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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汴京春深(庶能生巧)在線閱讀 - 第278節(jié)

第278節(jié)

    第192章

    觀音院門口煎藥的老嫗, 是年輕時從潭州搬來汴京的藥婆婆, 平時靠替人煎藥養(yǎng)活兒子, 一到端午, 就改煎她獨(dú)家的蘭湯藥水。不少人慕名大老遠(yuǎn)地跑來買, 一家老小沐浴時放進(jìn)去, 可止春日肌膚瘙癢, 還能驅(qū)邪氣。

    藥婆婆佝僂著坐在小杌子上, 不急不緩一下一下地扇著手里的蒲扇。她那自幼就有些傻的呆兒子四十出頭了, 黑墩墩的,一直蹲在她身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面前一排大陶甕。她放下蒲扇, 拍了拍兒子厚實(shí)的臂膀笑了笑。他就挽起袖子, 捏緊了手里兩塊厚厚的布巾,大聲對著陶甕喊了起來:“藥水——藥水好啦!”

    那陶甕里早就飄散出柏葉、大風(fēng)根、艾、蒲、桃葉混合的濃郁藥香味。周遭一些用完茶飯吃完餛飩的人,開始拎著小桶聚集過去,沿觀音院的粉墻一溜排起了隊(duì)。

    餛飩攤一下子也空蕩蕩的,蘇昉轉(zhuǎn)頭看了看, 無奈地道:“爹爹不相信高似一事,因?yàn)槭菑膹堊雍衲抢锏脕淼南ⅰK麑堊雍穹纻渖跎睢庇绕鋭倓偙粡堊雍袼阌?jì)成了蘇陳聯(lián)姻。

    九娘微蹙眉頭, 嘆息了一聲。她倒忘了還有這個緣故。

    “不過爹爹說了, 一樁歸一樁。西夏這般無緣無故進(jìn)犯我大趙, 他定會力主由齊國公領(lǐng)軍出征的?!碧K昉道:“再過兩個時辰就下朝,便可知道結(jié)果。太初——”他看向陳太初:“你一路保重,無論如何, 沒什么比活著更重要的。萬一對上高似——”

    九娘利落地道:“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她真想不出高似有什么致命弱點(diǎn),如果他真的對趙栩母子那么上心,為何劫走文書,明明知道這簡直是置陳德妃于死地!

    陳太初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了看天色。

    “你且等上我片刻!”九娘輕聲道,站起身往觀音廟門口疾步走去。

    藥婆婆的邊上,有個貨郎擔(dān),長長細(xì)細(xì)的橫桿上,掛著各種各樣的應(yīng)節(jié)百索色彩斑斕,粗長的可懸掛于門頭,細(xì)長的系于手臂,帶著金錫飾物的可做頸飾,也有百索紐、百索方勝,還有五色絲線織就的五絲云方帕。

    九娘看了幾眼,從荷包里掏出十文錢,買了朱黃青白黑的五色彩線,匆匆回到餛飩攤。

    陳太初和蘇昉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九娘修長纖細(xì)的雙手翻飛,須臾就打了好幾條五色百索。

    九娘將手中一條百索收了個山形的絡(luò)子,用力拉了拉,才輕聲道:“太初表哥,左手?!?/br>
    陳太初微笑著伸出手腕,擱到矮桌上頭。九娘低頭將百索系在他手腕上,虔誠念道:“愿陳太初萬福康安!大吉大利!”又把另外三條放在他手中:“請代阿妧送給元初、又初和再初三位表哥。愿你們早日平安回京!”

    她還記得當(dāng)年他們桃源社一眾經(jīng)過鄭門時,正逢陳青大勝房十三,孟彥弼、蘇昉、趙栩他們豪氣萬丈唱著“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克懷……”她們四個小娘子也胸懷激蕩跟著吟唱著“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如今逝去的已魂歸天外,入宮的將提心吊膽,留守京中的身陷重圍,視死如歸的男兒郎就要奔赴疆場。

    桃源未能絕風(fēng)塵,不知何日再逢春。三年前跟著魏氏送陳青出征的場景歷歷在目,九娘眼圈一紅:“相見有期!生復(fù)來歸!”

    蘇昉也長嘆一聲:“相見有期!生復(fù)來歸!”

    陳太初握緊了手中的三根百索,放入懷中,長身而起拱手道:“相見有期!”千言萬語無從述,鐵血丹心絕不改。面前的少女和郎君,這熱鬧的街巷,傳來香火味的觀音廟,這煎藥攤餛飩攤,這汴京百姓,這城,這國,自有大趙男兒來守護(hù)!

