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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婀娜王朝在線閱讀 - 第104節(jié)

第104節(jié)

    一個卒子嫌她磨蹭,推了她一把,“趕緊的!”

    她回身望他,眼風如刀:“我身上還有官職,你敢對我動粗?”

    錦衣使雖然虎落平陽了,但極盛時期的威勢還在。當初御道之上都敢橫著走,什么刑部、督察院,在控戎司面前算個球!

    卒子被她申斥,膽怯地咽了口唾沫,但仍舊壯了膽兒說:“您什么處境,您不知道?錦衣使好大的官威,可惜這會兒不頂用……”話沒說完被她抽手一個耳刮子,打得兩眼冒金星。

    她只是冷笑,“我就是不當官兒,也輪不著你這泥腿子呼呼喝喝。你是個什么東西,敢對我動手?”

    卒子氣得臉色都變了,旁邊同行的人掩嘴偷笑,巴不得鬧起來,鬧起來才有好瞧的??烧缢f的,她身上有銜兒,在沒有定罪懲處前,她還是朝廷命官。

    挨了打又怎么樣,自認倒霉吧!卒子揉了揉臉,“得得得,惹不起您這個大人物。您就甭難為咱們這些當兵的了,有能耐沖尚書大人呲牙去吧。”

    星河沒再理會他們,心里總還有些小小的期待,那支蝦須簪這會兒也捆綁著太子的命運,除非皇帝完全放棄他,否則絕不可能草草結案。所以暫且靜候,只要有機會過審,就有機會澄清。但也得做好準備,如果這刻惠后已經占了上風,如此將太子和宿家一網打盡的良機,她是斷然不會錯過的。

    腦子里亂哄哄,千絲萬縷沒有頭緒。從秘獄到刑部路程太近,剛喘上一口氣,轉眼從一個牢獄進入了另一個更大的牢獄。她原以為必定滿世界都是女犯的哭喊,可是奇怪,從進門直到大牢深處,一路都是空關著的,居然連半個人影都沒看見。

    也就是說這個天牢里只關了她一人嗎?她左右觀望,光是沒人倒罷了,獄里的潔凈也是秘獄不能相比的。

    她問典獄官:“為什么這里沒有別的女犯?”

    典獄官哦了聲,“新地方才修成,也不是單用來關女犯的,只是還沒啟用。您又是本朝唯一的女官,所以專門為您辟出來的,我們大人說了,總算同僚一場?!?/br>
    同僚情在這種情況下發(fā)揮作用,真是叫人道不出的滋味兒。還能說什么?只能請典獄官帶話,多謝刑部尚書的好意。

    本以為進了刑部,離過審就不遠了,這件事的首尾不停在她腦子里翻滾,她也想好了,怎么回答才更有利。然而還是如舊,主審不傳訊,案子干晾著。期間得了旨意,她被削了錦衣使的頭銜,身上的官服穿不住了。

    獄卒送號服進來,她看看胸前,沒有印上大大的“囚”字。也許因為她還保有東宮尚書的職務,待遇也不錯,一日三餐之外還提供清水。她提溜著號服,在號子里溜達了兩圈,擦洗擦洗,把囚服換上了。

    據說外面天翻地覆,宿大學士和星海的日子很不好過,受她的殃及,停職第三天也投入了大牢。她聽見這個消息頓覺灰心,坐在地上思量,謀劃這么久,作了這么多掙扎,機關算盡,最后無非這個下場。故去的慎齋公知道了,會坐在墳頭上痛哭吧!子孫無能,無法自保,十五年一個輪回,十五年前是受屈的慎齋公,十五年后輪到他們了。

    星河從沒覺得自己和祖父的心,貼得像此刻這么近過。她是因那支遺失的蝦須簪下獄的,到底冤枉。背靠冷墻的時候她就在想,當年的慎齋公必定也有過同樣的心路歷程,氣惱、委屈、迷惘、無助、驚惶,甚至想到了死。

    可是不能死,死了便是畏罪自盡,更如了別人的愿。然而無望地活著,真的需要比死更大的勇氣。

    星河覺得自己要瘋了,她開始在牢房里轉圈子、刨磚縫,在墻上寫了好大的兩個字——冤枉。寫完了自己欣賞一下,發(fā)現用石子不及用筆,這兩個字有點丟她的臉。于是又費勁地劃花了,靠墻坐在地上,撐著腿、弓著身,把臉枕在了膝蓋上。

    忽然有腳步聲傳來,仔細分辨,這腳步聲是她熟悉的。她一下子蹦了起來,使勁貼在牢門上看,從這里斜切過去,能看見一半的甬道。

    腳步聲近了,終于一片佛頭青的袍角飄進視線,那人一身便裝,腰上沒有繁復的配飾,頭上沒有累絲金冠。她只看他一眼,眼淚便下來了,像久旱逢甘霖,一半是喜悅,一半是希望。

    但哪里好像又不大對勁,以往的太子很注重儀表,無論何時都是金光閃閃的。今天沒了配飾,雖然依舊晈若明月,但瞧那精氣神,仿佛大不如前了。

    她心頭鈍痛起來,一個牢外,一個牢內,相顧無言。

    過了許久,她把臉貼在木柵欄上,輕聲說:“主子,您怎么來了?”

