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臨行前李夫人在城門口送行,拎著一個小葉紫檀的食盒,那腰肢,細若流紈,那眼神,纏綿多情,恨不得將太子殿下畫在眼底似的,不舍地看著他,“殿下此去,山高水長,但愿,記得妾身。” 最后那句說的聲音極小,極少人聽到了耳朵里,但正主還是聽到了的,他皺起了眉頭。 柳行素低低地壓著唇冷笑。 白慕熙沉聲道:“夫人深明大義,孤已向陛下請旨,日后,你可留在荊州。” 請的旨意,無非就是給這個“深明大義”的遺孀給予家宅、田產(chǎn)或者財物,寫個匾而已,將人圈在荊州,還是哪里都動不了,否則這個賣夫求榮的婦人便會被人詬病寡情無義,為了另求新歡不惜將丈夫出賣。 李夫人那張海棠花似的粉面刷地一白,不可置信地凝望著太子殿下。 白慕熙轉(zhuǎn)身走入了護衛(wèi)從中。 李夫人要追,卻被兩支長戟攔下,將人隔在外頭,衛(wèi)六將身體前傾,悄聲道:“李夫人還請自重。我家殿下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確了?!?/br> 李夫人的胸脯幾個劇烈顫抖的起伏,她徹底被推了出去。 她始覺得,有些事真該深思,難道殿下有斷袖之癖果然是真? 當年李夫人也是青樓名妓,被李博望買入府邸為妾,不出幾年她便毒死了大房,那男人明知是她干的,卻摟住她的纖腰豐臀,色瞇瞇地將她壓在床幃里,愛憐道:“小心肝真是深得老爺我心,那臭娘們我看她不順眼許久了,總算是一命嗚呼,再也不用看她臉色來尋你了?!?/br> 她對自己的容貌一直十分自信,李博望也是愛慕她這一點,否則為何她偏偏成了荊州城里官職最大的官員的夫人? 樹倒猢猻散,墻倒眾人推,她為了保全自己,自然要率先出賣李博望來換取殿下的信任和青睞,才能徐徐圖之,可今日看來,這位殿下一點都不解風情! …… 官道上的楊木油綠的樹葉飽滿多汁,空山煙火遲,夏木里無數(shù)的黃鸝驚起回頭,啼聲婉轉(zhuǎn)。柳行素臥坐在寬敞的馬車里,趕車的人是小春,太子在她身邊靠著養(yǎng)神,柳行素打起簾子,愜意地聽鳥鳴聲,微微一笑,“殿下今日怎么寡言少語的,我一個人自說自話,甚是沒趣啊?!?/br> 他還是不答話,只是余光瞥了過來,有些冰冷。 白慕熙握緊了五指。荊州的事宜解決了,可柳行素面臨的更大的危機,父皇對臣民,如果不能利用,只能遠放邊境,不礙自己的眼,或者徹底毀了。 他把前者的路銷了,那么—— 說時遲那時快,一支羽箭“咻”地射入了馬車。 完美錯過了柳行素那一截白嫩的脖子,白慕熙偏頭讓過羽箭,那支鑲翎的翠羽箭筆直地釘在了木板上。 柳行素第一次被人刺殺,只覺得脖頸微涼,驚魂未定地摸住自己的脖子才發(fā)覺蹭了點皮沒有出血,外頭響起了此起披伏的拔劍聲:“保護殿下!” 刷刷的劍光閃爍,箭鏃還在不斷地射進馬車,白慕熙扯了車簾,將柳行素的手腕扣住拉出了車廂。 莫玉麒和衛(wèi)三并肩作戰(zhàn),護在白慕熙和柳行素的身前,小春也下了馬車,全體的護衛(wèi)都戒備起來,原本寂靜無人的空山樹林,此時不斷地從樹梢上冒出黑色的衣影,這群人張弓搭箭在樹杈上瞄準。 地面上也從側(cè)方鉆出十多個殺手。 