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節(jié)
欣慰之下,還是有一絲惆悵在。他終究不是圣人, 只是小人。 “相公。” 張子厚回過神來,淡淡看了身側(cè)行禮的兩個舊日大理寺的下屬:“說。” “禮部劉尚書并無不妥,但羅侍郎的兒子羅嘉偉在翰林院,原先是孟仲然的學(xué)生,也在先帝御前做過侍讀,此人和那幾家的郎君頗有深交?!?/br> 張子厚冷哼了一聲,揚了揚眉毛:“劉奉世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沒燒起來,禮部的猴子要稱大王呢?!?/br> “屬下細(xì)細(xì)檢閱了往日大理寺所存的暗檔,羅嘉偉曾于舊年在樊樓召過樂伎,還有過將翰林院累年的廢文書賣了的事。不過翰林院清苦,不少學(xué)士都會將廢舊文書暗地發(fā)賣換些酒錢?!?/br> 張子厚負(fù)手來回踱了幾步。劉奉世出身寒門,年過半甲,氣勢不足,少不得他自己要出手好好敲打禮部,這幾個月來他們膽子越來越大,手都要伸到官家枕頭邊了。那些個勛貴世家,上趕著送女兒孫女入宮,還覺得自己在為國分憂為君分憂呢。 官家一個月前就已經(jīng)駁回了納妃和選秀的上書,竟然還不死心。太后、皇帝、宗室都不發(fā)話,他們倒籌劃起選秀一事來了,豬油蒙了心難怪會眼瞎。今上何時在意過所謂的祖宗舊例。最可笑的竟然提議為保日后皇后賢惠有德之名,應(yīng)先冊封幾位妃嬪好讓天下人安心。 見皇帝請出皇太后做九娘的笄禮正賓,就拿九娘和阮玉真比?放屁,三千寵愛在一身在他們眼里就是不合規(guī)矩。待要塞女人入后宮,又拿太皇太后的寬宏賢德來要九娘效仿。這幫狗東西! “過了年,讓梁中淳彈劾羅嘉偉,就拿這兩件事做文章,務(wù)必要把羅與義扯下水。”張子厚輕笑道:“那位被禮部盛贊的賢德娘子萬氏,少不得也要照顧一二,她可真有位好娘親?!?/br> “萬娘子之母,乃是朱大學(xué)士之女——” 朱大學(xué)士,正是罷相還不足一年的朱相朱綸。萬娘子正是朱綸的外孫女。 張子厚點了點頭:“派人去矩州查一查,當(dāng)年萬伸去了矩州一年,就因為生母病故才丁憂回京的,后來便進了兵部。我記得坊間有傳說是朱氏不滿矩州貧苦,害死了婆母以求回京。后來朱綸大發(fā)雷霆,還抓了好幾個說書人?!?/br> 空xue來風(fēng),未必沒有道理。他當(dāng)年做事,就喜歡這些坊間小道消息,誰知道哪一天會變成誰頭上的一把斷頭刀。 “是,小人這就親自去?!?/br> “若是有了證據(jù),記得藏起來一些。好讓朱綸一黨能上書保奏萬伸,摻和的人越多越好?!?/br> 如今變法方始,已經(jīng)暗流涌動。來年的賦稅變法,各地豪族再也無法隱瞞土地逃過賦稅,必然阻力更甚,若能趁此把朱綸拿下,屆時也少了不少掣肘。張子厚在心底把這次西京、東京制科殿試的一甲仔細(xì)過了一遍,可用之人委實不少。再念及武舉恩科,便想起了章叔夜。 兩個下屬躬身應(yīng)了,半晌不見他有吩咐,正待告退,卻聽他淡然問道:“給洛陽蘇留守的信可送出去了?” “昨夜快馬加鞭出城的,明日午時前定能送到。請相公放心?!?/br> 不遠(yuǎn)處傳來禪院鐘樓的鐘聲。 章叔夜求官家給他和孟氏六娘賜婚,這也是一件為難事。原本幾次大赦,便能留下孟存一命。但為了章叔夜的前程,孟存卻應(yīng)該向死才好。孟氏畢竟有個偽帝之妻的名頭,縱使宗室絕口不提,服孝三年也有利于世人淡忘此事,免得被人拿來攻擊九娘和官家。 蘇瞻這廝一貫擅長揣摩圣意,收到他的信若還沒動靜,就不是蘇瞻了。若能這般連環(huán)收尾,倒是好事。張子厚唇角微微翹了起來,這個年,總有人稱心如意,有人生死一線,還有人即將大禍臨頭。 但事事皆有因,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怨不得人。至于他自己,從來不懼善惡之報,無妻無子無所牽掛。 *** 洛陽連續(xù)下了幾日的雪,入了年,各衙門封印封庫,連著牢獄也寬松了不少,獄卒在夜里也敢偷偷喝上幾杯熱酒,說些閑話。 蘇瞻銳意變法,成效卓著,早已寫信回京言明留在洛陽過年,卻只收到老夫人和蘇矚的回信,蘇昉一字半語都無。