒殺劫掠,大周的國本雖不至于動蕩,也會極為棘手。但突厥人雖然殘暴好殺,兵馬卻不多,睿王勇武,平定北患指日可待,到時候如此大一件功勞扣在頭上,睿王再折返上京,豈不是,更叫陛下偏愛?!?/br> 這一點白慕熙當(dāng)然想到了,他不動聲色地握住了紅欄,“先生,這么多年了,孤也想會會三弟了。” 時維九月,突厥果然揮軍南下,兩萬兵馬沿河西越境,一路殺入了大周,這一次非同小可,直接生擒了河西節(jié)度使。睿王率軍積極抵御,如今在靈州外僵持不下。 皇帝大為震怒,跟著收到了戰(zhàn)報,說今年旱澇不平,糧草匱乏,皇帝便在朝堂上提出,與重臣商討押運糧草的事。 文官們緘口不言,武將戰(zhàn)栗不前。新任突厥王好大喜功,又殘忍暴戾,手底下的軍民皆以搶劫為樂,何況這一次竟直接生擒了節(jié)度使,軍心大振,來勢洶洶,皇帝問了一圈,竟無人愿意前赴前線。 這群武將真是平日里喂的精米太多,一個個吃成了軟骨頭。 最終,還是白慕熙親自出來,“父皇,押送糧草一事,兒臣愿往?!?/br> 他的聲音藏著一種指揮若定的沉篤,似有著令人信服的力量。 皇帝龍目一睜,“邊關(guān)打仗,不是兒戲?!?/br> 太子這些年,舞文弄墨、釀酒栽花,都成了上京的名景了,從來沒有人聽說過,太子還有親赴戰(zhàn)場的豪氣。但是送糧草不是等閑小事,而且吃力不討好,戰(zhàn)役贏了,沒有人會把功勞算在太子頭上。 柳行素也感到惶惑不解。他一襲淡紫的蜀錦名綃,從容坦蕩地立在金殿之上,背影有了嵯峨玉山般的姿態(tài),幾乎無人不信,他的決心和能力。 皇帝沉思了片刻,冕旒下一張臉終于釋然,“好,那便讓你們兄弟勠力同心,其利斷金。” “多謝父皇恩準。” 散朝后,柳行素沒有見到白慕熙,他被皇帝單獨召入了無極殿。 柳行素始終想不透他為什么突然離開上京,兩位皇子都離開上京城前往戰(zhàn)場,這不是兒戲,若是真出了什么好歹……睿王尚且有后,兩位皇孫正在回京路途,白慕熙…… 小春見了也說:“大人今日心事重重,是在擔(dān)心什么?” “擔(dān)心?”柳行素愕然,秋千架背后的花藤都枯死了,九月風(fēng)輕云淡,秋高氣爽,但她突然覺得腳底冰涼。 她是在擔(dān)心。擔(dān)心他弄丟了儲君位,擔(dān)心他此去有什么不測…… 小春一語道破了天機:“若不是為了大人的案子,那就一定是大人的夫君了?!?/br> “小春,你敢笑話我?” 小春見她表情兇惡,故意躲閃,若不是這幾日柳行素與太子關(guān)系漸洽,她也不敢說的,“大人,你當(dāng)年和太子殿下也沒斷過,所以你和他,還是夫妻?!?/br> 柳行素沉默了下來。 “夫妻”這個詞對她來說已經(jīng)太遠了。 她用一場火葬送了自己,那時候因為孤立無援,只有絕望,她從劫后睜眼,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查明真相為家族復(fù)仇?,F(xiàn)在已經(jīng)一步一步地接近真相了,她還沒有想過,如果真找到了兇手,報了大仇,她以后該走什么路。 是等待身世揭穿被皇帝所殺,還是率先退場保住性命……好像,都與白慕熙無關(guān)。 而小春的話,讓她第一次想到,自己與他,原來從來就沒有斷干凈。沒有和離沒有休書,她還是他的太子妃,他也始終,是徽兒的爹,她不能自私地剝奪徽兒認祖歸宗的權(quán)力。 “這些以后再說吧,我現(xiàn)在沒有什么心情考慮這個?!绷兴貙⒛X中多出來的糾葛和困惑暫時拋諸腦后,現(xiàn)在真相,是她唯一要追尋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額,小春口無遮攔了。 在太子離京前,我要撒一把糖來吃吃。 回來之后,就會開始真正恢復(fù)記憶了~~ ☆、第43章 煙雨籠寒水 那日從徐義理家里出來之后,柳行素發(fā)覺了, 上下朝徐大人總是有意無意避著自己。 徐義理要不是怕她和太子對男寵的事記他一筆, 就是怕她追問過去,徐義理萬萬不敢再撞上柳行素, 說些拉近關(guān)系的客套話,反而開始盯著衛(wèi)崢, 衛(wèi)崢被擾得煩了, 見到徐義理也便繞道走。 轉(zhuǎn)眼北疆戰(zhàn)事吃緊,皇帝愁白了頭發(fā), 糧餉準備妥當(dāng)后,大殿宣旨, 讓太子即日出發(fā)。 