煙塵被紛亂錯雜的腳步帶起,殺手執(zhí)刀便砍,衛(wèi)六率領一種太子護衛(wèi)正面應敵,莫玉麒和衛(wèi)三保護太子安危,但樹上埋伏的弓箭手有八人,雙拳難敵四手,莫玉麒不得不護著白慕熙先后退,“殿下,此處危險,殿下與柳大人先走,我等斷后。” 說罷,他抬手一劍揮開了一支羽箭。 柳行素拉著年幼的小春護在身邊,白慕熙蹙眉,“目標是孤,走不了?!?/br> 他伸出手臂,堅毅而沉凝地擋在柳行素和小春的前面。 作為太子,他絕對犯不著這樣,他也承認自己有私心,如果是常人他絕對不會不計生死地擋在他人身前。 柳行素的眼光有點發(fā)直。 樹上一個黑衣人正好抓著一個鐵索,從一棵樹換到另一棵,柳行素看著他瞄準了小春的胸口,當機立斷地拽住了小春的衣袖往回扯,那支箭飛快地擦過小春的右臂,留下火辣辣疼痛的一道箭傷。 “嘶——”小春呼痛的聲音讓白慕熙轉(zhuǎn)身,才發(fā)覺原來身后的人受傷了。 “殿下!” 原來瞄準小春不過是幌子,嗖嗖嗖又是三支箭筆直地射向白慕熙,這群人要的是太子的性命,忠心護主拼殺的護衛(wèi)趕不過來,眼睜睜看著那三支箭矢飛向白慕熙的胸腹,全是厲害致命的地方。 柳行素抓著小春,再無力管白慕熙,箭鏃飛來的時候,她幾乎立刻慌了,很多年都不曾有這種恐慌,就算是死在火海里也沒有這么怕過,因為是她選擇的,那時候她哀莫大于心死。 但也許是六年來師父師兄的陪伴,還有那個長相和他太相似的孩子,日日夜夜跟在她身旁,她心里那個關于他的死結(jié)在一點一點地放下,她早就不恨他了,不想理他,不想遷怒他,不想招惹他,她知道自己控制不住想對他冷嘲熱諷,可卻從來沒有盼過他死,從來沒有。 白慕熙手里沒有格擋的兵刃,只有徒手,以一雙血rou手掌將箭打掉了兩支,只剩一支險險地擦過了手背,將虎口鉆出了一道猩紅的血口。 柳行素余悸未消,小春拉著她的手已經(jīng)在顫抖。 “殿下當心!”衛(wèi)三揮劍趕來便是一招,那樹梢上瞄準的弓箭手又搭起了箭,衛(wèi)三情急之下?lián)]力擲出了劍鞘,堅硬的寒鐵正中弓箭手的胸口,那人歪倒在地。 衛(wèi)三幾個箭步上前,一腳重踩下去,奪了他的弓箭,刷一下射中了另一頭的弓箭手,又是連續(xù)三支羽箭,箭無虛發(fā)。 但可恨羽箭不多,柳行素從地上撈起一支沾了小春血的箭扔給衛(wèi)三,衛(wèi)三手中一抄,又是一箭射出去,有一個弓箭手應聲墜地。 柳行素又拾起了一支落箭,抬手要扔,這時僅剩的兩名弓箭手察覺到她是個禍患,不約而同地將箭頭對準了她,這兩人一個東向站,一個北向站,拉弓力量之大在團伙中也是出類拔萃的。 一陣悶悶的風聲帶過,逼到眼前,柳行素的腰被白慕熙的右手搭住扯到了右側(cè),堪堪避過了北向射來的箭矢,另一支箭便整支穿透了他的胸膛。 “殿下!”柳行素愣愣地看著為自己擋箭的男人,他被一股余力震出了幾步。 箭頭沒入了一大截,慘紅的血液沿著茶白的對襟繡衫,暈染了大朵大朵的牡丹出來。 “殿下受傷了!”莫玉麒提劍殺到,解決了兩名刺客,從背后托起了白慕熙搖搖欲倒的身體。 弓箭手見地面的殺手已經(jīng)死絕,只剩他們倆孤軍作戰(zhàn),對視之后,同時從腰間摸出了鐵索,猿猴似的蕩著樹梢遠去。衛(wèi)三的最后幾支箭因為射程不夠,目標分散,沒有命中。 “殿下!”所有收了兵刃的人都聚攏來了。 