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節(jié)
阮玉郎已從北窗躍出,直往院墻而去。火把亮起處,十幾條人影往這里奔來,無一人出聲,十幾枝勁箭直撲阮玉郎面門。 阮玉郎劈落躲閃過勁箭,輕飄飄從十多人中穿過,轉(zhuǎn)瞬已躍出內(nèi)宅院墻,口中唿哨聲遠遠傳出。第一甜水巷從北往南疾馳來一匹黑色馬兒,長長嘶鳴了一聲。 幾個起伏,阮玉郎已躍上外院的粉墻,徑直寬袖一展,落往馬背之上。 錢婆婆追上墻頭,見狀立刻將手中斷劍全力擲出,直奔黑馬的眼睛而去。阮玉郎輕松隔開斷劍,只覺得胸口一疼,不知道中了什么無聲無息而至的暗器,那斷劍只是令他分心而已。他催馬疾奔,回過頭,那佝僂著腰身的老婆子正在墻頭上搖晃了幾下,似乎站也站不穩(wěn)。 錢婆婆摩挲著手中的另兩枚銅錢,面無表情地躍下墻頭,慢慢往家廟方向走去。守了好幾夜,她年紀大了,就算白日里睡也補不回來。只是少了一枚銅錢,以后再也不能卜卦了。 *** 五更時分,汴京城的城門開了,秦州城的城門依然緊緊關(guān)閉。到了卯時,西陲重城的城門依舊緊閉。伏羲城女墻上的守兵見到慢慢靠近的二十幾騎,立刻舉起了弓箭,高聲喝道:“來者何人?” “汴京蘇昉蘇寬之求見陳太初——”蘇昉在馬上高聲喊道:“家父乃平章軍國重事蘇瞻,還請?zhí)嫣K某通傳一聲?!?/br> 城頭上一陣sao動。 “還請東閣稍等片刻,已去通傳了,不得將令,不得打開城門,還請東閣見諒——”城門上一個副將探出半邊身子大聲喊道。 “無妨——”蘇昉拱手抱拳:“多謝了?!彼@一路西行,恨不能插翅而飛,奈何騎術(shù)實在一般,幸虧有父親所給的文書,才得到沿途驛站的多方照顧,否則恐怕人沒到秦州就已經(jīng)倒在半路。即便如此,他的腿股早已不是自己的,每日雖然涂許多藥,依然疼到麻木。 但這皮rou疼痛也讓他心里好受了很多。九娘信里說了那么多,把阿昕遇難歸責在她身上,也改變不了阿昕是死在他給的鳳鳥玉墜上這個事實。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言行,他按照母親教導的去讀書,讀活書,去觀察別人,去探索事情,去判斷善惡是非。幼時看到王瓔的神情,他就認定了她在因為娘親的逝去而高興;看到父親的眼神,他就明白父親對王瓔的確有情意;看到阿妧,他就知道她對自己有滿滿的善意和親近之情。他一直是對的,他選擇不入仕;他選擇要和一人白首到老;他當著父親的面,揭穿了王瓔;他選擇去青神尋找母親的舊跡;他游歷四川吐蕃西陲,在張子那里找到了自己余生要為之奮斗的路。他勸阿妧選擇陳太初,他勸阿昕退親遵從本心。 可阿妧還是選擇了趙栩,追隨他北上中京而去。阿昕更是—— 他做得不夠,還是太過?這一路蘇昉都在思索著,他說的“為了你好”的那些話,究竟是為了她們好,還是因為他自己?他沒法子看著身邊的女子走上母親的路?他的本心又是什么? 城門緩緩而開,馬兒不等吊橋放平,已被主人鞭策著一躍而上。 蘇昉策馬迎了上去,胸口激蕩起伏,眼眶發(fā)燙。這是陳元初和陳太初浴血奮戰(zhàn)的秦州城,是剛從西夏鐵騎下奪回來的秦州城。眼前來人是他桃源社的兄弟陳太初,是任他打罵也不辯解一句的陳太初,是守護阿昕清白名聲的陳太初,是為阿昕永續(xù)香火的陳太初,是他的妹夫陳太初—— 兩騎越來越近,蘇昉看得見陳太初依舊挺拔如青松,巍峨如玉山。血火沙場,未削弱他半分風采,眉眼間以往的溫和可親皆變成了凌厲決斷之色。再近了些,他似乎剛剛沐浴過,長發(fā)微濕,在頭頂松松用朱紅色發(fā)帶扎著,身穿青色短打,未披甲胄,修眉俊目,薄唇微勾,顯然對蘇昉的到來十分高興。 兩匹馬長嘶一聲,交錯了大半馬身,停了下來。 兩人翻身下馬,大步走近,緊緊擁抱了一下,什么也沒有說。 陳太初松開蘇昉:“寬之來得正好,九娘謄抄了兩頁古醫(yī)書上的毒傷癥狀和救治法子,京里的醫(yī)官吃不太準,你博覽群書,不遜大伯,快來看看?!?/br> 蘇昉啞著嗓子點頭道:“好。”心頭的淤塞,似乎有了一道決口。 積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秦州城在五月底的盛夏之晨,迎來了汴京四美的又一人——小蘇郎。 *** 這日午后,去了黎陽倉一日有半的孟建還未回轉(zhuǎn),章叔夜又派人送了好幾回信。事態(tài)漸漸明朗,已查出和賬冊上最大的不符:去年入倉的米糧,有一百二十萬石被腐米所替,壓在窖底。