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說他平步青云實在是說得好聽了,說得難聽點,就是他忘恩負義,背棄恩師,一路踩著人頭上來的。 “……以你我如今的品階,平日里除了待在這翰林院也不能去哪里,相必是同他碰不上了,但是,該說的我還是得提醒你,對顧丞相,若能不遇見,還是不要見到為好?!?/br> 這是在提醒他不要上趕著去抱顧丞相的大腿了,索性程云卓雖對這位傳奇丞相好奇,卻并未有加入任何陣營的意思。 “勞蘇大人提醒,云卓記下了。” 蘇陌難得碰上個順眼的,叫他似是真的聽進去了,又慢慢說來 , “往年也有中了舉的學子去尋他的門道的,知道那些人現(xiàn)在如今何處嗎?”不等他回答, “他們不是被外派到偏僻之地,便是在原本的位置上再也未動過,還是那些最苦最沒油水的衙門。” “云卓自當引以為戒?!?/br> “小程啊,我說的多,你也莫要嫌棄我話多?!?/br> “大人為云卓著想,云卓感激方是?!?/br> “嗯,你是個不錯的!” 蘇又同程云卓聊了一些公務(wù)上的事,下了職方才離去。程云卓想了想,招來了一個侍書,交代了一番也出了翰林院的大門。 正當程云卓走在通往官舍的路上,剛轉(zhuǎn)過一道宮墻,就聽到身后的叫喊聲,回頭一看,卻是這次一同殿試的探花。這探花文章一般,有幾分文采,卻因著一張俊秀的臉,被圣上欽點為探花郎,剛巧吏部兩位員外郎有一位服喪去了,他便填了那空缺,從六品,比起這次前三甲一位正七品編修,一位外派來說,已然是混得最好的。 程云卓露出一絲疏離的笑,拱了拱手, “張大人有禮?!?/br> 那人一臉局促,莫名地,程云卓總覺得這神情有點熟悉。 “欸?程大人你太客氣了!要論殿試成績,我可是排在最后呢!” 那人說完還不忘撓撓后腦,一幅羞澀的模樣,程云卓忽然就笑了,那笑似有滿樹梨花開,看得那人一愣一愣的,還以為自己做了什么,哪想到其實只是程云卓終于想起來了此人帶給他的那種熟悉感從何而來了。 他們桑落慶安樓的傻伙計可不就是這般模樣?只是,那人眼中是干干凈凈,純粹如明鏡。而眼前的這位探花,哦,現(xiàn)在是員外郎,眼中寫滿了算計與野心,卻要做出這般人畜無害的模樣,還以為別人都看不出來,實在可笑。 “程大人?可是我有那里不妥?” “張大人,殿試成績不談也罷,如今你是吏部從六品的員外郎,而下官只是一七品的編修,理當像大人行禮,實在不用在下官面前有所顧及?!?/br> “程大人入的可是翰林院,天下文人都想進的地方,未來前途不可估量,我又怎么能比得上程大人呢!” 程云卓笑笑,沒有言語,而那邊那人正打算繼續(xù)說點什么拉近兩人的關(guān)系,卻見他有目光越過了自己,看向了他身后。探花轉(zhuǎn)過身一看,當即暗喜,居然遇到丞相的車駕! 程云卓本想回避,卻被激動的探花拉住了衣袖,等他想回避的時候,那車駕已經(jīng)到了眼前,不得已,他只能一同行禮,只是位置要靠后許多。 顧華棠這個時候入宮無非是閑得無聊,本來皇帝許了他休假,不想他這一休便是小半個月,任誰登門都是一句丞相傷了心,感染風寒臥倒在床,不能見客。 這下子有誰還能不明白的,這是丞相在為回來那天文武大臣的聲討表示不滿啊!而皇帝自然是不可能讓那些大臣上門賠禮的,可這朝中此前暫代丞相一職之人是顧黨一行,早在他歸來前一天就交了權(quán),眼下這需要他處理的事情都快要擠壓成山了,皇帝不得不低下頭來,命人去請他,當然,免不了成堆的賞賜與好話。 這下,面子有了,東西拿了,還讓朝堂中的那些人看看他顧華棠是如何居著舉足輕重的位置,朝中沒了他,實在不行。 見目的達到了,皇帝也來了兩三次人了,顧華棠想著,也是時候重回朝堂,便隨宮中來的人進宮來了。 往常很少有人敢攔丞相的車駕,主要是那些人遠遠地看見了標示,早早的就回避了,這頭一回遇到個不長眼的,顧華棠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覺得挺有趣的。 而一邊的連風看著主子隔著馬車居然問起那人名號了,不由得感嘆,果然這次主子對皇帝的處事態(tài)度很滿意啊! “……哦?