白慕熙滿身血污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傷口還在汩汩地冒著鮮血。 “進城找大夫!” 莫玉麒還沒太慌亂,命人將殿下抬上馬車,另外留下兩人收拾殘局,小春手臂受了點傷,但趕車還是不成問題,柳行素一直守在白慕熙的身邊,車平穩(wěn)而疾速地駛?cè)腚S州。 隨州城的大戶不少,百姓的生活也算安定,雖然不算富足,但杏林中的高手也不乏。 到了醫(yī)館,白慕熙的臉色幾乎已經(jīng)白得透明了,干涸的血在傷口處凝成了塊,柳行素不敢貿(mào)然拔劍,滿頭大汗地在車上替他暫時堵住了傷口沁血。 幸好人已經(jīng)到了醫(yī)館。 白慕熙被送入醫(yī)館客房的時候,柳行素幾乎是兩腳脫力地癱坐在灼熱的正庭地面上,小春的傷口草草地包扎了一下,她咬了咬唇,走道柳行素身前蹲下:“大人,你是不是還在……” “小春,欠了人是要還的,他救我一命,我的心就亂了。很亂?!币郧暗木让魉脛e的還了,后來便一直都是他欠了她,可是現(xiàn)在——情債不必還,她即便是恨,也不需要感情的施舍,可命不一樣,她又結(jié)結(jié)實實地欠了他一大筆債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主角光環(huán)降落,木樨記得領取哈~ 關于兩人的武力值問題,其實都不咋地。木樨是太子,騎射功夫是肯定要學的,不過學得不怎么精,潺潺是撫遠將軍的獨女,刀槍棍棒也會耍,但多年只顧讀書,其他的荒廢了,另外又是個女人,天生力氣不怎么大,綜上,其實潺潺還要弱雞一些…… ☆、第24章 人比黃花瘦 柳行素和小春候在病房外頭,大夫在里邊忙活了一個時辰,柳行素親眼看到一盆血水從里屋端出來,頭有些發(fā)昏。 跟著那留下收拾殘局的兩個護衛(wèi)回來了,手里用繩困了一個有一息尚存的殺手,衛(wèi)六拔劍就要上去砍人,被莫玉麒飛出來的一柄匕首打斷了,衛(wèi)六大怒,“說,誰派你們來刺殺殿下的?” 那人的面巾早已被挑下,嘴角掛著一串紅,冷厲的面容附著了一層諷刺的笑容,對衛(wèi)六的質(zhì)問不屑一顧。 衛(wèi)六是個急脾氣,沒想到這人是個硬骨頭,劍刃架在他的脖子上,低吼:“你說是不說!” 那人咬住了舌頭,莫玉麒搶上前兩步,掐住他的脖子,將手里的汗巾塞到他嘴里。 “想必是個死士,這種人,一般人訓練不出來。”莫玉麒惱火他們暗下殺手,但當務之急還是殿下的傷勢要緊。 衛(wèi)六和莫玉麒不知該怎么處置他,忽聽得身后傳來一個中氣不足的聲音,“交給我審問罷。先將人綁在木頭樁子上。” 見過張勃審案,她也有牛刀小試的心思了。 莫玉麒便遵照吩咐將人拉到了柴房捆了起來。 柳行素沒有立即跟著他走,病房的門被推開,老大夫用汗巾子摸著臉上豆大的汗珠,憔悴不整地走了出來,因為眼睛不眨地睜開太久,刺痛的眼白里摻了幾縷血絲。 “大夫!”所有人瞬息間圍了上去。 老大夫看了眼這群寫滿憂心的年輕人,揮了揮手,“淡定,淡定,幸得有人止血先包扎了一下。” 一句話令人安下心之后,熟料他又板起了臉孔,“但是包扎得也太丑了!還是失了很多血!要再晚來一炷香的時間就沒命了!” 眾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望向柳行素。 