    “九娘子,翠微堂的人在角門等著呢,六娘子怕是要入宮去了。”惜蘭看著九娘和蘇昉還靜靜站在巷中,對著陳太初一眾人馬遠(yuǎn)去的的背影發(fā)呆,低聲提醒道。

    九娘轉(zhuǎn)過身,抬起大袖印干臉頰上淚痕,想告訴蘇昉阮婆婆和趙元永的事,念及玉璜,又未再提,匆匆告別了蘇昉,回了孟家。

    九娘匆匆換了衣裳,略梳洗過,到了翠微堂。眾人正圍著六娘說話。孟建見她終于回來了,趕緊上來低聲問她:“如何?張理少可都問清楚了?”想問問她又沒有見到四娘,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九娘點(diǎn)了點(diǎn)頭輕聲道:“家里沒事?!泵辖ㄩL長地松了口氣,看向程氏點(diǎn)了點(diǎn)頭。

    孟忠厚在六娘懷里蹬了兩下小胖腿,一眼看見九娘,身子直往外仰,伸出手喊:“九姑——姑!”

    六娘掐了他面上的嫩rou一把,怨道:“你這小沒良心的,日后再見到定然不認(rèn)得六姑母我了!”她和老夫人、娘親說了半日話,也沒哭,這當(dāng)下因孟忠厚,一句話就濕了眼睛。

    孟彥弼揪了揪兒子的沖天小辮,對六娘笑道:“二哥在呢,你擔(dān)心什么。你要是想他了,我就請六郎帶著他入宮看望你就是?!?/br>
    九娘掏出帕子塞到孟忠厚rou嘟嘟的小手中:“大郎,快去替六姑姑擦擦眼淚,她今日這么好看,哭成了大花臉可不好?!?/br>
    孟忠厚捏緊了帕子,轉(zhuǎn)頭又摟住六娘的脖子:“不哭不哭,不哭不哭。姑姑乖,姑姑不哭,七包包?!彼ぶ箢^東張西望:“包包?包包?”

    六娘咬著唇忍淚笑了起來:“好,姑姑乖,姑姑不哭,大郎可要記得姑姑的模樣,姑姑給大郎買包子?!?/br>
    孟彥弼看了看時辰:“走吧,我陪二叔送六meimei入宮。”

    貞娘走到老夫人跟前,雙膝跪地磕頭拜別。老夫人親自扶她起來,心中百感交集,無語凝噎。阮眉娘走了,孟山定自盡,太皇太后不放心陳青,如今連孟在也成了她要防備的人。她已經(jīng)吃不準(zhǔn)太皇太后心里究竟想些什么要什么了。阿嬋原是能榮耀孟家護(hù)著孟家的,現(xiàn)在卻更像那夜的她,成了孟家的軟肋。她已經(jīng)死心了。這一輩子,她唯一對得起的,就是太皇太后。無論如何,她都要護(hù)住阿嬋。貞娘若能在宮里護(hù)著阿嬋,她也就安心了。

    ***

    文德殿常朝已近尾聲。因官家趙梣還病著,御座空蕩蕩的。這幾日已經(jīng)習(xí)慣了的各部重臣也沒人在意這個。珠簾后太皇太后還不肯放棄,堅(jiān)持要再議陳青出征一事。趙栩虎視眈眈等著即位,如果陳青再掌兵權(quán),豈不如虎添翼?

    蘇瞻揚(yáng)聲道:“娘娘!熙州、鞏州已失,秦州被圍,秦鳳路永興軍路援兵狀況如何京中還沒收到消息。但大趙西軍三十萬大軍,素來敬仰齊國公。當(dāng)年陳漢臣大旗一到,西夏就自動退兵三十里。連西夏將領(lǐng)們都說陳漢臣一人,可抵十萬軍!若有齊國公出征,秦鳳路和永興軍路的各將領(lǐng)必然能同心協(xié)力,事半功倍!秦州軍民若知道齊國公親自掛帥增援,必然士氣大振!擊退西夏指日可待!”