你是這次的探花?”里面的人聲音慵懶。 “回大人,正是!不過,皇上隆恩,下官已經(jīng)入了吏部,官從員外郎!”這番神態(tài)與適才已然是不同。 “呵,倒是個能干的。” 那探花光顧著欣喜,卻沒聽出來那語氣中的微帶的諷刺。 而他身后全程沉默的程云卓自是聽出來了,看著眼前這個喜不能自已的人,可笑他自以為入了丞相青眼,只怕是不知哪里得罪了人,以后也可能是上升無望了。而這也只怪他自己一心想攀上高枝,殊不知這高出不勝寒,哪里又是他們這些底下小官能觸碰到的。 待丞相車駕走后,程云卓跟那探花郎道了句別,那人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熱情了,程云卓知他許是以為入了丞相青眼便不再在意這些小關(guān)系,便也不再意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次還是沒有咱們掌柜的哦… ☆、暗涌 那邊顧華棠從宮中出來后,心情更是好上了幾分。連風見狀,便知道八成皇帝又被他家主子刷了一道,他家主子一向任性,誰要是惹了他厭煩,定是沒個好果子吃的。 只是那探花郎也就是請了個安,便封了人家官路,是不是也太過了些?而且他家主子好端端的也沒道理平白無故地討厭人家啊,明明還心情頗好地停下來詢問了,要當真不喜,直接當沒聽見走就是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不解,里面的人道, “你是不是覺得我對那探花過于心狠了?” “那位探花可是曾經(jīng)得罪過主子?”連風沒有正面回答。 索性顧華棠也沒有非要他答案的意思,聽到他這樣說,不禁笑道, “以前是否得罪過本相,這我還真不清楚,想我貴為一國丞相,每天日理萬機的,實在是記不住一個小人物。只是,不知為何,本相瞧著他那幅模樣便心生不喜,僅此而已。” 連風聽得嘴角直抽,就他主子這樣輕松的丞相,自古以來就找不出第二個了! “唔,約莫是他一人都敢擋下本相的車,太過無法無天了吧……” 不是的,主子,當時還有一位您忘記了嗎!連風覺得,他有必要提醒主子,讓他知道,那探花郎也并不是那么膽大包天的。 “主子,其實當時旁邊還有人在呢!” “嗯?” “便是今科狀元程云卓,現(xiàn)任翰林院編修!” “此人本相倒是知道一二,那文章寫的不錯?!鳖櫲A棠隨口說了一句。 “前些日子皇上有意將玉凈公主許配給他,但是后來又斷了這個想法,是太后的意思,還有就是公主本人不愿,說他是鄉(xiāng)野之人,皇上便放棄了栽培之意,讓他填翰林院編修空缺去了!”這些旁人可能只能說是傳言,但是到了他們這里,就是再私密的事他們也能打探出來,更何況皇家對此事毫無忌諱。 “鄉(xiāng)野之人?呵呵,倒是新奇,哪個鄉(xiāng)野???” 顧華棠是一時興起,連風也未料到他家主子居然問起這個來了,此時難道重點不是這人是為太后皇帝厭棄嗎?現(xiàn)在他問起了程狀元的家鄉(xiāng),他倒是有些不知如何開口了。 “嗯?怎么啞巴了?還是這么簡單的事都未查清?” 滿朝文武大臣不敢輕易得罪顧丞相也是有原因的,他掌握著別人最私密之事,又把他們的老底都摸了個清,都是為官數(shù)載的,誰還沒個不堪回首的事兒,不想被人知道的事卻被他拿捏著,少不得要敬著點。 自入朝以來,每一次殿試留下的人,在顧相這里都有一本帳,這帳就記在連風連勝等人心里,等什么時候主子需要了,開口問了,便能隨時稟告。但是此時,連風卻有著猶豫,這自然是反常的。 “這倒不是,只是,主子,那狀元,是從那個地方來的!” 連風猶豫著說了,果然里面沒了聲音。不說主子,就連他在當時查閱此人卷宗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旁人只當是個聽都沒聽過的小地方,他可是知道內(nèi)情的,知道這個地方對主子來說意味著什么。 馬車已經(jīng)轉(zhuǎn)了彎,進入到了通往相府的小道,當時選址的時候,顧相放棄了風水更好的官邸,就只挑了這個深巷中的院落,遠離鬧市與官宅,大家還說他低調(diào)。 