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動了動腳腕子，“好多了，沒那么疼了。難為你，一個嬌小姐，給我推藥油?！?/br>
    茵陳小臉紅紅的，“沒什么，伺候您我樂意。我家里沒姐妹，全是兄弟。您要是我親jiejie多好，可惜我沒那個福氣?！?/br>
    星河瞧她這樣怪心疼的，一把摟住了她說：“我也沒有親姊妹，往后咱們親的似的?！?/br>
    她高興了，親昵地在她鬢邊蹭了蹭，“不管將來咱們誰有多大出息，都不能忘了彼此?！?/br>
    星河笑著答應(yīng)了，將來的事兒，誰說得清呢，多個朋友多條道兒吧。

    她忽然想起來，“太極殿下詔沒有，封誰當(dāng)皇后了？”

    茵陳說還沒有，“想必是北邊打起來了，皇上沒顧得上。”

    星河慢慢點頭，這件事懸而未決，終歸讓人不安。她心里又琢磨衙門里的案子，一時沉默下來，等回過神，看見茵陳累得鼻子尖兒上都冒汗了，忙讓她歇著，自己穿上襪子出門。走了兩步，雖然還有些疼，但對比之前已經(jīng)好了不是一星半點。

    入夜時分又下雪了，沒有風(fēng)，雪片子紛揚(yáng)墜地，大而寂靜。星河立在廊下，朝麗正門上看，只見夜色下宮燈杳杳，左右站班的太監(jiān)泥塑木雕似的，宮門闔上了半扇，快到下鑰時候了，還不見太子回來。

    她心里莫名亂，總覺得有什么事兒要發(fā)生。回頭看看德全，他對善銀說：“就善金獨個兒伺候著？要不你也過去吧，帶上熱手爐，防著主子冷?！?/br>
    善銀欸了聲，抱著手爐撐著傘出去了，可是去了很久，也跟石子兒投進(jìn)了河里，音訊渺茫。

    從酉正等到亥末，呵欠打了一輪又一輪，主子不回來，哪個當(dāng)奴才的敢歇下？大伙兒巴巴地盼著，終于看見門上有人來了，德全忙擊掌，預(yù)備伺候的人都趕了出來。星河撐著傘迎上去，接替了邊上善金把人往殿里引，一頭說：“主子忙到這早晚？”

    太子嗯了聲，“議定了平亂人員的名單，老大這回是著急立軍功了，請旨隨軍出征，明兒就動身?！?/br>
    星河倒也明白簡郡王這么做的用意，母親立后無望，他得靠功勛掙爵位。眼下正有個大好時機(jī)，不甚危險，但凱旋后便可名正言順升一等?？ね鹾陀H王的頭銜還是有很大差別的，入了軍中，往后的路子就寬了，不再是個只管文道的皇子。到底有了兵權(quán)，能領(lǐng)兵打仗，才是底氣兒。歷來奪嫡，誰也不是單靠陰謀詭計就成事的。

    她對于暫且誰占上風(fēng)，并不十分在意，陪同他進(jìn)了大殿，隨口道：“萬一他凱旋后，在皇上跟前邀功呢？”

    太子眉眼冷淡，“邀功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贿^京中下達(dá)的指揮部署全由東宮發(fā)出，他上陣殺敵固然可敬，但大勝的根本，依然在我東宮?！?/br>
    太子忙了這半天，坐在圈椅里稍作休息。暗中盤算著，建功的成算大，所擔(dān)的風(fēng)險必然也大。這回出征的鎮(zhèn)邊將軍是他的人，攻打烏達(dá)汗國也不是一兩場戰(zhàn)役就能完事的。簡郡王沒有作戰(zhàn)經(jīng)驗，只是個副將軍，但他的出身擺在那里，剛愎自用起來連神仙都勸不住。設(shè)個計讓他出錯，只不過上頭出錯下頭倒霉，損耗太大不值當(dāng)。換個方向呢，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狠得下心來一氣兒除掉他，其實也不是難事。

    他坐在案后思量，星河從青柑手里接了茶水送上去，見他一肘撐著椅子的扶手，修長的手指蓋住口鼻，只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睛。長長的眼睫一蓋，云山霧罩的，不知在做什么打算。橫豎有他的權(quán)謀，宿家和簡郡王正慢慢撇清關(guān)系，照著星河的想法，干脆解決了這個舊主，反而一了百了。只是那畢竟是皇子，死得不在皇帝的掌控中，難免圣躬大怒。到時候再要求立案偵查，又不知道要牽連多少人，折騰起多大的風(fēng)浪來。

    她輕輕舒口氣，見他沉思，亦不打擾。到外間問善銀，“主子爺用過晚膳沒有？”

    善銀道：“兩儀殿里傳了膳，不過是些奶/子、點心什么的。大家伙兒都捏著心呢，誰能用得下？”

    “那就叫典膳廚預(yù)備吧?！彼仡^看了一眼，“主子今兒晚上怕是不得睡了，銅茶炊上也別熄火，防著夜里傳喚?！?/br>
    善銀應(yīng)個是，退出去承辦了。

    星河轉(zhuǎn)身入內(nèi)，他到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走道兒的樣子不對，站起身問怎么了，“崴著腳了么？”今天不得空，沒來得及過問她在外頭的境遇，一個疏忽竟然路都走不利索了。

