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節(jié)
“究竟是誰在與民爭利?皇帝還是朝廷?” 岐王等人不禁抬起頭來,一身冷汗。 皇帝將自己和朝廷分了開來,這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注: 昨日邁村山洪暴虐,多條路被沖垮。微博上請了假。抱歉。先放這些上來。 大趙中興,自六郎開始。皇帝和士大夫之間的博弈,最厲害的是明朝。看進去的話會覺得很有意思。相比較皇萬歷帝拒絕上朝消極怠工,六郎是積極進取勇于解決問題的皇帝。 感謝訂閱正版,今日留言送紅包。抱歉讓大家昨天白等了。 第355章 第三百五十五章 “朝廷是陛下的朝廷, 陛下是天下的陛下?!碧K瞻聲音依然清朗悅耳。 “天下是吾的天下, 萬民是吾的萬民,吾與萬民一心也?!?nbsp;趙栩頓了頓:“然治理天下, 非吾一人可為。諸君可知為何軍中五人為伍, 二五為什,百人為伯?” 蘇瞻一怔,他說的這個座中人皆懂,但要問到為何這等編制, 恐怕要問商鞅才知道了。 趙栩看了眾人一眼:“因尋常人的資質,一人指揮五人, 乃上限?!彼斐鍪终茢偭碎_來:“故天道安排我等一掌有五指?!?/br> “因此吾須依靠二府,二府依靠諸部各司, 上達下通, 方能抵達民間。此乃體制,非法制也?!壁w栩的手掌輕輕虛落在茶盞之上:“一指可拈物, 二指可夾物, 但若要穩(wěn)妥, 卻至少需要三指。此乃配合制衡之理?!?/br> 他手指舞動,輕輕捏起茶盞, 不急不躁:“即使我一掌使五指, 還有這第四指使用極少, 不甚靈活??上攵?,二府的政令抵達州縣鄉(xiāng)村,又會變成如何?因此, 正如和重你所言,治國才需以法令為盾為框為地基。但法治能不能治好,全靠執(zhí)法之人。人治固然不可凌駕于祖宗之法之上,法治離開了人,亦是空話。若說君主為頭顱,萬民則如腿腳,法理就是皮rou,可這血脈骨架,則是諸君。缺一不可,相輔互成?!?/br> 趙栩深入簡出又極好理解的一番話,說得眾人心潮澎湃,就連孟存眼中也不僅露出孺慕之色。蘇瞻吸了口氣,沉思不語,皇帝對于皇權和相權之間的微妙關系顯然掌握得極有分寸,自己所諫只怕也在他意料之中。 “依陛下所見,楊相公敗在何處?”蘇瞻忍不住問道。 趙栩笑道:“楊相公之敗,不止敗在和重所言的幾點,還敗在以朝廷之手替代了民間之手。” 趙昪眼睛亮了起來:“臣愚鈍,只知道市易務、官商、官貸是為朝廷之手,請陛下賜教為何取代了民間之手便必敗無疑?!?/br> “吾年少時曾與太初游于河北路諸縣。農夫耕種,豐收時賣糧存銀,欠收時或請減租、或相互借貸、甚至不得已賣地。各縣各州各路皆有民間自行調節(jié),十分靈活,因為人人都求自保。然青苗法推行后,有朝廷常平各路,糧貴平價,糧賤貴收,農夫既不能多存賣糧錢,也沒了天災的壓力,勤勞者不能多得,懶惰者坐享其成,實則傷了農之根本。再者官貸取代了民貸,為謀私利者強行推貸,此乃和重所言的‘與民爭利’。豈可將民之利壓至朝廷利益之下?民不得利,何以為生?歸根到底還是越俎代庖了。” 蘇瞻趙昪等人若有所思。 “吾之感悟,來自醫(yī)道。”趙栩突然提起了方紹樸:“四公主曾風寒流涕不止,紹樸僅開了熱水一方,七日得愈。往日服藥不斷,也需七日方愈。方紹樸之理:人之身體,如河海,可自我調節(jié)自我治愈。醫(yī)者只需解淤塞,通經脈。但若生了毒瘡惡瘤,非猛藥不可,甚至需割rou放血,才能令肌體復原。楊相公本末倒置,故變法必敗。但如今我們所需的變法,卻是要割rou放血后才能再行溫補疏通。” “無論如何變法,如何完善法令,最終實施的依然是人?!壁w栩緩緩道來:“如今大趙,所需要的不僅僅是變法,更要改變墨守成規(guī)的朝廷官員,堵住可獲私利的漏洞。官制變法,阻力尤甚軍中變法。若無雷霆之舉,鮮血鋪路,最終和重和季甫的變法之路依然會以失敗告終。朝廷用官三萬,若有三千賢者,中興有望??扇粲腥儇澑剑兎ㄒ矡o果?!?/br> 趙昪大聲道:“陛下所言極是,一顆老鼠屎也會壞了一鍋粥。哪怕是小小知縣,行了惡事,百姓也會將這筆賬算在朝廷的頭上。失民心易,得民心難?!?/br> 趙栩笑道:“修文倒還是這般直爽。是這個道理。因此,二府盡可放心,吾必會遵祖宗之法,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但大亂初平,不以重典定人心,難以生效。毛鋒人贓俱獲,以軍法當場處置,甚妥。余者凡交出贓物者,皆有減免罪行,并無其他將領喪命?!?/br> 蘇瞻得了皇帝這句結論,躬身行了一禮:“士子當以陛下為尊,以萬民為重。陛下能將祖宗之法放在前面,萬民之幸?!?/br> “來年吾欲讓寬之入國子監(jiān),在各州縣重整縣學、州學,將《孟子》、《張子》列入科考內容,并修法家墨家之學?!