此時車內(nèi)外的人均沒了言語,只剩下馬車行在青石板路上的聲音了,在這夜色中,多了份孤寂,正如巷子盡頭的那座外表其貌不揚的相府。 過了好一會兒。 “他既是個人才,本相也不能讓他平白受冤,屈就一個編修之位?!?/br> 果然,他們大人一聽到那個地方整個人都變得不同了,若是以往,就憑這人是皇上想要栽培的人,他家主子大人也不會讓他仕途太過順暢。 不等他說什么,那里邊的聲音又傳來了, “本相記得翰林院侍講此前告了病假?這告了快半月余的假,成何體統(tǒng),還是得去底下看看,方知為官不易?!?/br> 連風不禁又是嘴角直抽, 就您之前還稱病休養(yǎng)了半個多月呢!堂堂一國丞相不比翰林院侍講學士公務(wù)繁忙?再者,這從正七品編修直接跳到從五品的侍講學士,難免又要落人口舌了。 大瑯歷來都將殿試的前三甲放到翰林院,狀元居從六品修撰,榜眼與探花正七品編修。而此次狀元只得了一個編修,榜眼外放,反而是居三的探花得了一個從六品的吏部員外郎,實在叫人唏噓不已。 本來大家都頗為看好這位程狀元,翰林院林大學士也曾贊他的文章字字珠玉,是當世不遇的人才。而林大學士是誰,那是學識名揚四海的上任丞相齊大人的親傳弟子!能得他承認,那便真是有幾分真材實料的。后來宮中也有傳言圣上欲將玉凈公主配之,眾人倒也覺得美事一樁,畢竟本朝沒有駙馬不得入朝一說,哪想到,待一切塵埃落定,最為看好的狀元郎卻是官職最低的,這讓那些磨拳察掌準備好好巴結(jié)巴結(jié)這位狀元郎并未來駙馬爺?shù)娜思娂姶笫?,只剩一部分人還在觀望,等一個月都快要過去了,卻絲毫沒有任何動靜,才終于肯承認,這位文采斐然的狀元郎是被遺忘了。 在這官場,不怕上頭不喜歡你,就怕忘了你,然后待在這個位置上一輩子都無望。 而正當大家都已經(jīng)熄了去拉攏這位編修大人的心思的時候,忽然一天,這位就直接越過了六品直升兩級,成了翰林院侍講,都能稱上一句學士了!有多少人熬了幾年方能上升一階,還得看上頭有沒有空缺,而這人就這么兩個月的時間就升上去了,聽說還是剛好原來的侍講學士病重,不得已只能上了折子請辭官位,圣上念他不易,特準他病愈再回來重新入職,更是從宮中派了御醫(yī)為其看診。而再回來,還是不是侍講學士就很難說了。 但此番大家可沒立即就上門去拜訪,稍微有頭腦的都看出來了這里面的不同尋常,若非背后有人,哪里能得這樣的際遇,而這背后之人,是顧相還是閣老授意,那就要好好思量了,一旦一個沒把握好,很有可能就直接兩邊都得罪,而得罪哪一邊,對于底下還不夠資質(zhì)被兩派庇護的小官員來說,都不是件好事!所以,這拉關(guān)系的事還得慢慢來。 底下的下層官員不知道,那上面的大臣可是個個都門兒清著呢!只是這次顧相將手伸到了一向態(tài)度就不明朗的翰林院,是要開始對付了,還是在示好?而翰林院的那幫清流文人又是個什么意思? 是的,他們覺得這只是顧相想在閣老一派先拿下翰林院的一步棋,而那編修,也不過是個棋子罷了。 這件事情的主人公程云卓在送走掌院學士之后,便一人坐在案后沉思,若不是方才掌院學士的提點,他斷然沒有料到這里面有這么多彎彎道道。 他從一開始便奇怪為何這般好事會落到他頭上,經(jīng)林大人點開之后,方才明白可能已經(jīng)涉及到了黨派之爭了。這偏偏是他最不想卷入的事,至于顧丞相,那人一手遮天,若是不想人知,自然不會有流言蜚語。此般作為,眾人都知道了他是得了丞相提拔,倒是讓他不得不跑一趟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顧丞相:你們想太多了,一個官位而已,本相隨便給著玩兒! ☆、懷疑 正當滿朝大臣都準備隔岸觀火看看形勢如何發(fā)展,再決定是否要拉攏這位新上任的翰林院侍講學士的時候,有人發(fā)現(xiàn),這位新晉學士卻去了十尺巷。 十尺巷是什么地方?那里遠離鬧市與官宅建筑群,本來住的都是些尋常百姓,然而自從顧相上臺后,那里就有了唯一的一座官宅——相府。 