    半個時辰后,文武官員陸續(xù)散朝退了出來。樞密院的朱相眉頭緊皺和曾相公相偕走下臺階,憂心忡忡。今日蘇瞻、謝相為首的各部重臣鼎力支持陳青出征,加上向太后、定王也認(rèn)為陳青出馬,無往而不利,最終當(dāng)場決議,由陳青任“征西大元帥”,盡快往西軍率秦鳳路永興軍路兩路集結(jié)在鳳州和鳳翔的二十萬大軍,對陣西夏。秦州被圍,文書不到,這即位一事還懸著,燕王的母舅卻又要重掌兵權(quán),手握大趙最精英的禁軍,只這么想一想,朱相就頭疼。

    陳青和趙栩見蘇瞻并無陳情高似一事的打算,也都只能罷了。張子厚卻在廊下等著蘇瞻。燕王所料不假,陳青果然立刻見機(jī)請纓離京,如此一來,陳家脫困,西夏有難,一舉兩得。就算阮玉郎有什么后手,可只要陳青手握西軍,放眼大趙,誰能對趙栩即位說個不字?管你什么計(jì)謀,也比不上兵權(quán)管用。再加上早間他得知上天果真有眼,竟令伊人芳魂重歸,張子厚難得地和顏悅色,眉心的川字紋都淡了許多。

    “蘇相——”張子厚的心情十分不錯。

    蘇瞻默默走下臺階,并不停留。

    張子厚疾步跟上他,才覺得蘇瞻似乎突然就老了,腰背不再那么挺得筆直。布冠斜巾下的發(fā)腳閃著銀白的星星點(diǎn)點(diǎn)。他心頭一陣快意,問道:“看來和重你還是不相信張某啊。你寧可相信高似?”

    蘇瞻驟然停了下來,深深吸了口氣,又繼續(xù)前行。

    張子厚微笑道:“又或者,蘇相您不敢再自污了?你怕什么?世上可不會再有一個王氏九娘了?!?/br>
    他話音剛落,不防前頭蘇瞻猛然轉(zhuǎn)身,迎面就是一拳,正中唇鼻處,立刻見了血。還有兩三個朝臣離他們不遠(yuǎn),都嚇了一跳,想上來勸和,又不敢,都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兩個小黃門見勢不妙拔腿就往大殿里去稟報(bào)了,以往在朝堂上政見不和打起來的官員倒也有,或者被齊國公打的官員倒也有,可是蘇相公竟然會在垂拱殿前頭就動手,前所未見!

    蘇瞻慢慢站穩(wěn)了身子,一貫溫和的俊面有些扭曲,眼中抑不住的憤恨:“張子厚,你說得不錯,我不信你。”他搖了搖頭:“若是高似是jian細(xì),我罷相流放哪怕入獄坐穿你大理寺的牢底,也是我蘇和重該受的。我做錯了事,我自擔(dān)當(dāng)?shù)闷?。毋需你cao心?!?/br>
    張子厚笑著拭去口鼻間的血,轉(zhuǎn)正了身子,走近了兩步,抬起頭看著蘇瞻:“你擔(dān)當(dāng)過什么,你只想著你自己罷了!你這宰相之位,可不沁透了九娘的血淚?你擔(dān)當(dāng)什么?假模假樣守了三年孝你就心安理得了?另娶了害她之人?對了,你一心效忠的娘娘,待你有知遇之恩的娘娘,不也是對九娘下毒手的人?你博了個君子專情人的名頭,卻留她黃土一抔孤墳一座?你壞在高似手上,自然是你該受的。還好上天有眼——”

    張子厚大笑了幾聲:“你不信我才好,日后你成了階下囚,我還有一件大好事要告訴你。你才知道你該擔(dān)當(dāng)些什么?!彼闹袝晨鞜o比,走得飛快。不等趙栩陳青跟著小黃門到,就已出了文德門。

    陳青擔(dān)憂地看著蘇瞻:“和重?”

    蘇瞻平復(fù)了一會,疲憊地拱手道:“西軍就拜托漢臣兄了,你出征在即,今早我已讓叔夜回了齊國公府,這幾年多虧了有他幫手,多謝漢臣兄?!彼D(zhuǎn)向趙栩,行了禮:“殿下,待秦州文書一到,臣自履行諾言,若是蘇家因我出事,還請殿下看在阿昉面上,維護(hù)蘇家一二?!?/br>
    他不信張子厚,可也不會再信高似。這世上,唯一可信之人,只有阿玞和阿昉二人。偏偏一個人早去了,一個心也遠(yuǎn)了。他擔(dān)當(dāng)過什么?張子厚那樣的人,又怎么知道他所擔(dān)當(dāng)?shù)耐础?/br>
    作者有話要說:  注:

    本章端午習(xí)俗出自《東京夢華錄》、《社會風(fēng)俗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