    她還是那句沒什么，“地上滑，不留神蹉了一下，沒事兒。”

    太子不這么看，將來弄個瘸腿國母，大雅倒是不傷，上丹陛終究不方便。

    他讓她坐下，要看她的傷處，星河說茵陳已經(jīng)給她上過藥了，他還是不放心，非得自己過目。

    他蹲在她面前，和以往她倚膝而坐的境況翻了個個兒。小心翼翼揭開她的羅襪，一看之下大驚小怪，“怎么紅成這樣？”

    星河說：“上藥油搓的，不搓藥性怎么進(jìn)肌理呢。大冬天的，rou皮兒都凍僵了，光抹一層不管用。”

    太子爺長吁短嘆：“你啊，可真散德行，走個道兒都能弄成這樣，你說你還能干什么?！?/br>
    星河笑著挨他呲噠兩句，橫豎都習(xí)慣了，“是，臣不中用，禍害不了別人，光禍害自己。”

    太子一聽這話直想說她給自己找臉，明明蛇蝎心腸卻裝善性人兒，誰還不知道誰啊。

    反正能走，就說明沒傷著骨頭。他重新給她把褲管放下，松散道：“封后詔書明兒早朝就下，先前兩儀殿里擬草詔呢?！?/br>
    她追著問是誰，他說是右昭儀。這么一來她也松了口氣，撫著掌說：“萬歲把您的話聽進(jìn)去了，要不可沒想著冊封她?！?/br>
    她的話，聽來很慶幸似的，太子卻并沒有笑模樣，漠然道：“我母親的位置到底被人替代了，不管是左昭儀也好，右昭儀也好，對我來說都是插在心上的刀，我為我娘不值?！?/br>
    一個王朝要運(yùn)行，這是不得不為，要不那些言官能聒噪死你?；实蹐猿至税四辏呀?jīng)仁至義盡了，星河只得安慰他，“主子，您別難過，明兒我上溫室宮，先把人拉攏過來再說。”

    拉攏不拉攏的，目下右昭儀能倚仗的也沒有別人，太子道：“你先養(yǎng)著你的腳傷吧，這會兒不當(dāng)心，仔細(xì)以后瘸了?！?/br>
    說瘸就瘸么，也太小題大做了。她討好地說：“臣為主子，不怕瘸腿?！?/br>
    他哼了一聲，并不領(lǐng)情，“你不問問我，愿不愿意重用一個瘸子女官？”

    這話多傷人心啊，星河怨懟地瞅著他，“我要是瘸了，就自請出宮。”

    “出宮嫁人？你想得倒美?！?/br>
    兩個人就是這樣，好好的，就不能說句窩心話。星河覺得還是和他談公務(wù)比較好，便道：“再有半個月就過年了，年前不知能不能了結(jié)曹瞻的案子。臣先去會一會新皇后，然后得出城一趟，上北軍檔子房，把歷年的軍需存檔調(diào)出來?！?/br>
    太子長長嘆息，“年下都忙，南北戰(zhàn)事湊到一塊兒了?！闭f著握拳敲了敲前額，“頭疼?！?/br>
    帝國的儲君，撇開和她逗悶子的時候，余下時間都陀螺似的，不是兩儀殿，就是在左右春坊。招惹招惹她，仿佛成了他生活的唯一調(diào)劑。近來皇帝日漸老邁，才五十出頭，不知怎么精神一里不如一里。身體也不好，一冬兩回受寒，咳嗽發(fā)熱總不見好，星河有個預(yù)感，沒準(zhǔn)兒太子上回酒醉時的夢想就要成真了。

    如果皇帝晏駕，那么太子繼位順理成章。這樣的主兒，恐怕一時都容不下那些異母兄弟和他們的支持者。有時候并不是你想要玩弄權(quán)術(shù)，而是逆水行舟，不進(jìn)則退。這一退，可就退到性命的邊緣，沒有任何轉(zhuǎn)圜的余地了。她不愿意死，也不愿意整個宿家全軍覆沒，所以她不希望太子繼位。如果可能，一直保持這樣的現(xiàn)狀倒很好。然而世上誰能長生不老？哪天皇帝一駕崩，那一切就都來不及了。

    最好的法子是大胤沒有皇太子，將來由誰繼位，全在皇后口中。原本星河的計劃確實是這樣的，大略和父親透露過意思，父親也贊同?？伤睦餂]來由地惆悵起來，假如當(dāng)真把他從太子位上趕下來，他還能活命嗎？為了自己登梯上高，把發(fā)小情全丟了，實在悲哀。

    她是一霎兒千般想頭，但自控能力極好的人，絕不做在臉上。過去替了他的手，為他按壓，“主子爺……”

    他受用了，閉著眼睛嗯了聲。

    “南玉書把曹瞻的案子全都移交我處理了，我明兒要和樞密使約個時候出城，怕雪還不能停，萬一趕不及城門關(guān)閉前回來，那就后兒回宮，成嗎？”

    他說不成，“別說下雪，就是下刀子，你也得回來。”聽見她狗似的咕嚕了一聲，他說，“到時候我讓德全帶上我的腰牌，即便是半夜，也能給你開城門。你給我記好了，不許夜不歸宿，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要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