大家自然不會覺得這位出自西北蠻荒小地的侍講學士會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買得起房子,自從顧相搬到十尺巷之后,那里的房價儼然成了全京城最高。眼下他去了十尺巷,除了去相府,眾人也實在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程云卓可不知道外面因他的舉動又在朝堂中興起了什么樣的暗涌,說實話,在他決定走進這個門的時候,他便已經(jīng)無法從黨派之爭中全身而退了,而程云卓也非那種一味逃避只求個安穩(wěn)之人。 走進了相府,程云卓才發(fā)現(xiàn),這里并非傳言中的“其貌不揚,內(nèi)里極腐”,這座宅子就如它低調(diào)的外觀,里面也是簡單卻又不失雅致,處處都看得出來主人的用心,倒是與顧相一貫展現(xiàn)的張揚奢侈不符了。 這里處處都給程云卓一種熟悉,直到被下人請到了會客廳坐下,他才忽然意識到,這里裝飾風格同慶安樓極是相似,。程云卓露一絲苦笑,覺得自己大抵是太過思念故鄉(xiāng),思念那個人了,這已經(jīng)是第二次想到了那個地方。 顧華棠倒是沒有讓他等多久,他從一開始便不曾掩蓋自己在程云卓升官這事上插了手,便是想要看看此人如何應(yīng)對。他若是堂堂正正登門道謝便也就算了,若是畏懼朝堂風言不敢露面,或是當即趕上來巴結(jié)自己,便是他是從那地方來的,他也不會再多看一眼。而此時,這人不卑不亢地同他道謝,態(tài)度不遠不近,倒是有幾分意思。 這是程云卓第一次見到顧華棠,以往外面的百姓不知情都說他面目可憎,朝中之人都謂顧相模樣舉世難尋。但是此時一見,卻著實吃了一驚,倒不是因著這兩種說法,只是那人模樣,不是鎮(zhèn)上慶安樓的那個小伙計又是誰!可是一國丞相又豈會到他們那樣的地方屈當一個小伙計?更何況,兩人氣場完全不一樣,給人的感覺相差十萬八千里也不為過。 程云卓斂目,壓下了心底的疑惑,專心致志應(yīng)對這位傳言中“喜怒無?!钡呢┫?。 顧華棠自然沒有錯過剛進來時程云卓眼底一閃而過的訝異,他不得不說他掩飾的很好,但卻瞞不住久經(jīng)官場的他。顧華棠也只當他是聽到了那些風言風語,此時見到真人固有的反應(yīng)罷了,因著那人的不同,他只是一笑而過。 “聽說,程大人是從西北來的?不知西北何處啊?”顧華棠以一派慵懶閑暇的模樣坐在主位,好整以暇地看著眼前之人。眾人都說這位新科狀元模樣出眾,今日一見,雖然是遠不及自己的,但比起朝中那些人來說,已經(jīng)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在一邊候著的連風心里不免又是一頓吐槽,主子你明明知道他是哪里的,還非得他自己說出來是要鬧哪樣! 程云卓勾起唇角,淡然地望向主位上的人, “回大人,正是西北邊陲小鎮(zhèn)桑落?!?/br> 主位那人卻是不見任何反應(yīng),難道果然只是相似之人么?但是相似成這般模樣,且聲音都一樣,也未免太過巧合。 “桑落鎮(zhèn)?倒是個好名字,就是不像個西北的地名。” 連風:主子你就裝吧! “桑落的確不像一個西北小鎮(zhèn),那里一年四季都風景秀麗?!闭f起家鄉(xiāng),程云卓也是一臉懷念,他離開桑落也有數(shù)月了,這個時候的桑落,該是家家紅燈高照,喜迎年節(jié)的。 但是不知是不是他看錯了,程云卓總覺得這位顧相居然露出了一絲向往,那壓下的懷疑又止不住的往外冒。不等他細想,那邊傳來—— “本相從未去過西北,聽你這么一說,倒是生出了幾分好奇之心。不若你跟本相說說那邊的風景人文如何?” 連風:主子你就可勁兒地胡謅吧! 從未去過西北嗎?也是,陸立秋在桑落的時候,他正在南方賑災(zāi),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莫非他倆當真是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