白慕熙在金殿上了領(lǐng)了圣旨令箭。 雄偉高峨的宮闕聳入云霄,隔著厚重的琉璃瓦覆壓下的古墻, 里頭九重宮室燈火明艷, 而圍墻外不絕的雨絲瀟瀟。 柳行素穿戴好一身雪白的衣裳,外面披了一件蓑衣,取了釣竿魚餌, 獨自走到城中的碧河, 水里靠岸停了一艘畫舫, 裝飾淡雅,香簾飄拂。 “柳大人?!毙l(wèi)六見了禮, 便下船了。 衛(wèi)六今天穿了一身黑裳,猶如夜行衣的式樣,打扮得十分低調(diào), 柳行素微微一笑,將釣竿擺在岸上,彎腰走入了畫舫艙中。 “太子殿下,約柳某前來,是要柳某給你餞別么?既然如此,怎么自己擺起了酒?”柳行素解了厚重的蓑衣,取下斗笠,艙外一半雨水一半晚煙,浮在朦朦朧朧的河面上,細密地籠罩。 白慕熙抬頭,柳行素已經(jīng)將那一頭如墨的秀發(fā)散開了,蓑衣下,一身淡青色的含領(lǐng)廣袖衫,似女非男的裝扮,他多看了一眼,才淡然地撇過頭,“孤不約你來,便要等到明日孤走的時候,才能見你一面?!?/br> “殿下舍不得我?”柳行素扶著梅花小幾,笑吟吟地將唇湊過來,呼吸溫?zé)?,“殿下舍不得,還請纓去河西?那是什么地方,風(fēng)沙大,沒有水,殿下細皮嫩rou的,又有刀劍無眼,要是受傷了怎么辦?” 她逼得近,他幾乎是稍稍轉(zhuǎn)過頭,臉就要被她的唇親到。 這種姿勢讓他微微不自在,伸手將她推過去坐正了,“這差事雖然苦,但朝中已沒有人愿意做了?!?/br> “殿下心系萬民,是百姓的福氣。” 柳行素單手支著臉頰,靠在一旁緋色的梅花案上似笑非笑地打量他,畫舫面鋪滿了燭火微光,艙外雨簾如幕,正好他的清酒木樨花香淡雅,此情此景,不枉她風(fēng)流地打扮了一番,明眸如畫地看著他。 白慕熙皺了眉,沏了一盞茶給她,“突厥人心狠手辣,我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來。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欲速則不達,如果再有第二個徐義理,不要妄自行動,還有,我給你在柳府安插了一對人馬?!?/br> 他的手伸過來,柳行素才意識到桌子上放了一只錦盒,里頭安靜躺著一塊青龍玉佩,他取出來交給她,手上傳來清涼,她微愣,白慕熙用只有他們聽得見的聲音道:“見此令牌,如見我,他們會聽你調(diào)遣?!?/br> 手里的東西太貴重了,沉甸甸地壓著她的掌心,甚至連那顆心都被緊緊地包圍了。 她幾乎鼻酸,忍了忍,才恢復(fù)笑意:“殿下,我們不過萍水相逢,你送這么貴重的東西給我,不怕我借它作惡,污了你的名頭?” “柳行素?!?/br> 他聲音低沉。 柳行素目光一晃,抬起頭,仿佛在這個寂寥深長的雨夜撞上了滿天繁星。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畫舫已經(jīng)沿著河水滑下去了,水影也被搗碎了,雨絲細膩的聲音也湮沒不聞了,只有他的聲音,“我要走了,你沒有一句道別的話要說?” 畫舫里的空氣靜到仿佛能聽到塵埃落地的聲音。 她目不斜視,他蹙著眉在等待。 俄頃,柳行素挑唇道:“你想聽的,恐怕不是道別的話?!?/br> 他不否認,“你知道。” 柳行素拿著手里的青龍玉佩翹了翹下巴,“那好,等殿下安然無恙地回來了,我再說。不過,我說的安然無恙,最好是,一道傷口都不要留?!?/br> 話音一落,便被他伸出手臂緊緊地攬入了懷里,柳行素有準備,不過沒有制止他,反正明日這人便要走了,說不準多久才能回來,她有點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種再沒有牽絆的堅定。 這里,她最熟悉的人,只有魏太師和他,如今一個退隱,一個遠走,她需要顧忌的就少了太多。道別的話她說不出口,只是因為他們還沒完。 船艙外傳來一個聲音:“殿下,雨停了?!?/br> 她靠在白慕熙的胸口,他的心跳規(guī)律,她一清二楚,胸膛震了兩下,男人低聲道:“知道了。” 纏綿了多日的雨終于停了。 岸上傳來百姓們的呼聲,一個個放肆地提著燈籠出來,攤上叫賣的人便多了,鮮包子和糖葫蘆的香味一陣一陣的,全是柳行素小時候的回憶,她喜歡糖葫蘆,某一年,她拿著滿手的糖葫蘆跟在他的身后偷窺他。太子殿下去太師府聽課,一待就是一個時辰,他出來的時候,她獻寶一樣的從身后把糖葫蘆掏出來給他,但是已經(jīng)融化了,袖子上全是黏膩的糖,她窘迫地低頭,他就望著她無奈地笑。 