七名戶曹官吏在章叔夜的審問下供認不諱:這三年來,每年都有百萬石新米被大名府權(quán)知府沈嵐的親戚程姓富商買走,用的也是官府漕船,沿著運河南下,但運去哪里無人得知。 但若要重新清點整個黎陽倉百多個倉窖中的千萬石米糧,就是所有守倉城的軍士全部用上,沒有半個月也點不完。因戶曹官吏的招供,只開了十多個倉窖進行復核。 趙栩想了想,命人請孟建和章叔夜先行收兵,將查出來不對的倉窖先封倉。再命成墨取過文房四寶,要給蘇瞻張子厚寫信。 “阿妧?”趙栩目光落在九娘身上,寫字嘛,自然要有人磨墨才好,就在自己眼皮下頭磨墨更好。許多事,就得不放過任何機會潛移默化,像吃飯那樣,三頓飯一過,阿妧不就習慣了和自己——呵呵。趙栩不免又得意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注: 阮玉郎一探孟府,在二百零四章結(jié)尾和二百零五章開頭有帶到過。 ——啰嗦,可不看—— 今日是五月初五。端午節(jié)。 因為微信群也不斷有人提醒“端午不能說快樂,要說安康?!彼匀滩蛔乱幌?。 當然可以??鞓?,想快樂就快樂,想安康就安康。 現(xiàn)在的“專家”越來越多,卻越來越愛管閑事。端午快樂嗎?除了屈原,都快樂。我們來看看古人是怎么快樂的吧。 翻翻詩詞集,蘇軾“輕汗微微透碧紈。明朝端午浴芳蘭。流香漲膩滿晴川……”、“明朝端午,待學紉蘭為佩。尋一首好詩,要書裙帶。”張孝祥寫“宜歡聚。綺筵歌舞。歲歲酬端午?!贝蠖喽宋缭娫~都很快樂。 民俗真不需要死板硬套。唐玄宗《端午三殿宴群臣》的序里說“美君臣之相樂?!标淌舛宋缭~也說:“萬戶千門喜氣多?!?/br> 另外,端午節(jié),在宋代,和清明、上巳、七夕一樣,也兼具了未婚男女青年約會的功能。長命縷當然要先送給心上人,沐了蘭湯,去汴河旁,說說心里話。 想想一樣被剝奪了??鞓返那迕鞴?jié),宋朝人民清明節(jié)掃墓都帶著酒,高歌于垂柳下?!稏|京夢華錄》記載“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樹之下或園囿之間羅列杯盤互相勸酬都城之歌兒舞女遍滿園亭抵暮而歸” 所以呢,各位想??鞓肪涂鞓废胱0部稻桶部?。 最后,看到這里了?那就留言吧,今日發(fā)端午紅包。祝大家快樂。十二點前留言哦。 第254章 九娘心不在焉地應(yīng)了一聲, 瞟了趙栩一眼, 繼續(xù)看著桌上被一掃而空的碗碟, 眉頭微蹙起來, 擔憂地問道:“六哥你會不會吃太多了?”他剛剛止瀉, 不宜暴食。 趙栩搖了搖紈扇, 直了直身子:“不會, 你放心, 我都餓了好些天了, 今日覺得還沒吃飽?!笨磥硗绽锼缘镁僖膊皇鞘裁春檬?,不知這胃口能不能撐著撐著撐大一些,看著阿妧每一口都吃得那么香, 吃得那么多, 倘若自己不能陪著她一直吃也太糟心了。他也沒想通自己怎么塞得下那許多吃食的,還有阿妧又是怎么能吃下那許多的…… 九娘猶豫了一下,看著趙栩伸出手指開始數(shù):“還沒吃飽?六哥你吃了一碗雞絲涼面、一碟腌胡瓜、一盅鮮蝦蹄子膾、兩個鱔魚小包子、一碟茄釀、還有六根妳房簽的上半截——”提起這個九娘就納悶,她在廚下看到些新鮮瓜果蔬菜,就隨手包了些妳房簽。結(jié)果每根卻都被趙栩夾斷成兩半, 還笑瞇瞇地說他不愛吃上面那一半的餡料,轉(zhuǎn)手擱到她碟子里說什么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明明是混在一起卷裹的, 哪里分什么上面和下面?還有她特意做的鮮蝦蹄子膾, 似乎她吃到的每個蝦, 都是趙栩夾起來嫌小再放到她碗中的…… 她竟然也都吃下去了? 九娘目光落在趙栩胸口下頭,走近了兩步指了指:“你這叫沒——飽?”沒飽?他半靠在輪椅上挺直身子做什么,胸口下微微凸起的是什么?坐得都毫無美態(tài)了, 說他把自己吃撐了還不信,攔也攔不住。 趙栩忍著難受收了收小腹,坐正了些,紈扇隨手擱在自己身上,抬了抬下頜:“明日我還要吃那涼面,兩碗,一碗太少了,碗太小。我和你吃得一樣多怎么行?總要比你多吃一點。你是女子我是男子?!?/br> 九娘一把奪過紈扇,手指戳上那微微凸起的一塊,按了一按,不禁失笑道:“遮住就當看不見了?你這是什么?還有吃多吃少有什么可比的?我一貫吃得多,你向來吃得少。再說你身子昨夜才好,還虛著呢——” “誰虛了?我虛?你說我虛?——”趙栩眼睛瞇了起來,磨了磨后牙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