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節(jié)
前世娘親竟然有親人?她自出生從來沒見過外家的任何親戚。長大了私下也問過爹爹,爹爹總是笑著說娘親是汴京世家貴女,為了嫁給他一個落地的書生,和外家斷絕了關(guān)系。 娘親明明姓童!王童氏,墓碑上也是這么刻的!怎么會是元禧太子的表妹!她急急往外走:“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張子厚正看著天上那輪下弦月,忽見偏房門開了,九娘沖了出來,差點被那暗黑的門檻絆著了。他不及多想,立刻跑了上去,伸手就想去扶,卻見她身后的趙栩已經(jīng)扶穩(wěn)了她。 “你莫急,我?guī)闳タ此??!痹鹿庀?,她身后的少年容顏勝過月華,綿言細(xì)語金聲玉潤。 張子厚停住腳,改成了拱手的姿勢:“殿下?” 趙栩點了點頭:“你稍等我片刻,我們再好生商議?!?/br> 張子厚看著月下兩人疾步進(jìn)了對面的置物間,看了看天上的月色,緩步挪到了置物間的窗下,凝神聽著里面的動靜。 *** 阮婆婆一聽到門開的聲音,立刻摟緊了趙元永,緊張地問道:“誰?” 趙元永抬起頭,輕聲道:“婆婆莫怕,六哥帶了一個小娘子進(jìn)來了?!边€是個長得極好看的小娘子,不知為什么會來這里,為何直愣愣地盯著婆婆。 九娘慢慢走近阮婆婆,蹲低了身子,細(xì)細(xì)地看她的面容。 一頭白發(fā)挽著的發(fā)髻凌亂,無神的眸子定定地還望著門口,微微側(cè)著頭,眉頭緊鎖,想聽清楚動靜。她面上盡是皺紋,肌膚上布滿了歲月的斑紋,依稀看得出五官的輪廓很秀美。她嘴唇緊抿著,驚惶中仍然微微揚起的下巴,顯示得出曾經(jīng)是名門貴女的傲然。她有多大年紀(jì)了?九娘分辨不出,她的手上也滿是皺紋,緊緊摟著懷里的少年。 九娘看著她懷里滿面戒備兩腮微鼓的少年,細(xì)細(xì)看了又看,似曾相識。一雙極漂亮的大眼,一張極俊秀的小臉和眼前這張臉慢慢重合起來。 “原來是你——”九娘低聲道,轉(zhuǎn)頭看向趙栩:“六哥,還記得三年前咱們結(jié)社那日,我二哥帶我們?nèi)タ创笙箅s技嗎?我險些被一個孩子撞上,那孩子被你的護(hù)衛(wèi)拎了起來,原來就是他——” 她恍然:“你的爹爹!他就是阮玉郎!” 趙元永驚呼了一聲:“你就是那個很美的jiejie!”雖然那天他沒有撞到她,爹爹那天還是給他買了糖的。 趙栩吸了口氣。阮玉郎一直都盯著他們,他們卻一直摸不到他的行蹤。 九娘席地坐了下來,輕聲問阮婆婆:“婆婆,聽說你知道我表舅母王玞王九娘?” 阮婆婆轉(zhuǎn)向她,默默點了點頭,低聲道:“阿玞是你表舅母么?”她四周望了望,大概要找趙栩:“我說過!絕不會是玉郎害了九娘的!玉郎很中意九娘,他若要害她,當(dāng)年就不會從惡徒手里救下她了,更不會把飛鳳玉璜留給阿桐作信物!” 九娘呆了一呆,聲音都有些嘶?。骸捌牌牛阏f什么?阮玉郎救過王玞?飛鳳玉璜是他給誰的!” 人影燭光相動蕩,廊下獨看月滿窗。張子厚聽得真切,眼框一熱,看向天上月。她是在問王玞,還是在問她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注:很啰嗦,不愛看的千萬別點奇葩老作者的啰里八嗦。 感謝大家支持正版訂閱,最近評論太高能,作者菌需要謹(jǐn)慎應(yīng)答,忍住劇透的一切可能。說元初不死已經(jīng)破壞了說故事的原則了。 看到不少書友說開始重溫前章,感謝,很高興。 因為已經(jīng)第四卷了,交流這個應(yīng)該無妨。春深的寫法可能不太一樣(我瞎猜的哈哈),是先定下結(jié)尾,再一步一步倒推。所以我的故事樹和脈絡(luò)網(wǎng)其實也是倒敘的,時間線也是倒敘的。好基友說她都是先有腦洞,好的梗和沖突,再往下寫。也正因為春深這樣的原因,沒有辦法更改原定劇情大綱,否則前功盡棄。好處是故事劇情邏輯、時間、人物關(guān)系、線索能做到基本不會錯位和遺漏,壞處是不太符合網(wǎng)文閱讀節(jié)奏。埋線密又深,的確容易遺忘。 能堅持到現(xiàn)在的書友,每一章都要感謝一下。 第191章 “王九娘啊, 你做得很對, 做得很好?!蹦悄凶诱酒鹕? 拿起那柄有血的魚叉, 蹲下身塞回她手中。她記得, 記得無比清晰。 