壁w栩的聲音鏗鏘有力:“不罷黜百家,崇孔孟之道,教化萬民,開啟民智,盼來日士子循橫渠四句為立身之本,萬民勞止得以小康。變法方可立于不敗之地。” 不罷黜百家,崇孔孟之道,士子當循橫渠四句為立身之本,萬民勞止得以小康!眾人只覺得耳中嗡嗡響,不由得都站起身來。 “十年立法,百年教化,方有千年太平。”趙栩淡淡笑道:“二府以吾為尊,便是吾之五指,諸君何嘗見過自斷其指之人?”他長身而立,走到蘇瞻趙昪面前深深一禮:“還請和重、修文以洛陽為試,推行各項變法,六個月后京畿路、河北二路、秦鳳路、永興軍路將以洛陽為范,推行變法?!?/br>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蘇瞻和趙昪熱淚盈眶,跪了下去:“臣必竭盡心力,排除萬難,推行變法!” 趙栩親手扶他們起身,喚成墨取來蘇瞻關于變法的十多份策論以及洛陽官員花名冊:“來,你們來看,洛陽的官職要削減多少人,如何重新任命。” 太極殿燈火通明,成墨親自守在殿門處,看著冷月微凸,一絲寒氣都沒有,連他身上都熱烘烘的。吾皇自然是萬歲萬歲萬萬歲!還有在汴京的圣人,自然千歲千歲千千歲,但至少得九千九百九十九歲。只是可惜皇帝這般神武,未能讓圣人看到,這幫古板的老頭子又怎么懂得欣賞陛下的英姿。就連如狗皮膏藥一樣黏著陛下的方醫(yī)官也沒機會見到聽到。成墨微微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脖子,心里略有些遺憾,又有幾分得意。 *** 眾人離開太極殿時,天光微明,燈火未滅,到了殿門外的廣場上,在歇息處等候的隨從們趕緊一溜小跑出來,捧著各色物件。 岐王畏寒,已經披上了大氅,接過了暖手的手爐,招呼蘇瞻同行:“和重無需出宮了,直接隨我去大內罷?!?/br> 蘇瞻披上隨從送上的外袍,轉頭和趙昪孟存道別,跟著岐王轉往大內禁中而去。 張蕊珠因有身孕,現(xiàn)被軟禁于長春殿內。走了小半個時辰,蘇瞻額頭出了微汗,忍不住在入內園前將外袍又除了下來,看身側岐王,依然老神在在捧著手爐,不由得笑道:“殿下不熱么?” 岐王站定了等他:“我早落地了三個月,適逢臘月里,自小受不得寒,走這么長的路,手腳還是冷的。沒法子。”他抬頭看向內園,神情復雜:“母親自我出宮后便再無宣召我入宮,但每年冬天都會差人給我送護膝護腿,用的都是契丹所進的上好的雪狐皮子,那針線密實?;市痔氐亟o我府中派了兩名擅針灸的老御醫(yī)做供奉,那女真進貢的人參,也都把最好的賜給我。年節(jié)入宮覲見,皇兄總是在東華門就安排了肩輿,需長久跪拜時,我膝蓋下總有慈寧殿的女官送上加厚的軟墊?!?/br> 蘇瞻默默站在他身邊,人人心頭都有一本賬,誰都以為岐王對太皇太后心懷怨恨,豈料竟會是這樣呢。 岐王慢慢前行:“倒是六郎讓小方醫(yī)官替我看了看后,說我這畏寒之癥并非疑難雜癥,多動動就好了,這些年被養(yǎng)得太好,補得過了,反而令血脈不暢。你看,這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是不是這個道理?” 蘇瞻點頭道:“事事均有兩面,確實如此。” 岐王笑了起來:“不錯。太皇太后雖然這幾年固執(zhí)別扭,待六郎母子著實不好,可她依然是生我養(yǎng)我的母后——張氏雖是一時錯手,但她確實是害死我母后之兇手?!彼D過頭來,溫和無害的面孔上依然笑瞇瞇,眼神卻犀利如刀:“若和重你想要以獻城、誅反賊這些功勞為她開脫死罪,本王是第一個不答應的?!?/br> 蘇瞻長嘆一聲,退后一步深揖到底:“和重不敢。只遵陛下所言,以法治國,以人護法。禮部和大理寺若判她死罪,和重豈敢徇私?” 岐王呵呵笑了兩聲:“你最是個明事理的,那就好。走吧,天都亮了。” *** 長春殿內溫暖如春,已經放置了火盆。張蕊珠倚靠在榻上,略有些呆滯。事態(tài)急轉直下失控到無可挽回,不過是幾息的事,后來她仔細回憶,總覺得趙棣當時并未被她絞死了。 他在岐王懷里的時候,明明還朝自己看了一眼,喉嚨里發(fā)出了嗚嗚的聲音。 “珠珠?!彼趩舅?。那么不甘,那么委屈,那么傷心。她明白。 張蕊珠捂住臉,她不敢想?yún)s不能不想。悔之已晚,那個人,就算對她只有幾分真心,可也是真心,也是這世上唯一對她有真心的人了。人去了,只留下萬般好。每時每刻,她都會想起趙棣溫柔繾綣的眉目,他固然是個軟弱無能的皇子,是她選了他,可日夜相對也共過甘苦,她對他又何嘗沒有真心。 是什么令她失心瘋地以為他死了她便可以大歸百家巷,從此以蘇瞻的外甥女、蘇昉的表妹、甚至當朝皇后的表姐繼續(xù)過上好日子?張蕊珠已感受不到自己掌心中眼淚的溫度,她的確是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