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節(jié)
長案上放著張子厚派人送來的朝政節(jié)略。這是趙栩的授意,今日的節(jié)略上,二府正在商議要將蘇瞻外放到儋州去。九娘翻了地理志,才知道儋州在大趙最南端的蠻夷之地,無四季之分,只有很熱和熱的區(qū)別,土地貧瘠,瘟疫蟲蟻橫行,蠻人兇狠,去到那里的十個官員有八個是被流放的,過半都染病客死他鄉(xiāng)。 張子厚因前世的自己恨毒了蘇瞻,可她卻不能讓阿昉這樣沒了爹爹。九娘眸色驀然暗沉下來,意識到自己竟然第一考慮的是不想剛?cè)胧说陌P丁憂三年。她何時變得這么心硬如鐵了…… 九娘將信放在那節(jié)略邊上,看了又看,終于拿定了主意。 *** 趙栩收到二府關(guān)于外派蘇瞻一事的上表時,洛陽已被圍得水泄不通。戰(zhàn)事尚未開始,城內(nèi)已人仰馬翻。各路勤王之師紛紛前往皇帝大帳中宣誓表忠心。這樣的忠心,趙栩來者不拒多多益善。岐王也送來了密信,言明孟存也有開城之意,但眼下洛陽的守衛(wèi)皆在武將手中,他們還在私下聯(lián)絡(luò)試探。 方紹樸在一旁一邊搗制要送回汴京給九娘敷傷疤的藥,一邊偷眼看趙栩的臉色,不知官家今日怎么轉(zhuǎn)了性,竟沒要他跑上二十里路。 趙栩往椅背上靠了靠,扭了扭有些硬的脖頸。成墨低聲問:“官家可要揉上一揉?” 趙栩搖了搖頭,又將二府的決議拿起來看了看,眉頭略皺,提起朱筆在蘇瞻那條上批示道:“此外派等同流放千里,大資何罪?”想到九娘的來信,他想了想又換了筆另給張子厚寫信。 蘇瞻之所以屢次要退守南京,甚至放棄外城,也是因為對他趙栩不夠信任,他那種保守的決策,是典型的文臣想法,算不上得什么彌天大罪。此人勝在務(wù)實,熟悉各部,對民間疾苦也深有體會,盛名遠播十多年,天下人依然仰慕蘇瞻的多,如今四海未平便將他流放千里,實在過了。待天下平定后,他還是要用好此人的,只是不會再給他拜相的機會。 朝堂之道,在于平衡各方勢力。父親曾經(jīng)這么教導(dǎo)過他,這也是蔡佑得以數(shù)次拜相的原因。新黨舊黨的斗爭一直都在,若教臣子們都齊心擰成一股,皇帝就難做了,極易面臨看不到聽不見的局面。政令不出都堂,被架空的皇帝算什么皇帝? 道理他也明白,可他不需要也不屑于這么做。他要的大趙朝堂,是一根繩,上下齊心,繩頭擰在他手里。任憑誰的勢力再大,他也無所畏懼。 趙栩擱下筆,趙栩視線落到方紹樸身上,唇角微翹起來:“聽說夜里跑上一跑,能吸取月華秋露,對經(jīng)脈大有好處——” 方紹樸的心一揪,舉起手中的物事:“官家,九娘子的藥、藥用完了,微臣要連、連夜趕、趕制,明日一早送、送往汴京。” 趙栩斜睨了他一眼:“你是不是還有什么書啊信啊畫啊的,要一并送給她?” 方紹樸額頭沁出汗來,不敢看向他身后那個“告密者”,打了個哈哈道:“陛下真會說笑話,微臣的確在寫一本畫本子,不過是為陛下大婚準備的——”這幾句順溜無比,一個咯噔都沒有。 趙栩眉頭揚了揚,似笑非笑:“原來紹樸你覺得我很需要好好準備么?”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訂閱正版。 備注:章首詩出自白居易《長恨歌》。 小劇場君歸來了 方紹樸:陛下,您不需要準備么? 趙栩:我需要準備么? 方紹樸:不需要么?敵方戰(zhàn)壕地勢艱險,急易那什么溝里翻船。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陛下,這是臣免費送給您的《素女經(jīng)》。還有這個,這是微臣所寫的《夫妻性問100條》,各種隱秘愛好,盡是真人勁爆采訪。在大趙國內(nèi)已售出十萬本,還被翻譯成了契丹文、女真文、回鶻文。陛下可以直接到我的微店里購買,這是我發(fā)給你的優(yōu)惠二維碼—— 趙栩揚了揚眉,忍了忍,還是點開了微信。 帝后大婚后不久,汴京城的百姓們興致勃勃地看著方醫(yī)官在汴河邊一身短打披著月光跑著。 方紹樸一邊跑一邊想,他哪里又做錯了。 *** 福寧殿里阿妧跪伏在柔軟床褥中,被紅繩綁得跟個粽子似的,眼淚直冒。 