她本人對救死扶傷這種事十分不在行,有些窘迫,“那,他是不是沒事了?” “死不了!”老大夫點點頭,“先靜養(yǎng)著休息兩個時辰,等晚飯時間,人醒了就吃飯,沒醒就……繼續(xù)餓著吧。” “也不知道最近吃了些什么,身子骨怪差的!”老大夫嘀咕了一句,袖手穿過了落英如雪的庭院。 殷紅的朱槿花在水光粼粼的盡頭閃爍,碧色的潭水上浮起氤氳的水霧,暗香幽渺。 幾個護衛(wèi)推推搡搡,爭著誰去做飯,幾個大老爺們是習武出身的,本來就男子氣概重,不愛下廚,結(jié)果沒一個做飯能吃的,柳行素也不行,最后小春請纓,去了廚房。 莫玉麒驚訝小春這么小年紀的少年就會下廚了,當年他這個年紀的時候,還在泥巴堆里打木樁子,除了練功什么也不會,上回她搬不動沙袋,他還戲謔了一句來著,頃刻間風水輪流轉(zhuǎn),該輪到小春大展拳腳了。 太子殿下在荊州吃的全是施粥后留的那點稀粥,回上京的路上吃的又是粗糧饃饃,又是淋雨又是暴曬的,太子殿下這么金貴的身子骨自然熬不住。柳行素覺得他金貴,卻又覺得他傻,荊州的時候李博望那么想巴結(jié)他,他也不干,這次還替她擋箭,一點沒把自己當太子了? 正常情境下,應該是將她推出去作箭靶子啊! 弄得她怪內(nèi)疚的。 白慕熙醒來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候,暮光淡淡,層云如蓮,桃色的夕照紛繁地涂抹在半支起的軒窗上,似有若無的藥香里雜了血腥氣。他知道,血是自己的。 側(cè)過目光,只見屋子里的陳設極為簡單,白瓷瓶里擺著新鮮的柳枝,夏花熱烈,飄了幾朵粉嫣的花瓣入內(nèi),陌生的情境讓他有點不適,他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要動身,然而胸口一陣劇烈的撕扯的疼痛感讓他一瞬間腦中幾乎空白,滴著汗躺倒了回去。 適逢柳行素端著粥飯進來,見此情景將東西擱在了梅花小幾上,“殿下別動?!?/br> 他要碰一碰傷口,也被她握住了手腕,柳行素坐到他身旁,“傷口會崩開,暫時先別動,大夫囑咐了,殿下這傷不休息半個月是沒法趕路的?!?/br> 他的臉色白得幾乎透明,平靜地反問:“你不是急著回上京么?怎么愿意等半個月?” “殿下說得我這么無情無義,真教人傷心?!绷兴赝嶂X袋嘆息。 白慕熙微微一哂,“難不成還是冤枉你了?” 柳行素薄怒,“那就當我沒有情義吧,我和小春就兩個人,回京路上還不是砧板上的魚rou,待宰的羔羊?跟著殿下,至少還有幾個打手罷?!?/br> 要是被莫玉麒聽見他們被人稱為“打手”,估計要翻臉。 白慕熙壓了壓唇。 好像這樣才是她。 只是,手腕上搭住自己的這只手可真細,比女子還細。 柳行素見他盯著自己的手,才想起來,忙將他的胳膊撒開了,手輕捷地繞到他的頸后,將他稍稍托起來,左手往里又拿了個枕頭,將他墊高了點,“殿下一天沒進食了,想必餓了?!?/br> 不得不說小春的廚藝還是拿得出手的,這一碗青菜rou粥咸淡相宜,很是可口,柳行素捧起紫砂粥碗,舀了一勺送到他的唇邊。 白慕熙靜靜地看著她,也不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