他在二府和大內(nèi)也算耳聰目明,蘇昉尚主一事,先帝尚在時就已經(jīng)流傳過一陣子,臨到年關(guān),宮中又傳出這樣的話,不免讓他多想,權(quán)衡利弊后,他只當(dāng)做不知。 大理寺因張氏和小皇孫之案,在宮城前殿和后廷之間設(shè)了詔獄,收押著相關(guān)人犯。孟存乃正三品文官,刑不上士大夫,雖已斷案,但京中還未審刑完畢,依然享有相應(yīng)柴炭冬衣的供應(yīng),牢房之中干干凈凈,并無異味。 值夜的胥吏見到蘇瞻,趕緊躬身行禮問安,取了鑰匙打開牢房。 面壁而坐的孟存,形容消瘦,卻依然面容整潔,一身皂色直裰穿了一天也無幾條折痕皺褶,見蘇瞻夜探詔獄,孟存站起身拱手道:“和重兄深夜來訪,有何貴干?” 蘇瞻在牢房里轉(zhuǎn)了兩圈,待隨從引著詔獄胥吏獄卒退得遠(yuǎn)遠(yuǎn)的,才嘆了口氣:“京中有信,章叔夜章將軍求陛下賜婚,欲求娶孟氏六娘為妻?!?/br> 孟存一怔,忽地笑了起來,笑得渾身顫抖不止。 蘇瞻神情毫無波動,靜靜看著他。孟仲然也是極精明的人,否則張子厚不至于抓不到他的把柄。 “張子厚派人送了信來,陛下已經(jīng)允了?!碧K瞻提到張子厚三個字時,語氣毫無起伏。 孟存站了起來,在窄小的牢中來回走了幾步。胸口一把火燒得他又急又怒。他明明是有了活路的,難不成要因為阿嬋的婚事反只剩下死路一條? “是陛下的意思,還是張子厚的意思?”孟存面上有些扭曲:“亦或,是和重你的意思?” 蘇瞻也不躲避他的目光:“張相為君分憂,乃我等臣子之楷模?!?/br> 孟存死死盯著他半晌,忽地笑了起來:“張氏自掘墳?zāi)?,和重你非要把這筆爛賬算在我身上。何必用張子厚做借口?你和他因王九娘結(jié)怨,如今他深得官家之心,你幫著他逼死我,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br> 蘇瞻緩緩搖了搖頭:“蘇孟兩家,也算姻親。自仲然你入獄,我可為難過你半分?蕊珠之死,已有大理寺審理完畢。若我有這等私心,只需斷了炭,你還能這般站得好好的指責(zé)我么?” 孟存哈哈大笑起來:“到了這個時候,蘇和重你還要掛著君子的名頭放不下身段?阮玉郎那般看不起你,真有幾分道理?!?/br> 蘇瞻微笑著拂了拂大氅的寬袖:“仲然終于自己承認(rèn)和阮玉郎勾結(jié)了。看來蕊珠所言非虛,阮眉娘竟會有手段偷梁換柱,把你和孟叔常調(diào)了個包,看來孟老侯爺真是恨極了梁老夫人。只是蘇某不明白,你為何自甘墮落和阮玉郎共謀?以你的資歷能力,就算并非梁老夫人親出,誰又能撼動你在翰林學(xué)士院的地位?何況孟府已分了家,你也已承了爵——” 看著蘇瞻若有所思的神情,孟存深深吸了口氣:“今上身世存疑之時,和重你是如何選擇的?今上北上契丹時,和重你為何讓趙棣回京?今上墜于壺口瀑布時,和重你又做了什么?你同我,原就是同類人,何須問這些多余的話?” 蘇瞻瞳孔一縮,轉(zhuǎn)瞬又如沐春風(fēng),嘆道:“既然仲然坦誠了和阮玉郎的關(guān)系,想來心中已有了決斷?!?/br> 孟存再次大笑起來,笑彎了腰:“蘇和重,你真是可憐?!?/br> “仲然一路走好?!碧K瞻淡然道,轉(zhuǎn)身跨出牢門。 “蘇和重,你這般聰明,可知道我的好表哥阮玉郎為何幾次三番非要得到我那好侄女阿妧么?甚至最后死在她手上。你可知道張子厚為何那么維護我的好侄女阿妧么?你又知不知道為何你唯一的兒子蘇昉那么親近我的好侄女阿妧?”孟存的聲音低沉又詭異。 蘇瞻猛然一震。 作者有話要說: 注: 第370章 第三百七十章 “我的蠢三弟, 你的俗表妹, 竟能生得出這般精彩絕艷的九娘?”孟存輕笑道:“和重你從未疑心過么?她七歲送完痘娘娘,未經(jīng)啟蒙便考入我孟氏女學(xué)乙班, 熟誦四書五經(jīng), 借機處置刁仆,教導(dǎo)姨娘和幼弟,還耍的一手好捶丸,技壓京中貴女。雖只是那短短幾個月幾件事驚世駭俗, 自金明池落水后便再無異狀??蓮哪鹃卦旱酱湮⑻茫秊槿颂幨? 上上下下皆無可挑剔,由庶出變嫡出, 不費吹灰之力。隨后更得陳漢臣之青眼, 入今上之心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