柳行素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事,心里悵然若失,幽幽地嘆氣。 白慕熙聽到了,撫了撫她的長發(fā),“柳大人,該不會是嘴饞了?”繼而又笑起來,“沒想到堂堂中書侍郎,唯一的女官,柳行素大人,也喜歡小孩子的玩意?” 柳行素一聽,就不樂意了,“誰說糖葫蘆只有小孩子愛吃的?” “那我讓人去買?!彼f著要起身,柳行素雖說不認可只有孩子愛吃糖葫蘆的觀點,但還是怕人知道她真想吃,忙抓住他的手。 “我可沒說要吃?!?/br> 水霧迷蒙里,畫舫穿過一道道長街,沿著河流蜿蜒下去,不一會兒便到了城里的人煙僻靜之處,再也沒有吵鬧人的叫賣聲,也沒有喚醒人食欲的香味了。 柳行素坐起來,取了酒碗與他滿杯,白慕熙按住了她的手,“你酒量淺,別喝醉了?!?/br> 他伸手將她掌心下的小碗抽出來,聲音難見地多了幾分溫柔。 柳行素知道,一個男人肯為你花心思留意到這些細節(jié),就說明,你在他心里有了一定的地位。白慕熙——他是真的在為她留余地,花心思。 他們對彼此的過去保持了同樣的緘默,這樣的默契,誰也不去觸碰。柳行素知道他心里有太多沒問出口的疑惑,正如她心底同樣也有很多,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 “殿下,我有一個問題?!?/br> 她從回憶里抽身,將話題轉(zhuǎn)到別的地方,“陛下是真想分散上京的人口,將部分人趕出城去?” 當(dāng)時皇帝利用她和裴建唱戲,順帶牽連了一把太子,后來兩人去了荊州,這事好像便有始無終了,柳行素懂皇帝的心思,上京城的確擁擠,這幾年官員的數(shù)量也實在太多,而城區(qū)已無法擴建,這么擁擁堵堵地存在一處,總有一日要生亂子。 白慕熙頷首,“父皇為人謹慎,不愿留下隱患?!?/br> 恐怕不是謹慎,是心虛多疑吧。柳行素多瞟了他一眼,白慕熙手里握著一只酒碗,眉目如沉入湖底的圓石,她便不問了,這些都與她沒有什么關(guān)系。今晚只有一句話是她真正要說的,方才已經(jīng)說了,柳行素便沉默地靠住了畫舫。 風(fēng)吹簾動,白慕熙將外頭艄公留的一只小火爐取進來,交給她,“記得在府里多留幾個下人,天冷容易染上風(fēng)寒。” 那件蓑衣還擺放在船艙里,流了滿地的雨水。 柳行素握著這只小火爐,胸口暖暖的,“我是個粗人,粗慣了,反而不習(xí)慣有人服侍,倒是殿下的靈瓏,不知道要不要同殿下一起走?!?/br> 這是她第二次提起靈瓏了,從前是驚訝她為何偏偏同靈瓏過不去,現(xiàn)在想起來,只剩愉悅,“你醋了?” “哦,那倒沒有,我是為靈瓏姑娘覺得可惜?!绷兴匮b模作樣地抱住了手爐,“我這人看人的眼光還算是準,靈瓏對殿下可是一片真心,哪知殿下這一去便是山川萬里,北疆美人眾多,胡女美艷潑辣,要是纏上了,恐怕一輩子都脫不了身,到時候那位嬌滴滴的解語花,豈不是遭殃了?!?/br> 自己吃醋了非得拉上一個墊背的,她也真是……白慕熙煞有介事地點頭,嘴唇卻輕輕折了起來。 人還沒走,她就先想到了胡女難纏,不是吃醋吃得厲害是什么? 但她既然一本正經(jīng)地說,他也就不拆穿了。 哪知柳行素見他不吭聲,卻不樂意了,“你心里清楚,靈瓏她愛慕你,殿下身邊留著這朵花,那可別往外頭朝三暮四的。” 他不說話,她卻一頂接一頂?shù)拿弊咏o他扣過來,白慕熙只得握住了她的手腕,如實以告:“我其實并不知靈瓏……” “殿下,這話就不要說了,太傷人家靈瓏姑娘的心了?!边@么大一個美人兒在他的府邸貼身服侍,朝夕相處多年,他怎能察覺不到靈瓏的心意,他又不是塊木頭,若說衛(wèi)崢她還愿意信。 白慕熙對她微感頭疼,船艙里飄出一個低沉而無奈的聲音:“上回,你不是還在為奪走了孤多年堅守的貞cao得意么?你明知道,柳氏之后,孤沒有過女人?!?/br>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太子就走了……走了……走了…… 依照作者君的尿性,很快又會回來……回來……回來…… 第一卷可能要寫近二十萬字吧,小包子會在下卷出來助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