    太子說:“我來瞧瞧你,這世上只有我記得你了?!?/br>
    巨大的痛苦扼住了她的喉嚨,那一瞬她險些大放悲聲。太子示意獄卒把門打開,臨了塞了塊銀子進那卒子手里,“走遠一些,孤和宿大人說會兒話?!?/br>
    曾幾何時,太子必須靠這樣的賄賂才能令人受命了?星河看著那卒子捏著銀子走遠了,心里愈發(fā)覺得悲憤,“您何必這樣?”

    他邁進來,示意她噤聲,“今時不同往日了,我這個太子如今算是掛名的,哪天說罷免就罷免。監(jiān)國不再,東宮也不再,我就進來和你作伴,一起等死了?!?/br>
    他臉上帶著笑,眼里卻苦海無邊。還同以往一樣,攤開兩手,空出胸懷等她。她很快便依偎過去,緊緊地貼著,瑟縮的心找到了片刻的寧靜。和他在一起,又覺得似乎一切都不是難題,總有一天會云開霧散的。

    “可惜我這兒沒地方請您坐?!彼龕澣徽f,“也沒有香茶來款待您。”

    “你傻么?這兒又不是你家,還來那套虛的?!彼膊怀C情,拉她在草堆里坐著,拍拍身下稻草,奇道,“我看別的牢房里沒你這么多麥秸稈,你這兒都能堆成垛子了。”

    她說:“我和典獄官討的,反正這兒也沒旁人,那些草放著也是閑置。”

    太子啊了聲:“你這人,到死也不虧待自己?!?/br>
    她捶了他一下,“您來就是為了笑話我?”

    他說沒有,上下打量她,“你穿牢服比穿官袍好看,像中衣似的,隨時準備侍寢的樣子。”

    星河要被他氣死了,“這時候您還有閑心打趣呢!”

    他說:“要不怎么的,哭嗎?除了死至親,老子從來不哭。”看她眼睫盈盈有淚,伸手替她抹了一把,“越來越沒出息了,你這樣的人還當官兒?讓你留在家里帶孩子都是抬舉你!”

    她怨懟地瞪了他一眼,卻又緊緊依偎他,抱著他的胳膊不肯撒手。

    她枕著他的肩頭喃喃:“那支簪子究竟是不是我的,我到現在都沒看見。這事兒也絕對不是我干的,您相信我嗎?”

    太子心說當然不是你干的,因為是我干的。臉上卻扮出了彷徨:“我相信你沒有用,皇父不相信?!?/br>
    星河心里氣惱,嘀咕起來:“皇上怎么如此昏庸,光聽一面之詞!”

    阿彌陀佛,太子暗暗叫苦,罪過罪過,對不住皇父了。嘴里敷衍著:“也不能怪他老人家,近來宮里出了那么多事兒,惠后心思又縝密,這回是真的叫她蒙過去了。至于那支簪子,我瞧見了,是你的。要不是以前被我撅斷了須,還真不好辨認呢?!?/br>
    她氣憤不已:“可那支簪子早丟了,就是您讓我搬進光天殿那回,晚上倒騰過來倒騰過去,打開妝匣發(fā)現它不見了。我生怕將來這上頭出差錯,特意吩咐蘭初去報掖庭令,結果掖庭令說他那里沒有這一項的錄檔,不認這事兒。為今之計只有問蘭初了——如果她還活著的話。”

    她這么一說,太子忽然發(fā)現竟然把蘭初給漏了,那丫頭這會兒活蹦亂跳在命婦院呢。

    至于那支簪子,其實是他命蘭初昧下的。做人要講道理,憑什么她能受左昭儀指派潛伏在東宮,他就不能把蘭初安插在她身邊?她這一提醒,他想起來得回去打發(fā)了蘭初,免得將來穿幫。一面哀戚地說:“蘭初是惠后的人,惠后這女人不簡單,即便她不做皇后,東宮的一舉一動也在她掌握之中。聞長御那里的事一出,蘭初就被滅口了,昨兒才把人從井里撈出來,你沒看見,泡得像胖大海一樣。”

    “果然的……”她哀致地說,“果然逃不脫。只是她這一死,死無對證,我要洗脫罪名,恐怕更難了。”

    她泫然欲泣,他把她攬進懷里,安撫道:“我再想法子吧,了不得這個太子不當了。其實名利場上摸爬滾打那么多年,我也厭倦了,要摘了我太子的銜兒,悉聽尊便,我不在乎。”

    星河卻不這么想,當初宿家一心要把他拱下臺,她心里有底,因為有把握自己能撈他一把。現在她進來了,宿家也完了,今后惠后當道,廢太子就是眼中釘。也許他不會坐以待斃,但她不在他身邊了,無論如何心是放不下來了。

    她這頭正傷心,聽見咻咻的吸氣聲,扭頭一看,他把鼻尖貼在了她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