趙栩握著她的腰陰測測地問:“方紹樸采訪你,你就老實交代了?” 阿妧慘兮兮地啞口無言,只是小粽子三個字而已,也能被他抓包......方紹樸你個死騙子! 第344章 第三百四十四章 營帳中的燈光昏黃, 趙栩的神情似乎也很隨和, 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方紹樸卻打了個寒顫,喃喃道:“這、這不是不、不打沒準備的仗嘛, 有備無、無患, 有、有備無患,有備……”看到成墨的臉色,似乎他又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聲音不由得越來越輕, 最后兩個字吃回了肚子里,趕緊悶頭用力搗藥。 “我怎么倒不知道我有患呢。不過聽說夜里跑上幾圈, 能吸取月華秋露,強身健體之效更甚?!壁w栩笑道。 方紹樸一個哆嗦, 手里的銅缽掉了下去, 幸虧膝蓋一夾,沒砸到自己的腳, 藥粉撒了一些出來, 轉(zhuǎn)念又覺得索性讓銅缽掉下去砸到腳了, 官家總不能還逼著自己每日跑個幾十里路吧…… “呀,藥沒事吧?”趙栩起身大步走到他面前, 彎腰伸手, 將藥粉攏了攏, 小心地放回藥缽里。 方紹樸幽怨地看著他,心想我一個御醫(yī)官怎么也比這點兒藥草金貴吧,膝蓋抖了兩抖, 在松和不松間徘徊。 趙栩笑瞇瞇地托住銅缽:“若再灑出來,你便圍著洛陽城跑上一圈,正好替我巡視巡視廣南、荊湖、夔州、梓州那六路的軍營?!眱绍娊讳h,軍醫(yī)若跑不快,就會死得快。方紹樸隨他去中京時,就總是賴在馬車上,若不好生cao練,只怕打起來后沒人顧得上他的安危。 方紹樸一聽,嚇得趕緊牢牢托住藥缽,一臉無辜地道:“臣不敢?!毕肓讼胨秩滩蛔《嘧欤骸拔⒊家?、見過夔州路梓、梓州路的隨、隨軍醫(yī)官,他們羨、羨慕臣在西征大、大營里天天有飯、有rou吃——” 趙栩斜睨著方紹樸清秀臉上的可憐兮兮樣,分明寫著“我沒吃上rou”,轉(zhuǎn)頭吩咐成墨:“去給紹樸傳一碗rou羹來?!?/br> 方紹樸眨眨眼,心頭熱熱的。 “他們都吃什么了?” 方紹樸嘆了口氣,搖頭道:“夔州路來了后,一日兩餐,早間粟米粥,筷不能立,晚間稀菜粥,加一個炊餅。梓州路的好一些,午間能多一個餅。” 趙栩眼中寒芒閃過,聲音卻帶著揶揄:“你可要去試試 ?吃得少倒也不用跑了?!?/br> 方紹樸瞪大眼,愣了一愣:“臣可離不了官家,臣還是繼續(xù)強身健體的好——” 趙栩唇角一翹,取過案上樞密院送來的《軍需則例》增補概述,又細細看了一遍。其中正說到前來勤王的廣南兩路、荊湖兩路、梓州路夔州路的八大屬軍的鹽菜口糧、運送腳價之事,還有醫(yī)生、供事、書識畫匠、渡夫水手、站夫、押差夫、工匠等雜役的俸祿發(fā)放。張子厚所附上的奏折里,窮兇極惡地將一應(yīng)資費都壓在了最低。 先前趙梣宣召各路屬軍勤王時,這六路下屬懷安、廣安、云安、梁山、南平、昌化、萬安、朱崖八軍,皆上表愿意勤王,卻又磨磨蹭蹭,言大軍離大運河起端的杭州甚遠,沿途委積不豐,恐師行糧不從,加之千里饋糧糜費甚巨,需費時調(diào)集糧餉。如今人馬已至,卻缺糧少米,還要從戶部撈錢,每年發(fā)放的糧餉難不成都喂狗了? 軍中變法勢在必行。趙栩抬起頭來,輕嘆了一聲。變法難,難于上青天。以往舅舅也在樞密院幾度嘗試,卻被各個環(huán)節(jié)拖累,最終不了了之。待西征完畢,他定要大刀闊斧地先破后立。 *** 又過了幾日,秋風(fēng)蕭瑟,一陣秋雨一陣寒。洛陽圍城之勢不變,卻也不見大軍攻城。洛陽城里糧積如山,征兵上萬,個個勒緊了褲腰帶準備熬到明年開春,充滿了風(fēng)雨來襲的緊張氛圍。便是趙棣也無一夜能安睡,總是夢到攻城,稍有動靜便驚醒,每日上朝黑眼圈越發(fā)烏青,朝中城里處處風(fēng)聲鶴唳。守城將領(lǐng)對圍城大軍卻毫無頭緒,想出城作戰(zhàn),各大營寨前壕溝深深,石砲森森,甲胄鮮明刀戈閃亮,想迎戰(zhàn),對方又不來攻城,白日cao練不斷,夜間篝火四起油脂香味都飄入了洛陽城中,勾得軍士們口涎橫生心神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