在那顏色被血液染暗了田地里, 殺死那六個畜生的人, 說著真心贊賞她的話的人, 原來是阮玉郎。前世在田地里替她披上外衫的男子, 竟然是阮玉郎。后來到她身邊一直陪著他的晚詩和晚詞,也是阮玉郎送到她身邊的。那塊飛鳳玉璜,并不是阮玉真給爹爹的, 是阮玉郎給的, 他要娶她為妻,被爹娘婉拒后,他并沒勃然大怒,反而將玉璜和他的人留在了王家,留給了她。 那時候的阮玉郎, 也是殺人不眨眼,也是隨心所欲。和現(xiàn)在的他, 有何不同? 九娘心中空蕩蕩的, 她遇到的平生強(qiáng)敵, 害死阿昕的罪魁禍?zhǔn)?,竟然是她前世的救命恩人?究竟是恩還是仇?害死阿昕的玉璜,是她前世種下的因。她重生而來又是哪里的因?難道阮玉郎當(dāng)年救了她就是為了種下今生和她為敵的果? 趙栩彎腰輕聲道:“就要五更天了, 你還想知道什么?都問個清楚。” 九娘從恍惚迷惑中醒悟過來,看著阮婆婆,柔聲問道:“婆婆,你可方便說幾句你的meimei?我表舅母的娘親姓童,她為何要遠(yuǎn)嫁青神又沒同你來往?還有,郭家的人都去哪里了?” 她自小就沒有外家,也聽過其他房里嘴碎的嬸嬸們悄悄議論,說娘親其實并不是明媒正娶的嫡長媳。她一直相信爹爹說的,外家是京中世家,只是斷絕了往來而已。 阮婆婆側(cè)耳聽著九娘的問話,想了想,輕聲道“阿桐啊,她最是膽小怕事的性子,又體貼人,脾氣也好,什么都想著旁人,不肯麻煩別人,再委屈都自己受著——” 九娘無意識地點點頭,抿唇想笑,又忍著淚。這是她前世的娘親!眼里只有爹爹和她兩個人的娘親! “我表哥被害死后,王方也下了獄。幸虧玉真警醒,把那些文書和私庫的賬本信印都偷偷送到了我們手里。那時候我才知道,我這最柔順不過的幼妹犯起犟來什么也不管的。”阮婆婆面上浮現(xiàn)一抹寵溺又無奈的苦笑,話匣子打開似乎就關(guān)不攏:“她日日去大理寺探監(jiān),哪里進(jìn)得去?王方一出獄,帶她去吃了兩個鱔魚包子,還是阿桐付的錢!她就哭著喊著要嫁給他。”語氣中頗有恨鐵不成鋼之意。 九娘輕聲悶笑了起來,聲音有些堵:“白吃兩個包子還騙到一個娘子,真是劃算。” 阮婆婆搖了搖頭,苦笑道:“可不是!唉,王方的人品相貌出身,自然也配得起阿桐。再后來,我夫君和孟山定約好起事。為防萬一,我們把東西都交給了她們夫妻兩個,讓他們帶回青神去藏好。誰知真的出了事。阮家完了,郭家是我母族,自然也被牽連了。我?guī)е窭珊捅砀绲囊恍┡f部,東躲西藏,又怕牽連她們。直到玉郎漸漸大了——” 屋內(nèi)靜了下來。趙栩垂眸看著蹲在阮婆婆跟前的九娘,素紗幞頭束起了一頭秀發(fā),露出一片后頸,此時無力垂落著,帶著極細(xì)微的顫抖。 被一個人的魂靈糾纏住,憂她之憂,傷她之傷,痛她之痛,阿妧才是更苦的那個人吶。 *** 風(fēng)卷浮云,淡月煙籠。打更人又走了一個來回。臨近五更天,金水門鼓樓上的鼓聲響了,開城門的聲音在瑤華宮里聽得很清楚。因?qū)m禁,往日一早聚集門邊的各色攤販都挪了地方,這一片依舊靜悄悄的。 張子厚在廊下思緒萬千,屋里的聲音細(xì)碎,聽不太清晰。不知道為何他突然想起每天的這時候,汴京城待屠宰的豬應(yīng)該被趕進(jìn)城來,往修義坊去了。若是那些豬知道走到路盡頭就是死,還不會老老實實被趕豬的人趕著穿過街市呢?他無緣無故,又想起了壩子橋的生魚行,城東的蟹行,對于這些活物而言,人大概就是主宰吧。 誰又會關(guān)心螻蟻蜉蝣之類的生死離愁?它們的一生,微不足道。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可萬民又何嘗不也是以萬物為芻狗?連著人對人,又何嘗不是? 可老天爺再不仁,還是對她手下留情了吧。 張子厚仰頭看著對面天際隱隱初露的魚肚白,暗青色墨黑色的云層層掛在宮檐上方,遠(yuǎn)處大內(nèi)的飛檐翹角隱隱露出輕盈的輪廓??傄朕k法說服燕王一搏,明日休沐,今夜樞密院恐怕就會收到秦鳳路軍情報告。若要和阮玉郎那樣的對手講規(guī)矩,只能任人宰割。今日上朝的官員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出門了,不知道蘇瞻、陳青這夜有沒有睡。 零零碎碎的各種念頭,如天邊層云一樣開始翻滾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