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節(jié)
張子厚點頭道:“娘娘、定王殿下、蘇相,請問這兩個茶盞原先應(yīng)該是誰會使用?臣不在場,不明白為何陛下案上竟會有兩個茶盞?!?/br> 趙栩沉聲道:“建窯黑釉盞那個,是爹爹最愛的御用之物。定窯綠釉那個,原本是我用的。” 殿上眾人嘩然,這一問一答間,原來兇徒所要謀害之人應(yīng)該是官家和即將成為皇太子的燕王! 趙栩看向崇王趙瑜,眉頭緊皺。趙瑜卻依然目光盯在躺在地上的趙璟身上,毫不在意。 陳青雙手握成拳,已青筋微顯。孟在微微側(cè)頭,傾聽著殿外的聲音。 張子厚點頭道:“娘娘,諸位相公。既然官家和燕王殿下所用的茶盞都遭人下毒了,也就是說,兇徒要害的,是陛下和陛下指定的皇太子燕王!臣以為,燕王殿下絕無嫌疑,當(dāng)請燕王即位,再由大理寺刑部等各部聯(lián)手審理此案!” 定王看著兩府的諸位相公們紛紛點頭,松了一口氣,張子厚這家伙,人不怎么地道,本事還真不小,怪不得無論被扔在哪個衙門,都能做得風(fēng)生水起。 高太后卻冷哼了一聲:“且慢!張理少言之鑿鑿,是兩個茶盞都有毒,才洗清了六郎的嫌疑??砂磳m里的規(guī)矩,要在器皿上下毒有多難,諸位相公若是不清楚,不如讓孫安春說上一說?!?/br> 張子厚正要反駁,蘇瞻搖了搖頭:“這倒不用,臣明白。陛下御用器皿,向來有司膳典膳掌膳三關(guān)檢驗,用前還有各殿供奉押班再行檢驗。娘娘的意思是如果茶盞上沒有毒的話——” “不錯!”高太后痛心地說道:“老身的意思是,有人在點茶或斗茶的時候下了毒!”她忍著淚,緩步走到趙瑜的輪椅前面:“若不是極信任你和六郎,官家豈會——!” 定王皺眉道:“娘娘,他二人都沒有任何毒害陛下的理由。娘娘還是——” 高太后厲聲打斷了他:“皇叔!趙瑜有沒有毒害陛下的理由,您心里不清楚嗎?” 趙瑜緩緩從趙璟蜷縮的身子上挪開了眼,看著眼前這個老婦人,不知道從什么時候,他就記得這位娘娘從鼻翼到唇角的兩條法令紋總是很深,娘親曾經(jīng)偷偷笑著問他:“像不像兩條蟲?”每次這位娘娘不高興的時候,這兩條蟲就會拱起身子。而此時,這個盡顯蒼老的老嫗,面上兩條蟲不僅拱起了身子,還在不停地抖動。他就忽地笑了起來,似乎想到了這世上最可笑的事一樣,笑得前俯后仰,眼淚都流了出來。 這位崇王殿下莫非瘋了?眾人看著他,不知如何是好。 趙瑜幽幽嘆了口氣:“諸位,其實娘娘是想說,因為壽春郡王趙玨和臣的生母是同一人,而臣和陛下的生父是同一人,所以臣就會幫那同母異父的哥哥,毒害了同父異母的哥哥。可,我趙子平為何要為了一個哥哥去害另一個哥哥?” 兩府的相公們都是世上拔尖的聰明人,無需費什么力氣,都聽明白了崇王話里的意思。元禧太子之子趙玨,和崇王同母異父!是指成宗皇帝身為弟弟,私占了兄長的妻妾?之前陛下所說的誤會,情有可原,要赦免趙玨的謀逆罪,還要封他為親王,這是陛下替父贖罪! 趙瑜伸出手指,拭去眼角笑出來的淚,眼光掠向殿上的眾人,見到這些人像是被自己的驚人之語凍住了一樣,不由得露出了譏諷的笑意。 “蘇相,你那么好看的眉頭,蹙起來有點可惜啊。怎么,難道你們這些做宰執(zhí)的,不知道帝王家那點見不得人的后宮丑事?還是說你們心里明白,卻裝作不知道,又或者裝模作樣地勸諫上幾句就心安理得,覺得自己仁義忠孝俱全了?”趙瑜搖搖頭:“不是,你們都是為國為民做大事的人,哪里會在意一個女子和幾個孩童的命?你們在意的是皇帝聽不聽得進你們的話,在意的是新黨舊黨誰贏誰輸,在意的誰能當(dāng)上首相、次相,在意的是自己能不能真正地光宗耀祖名留青史。若不是有你們這樣的宰相,順娘娘心意送我去契丹,又怎么會有上行下效的那些狗官,將年僅十歲的我扔在上京郊外的雪地里,要活活凍死我?” 他一句一句重似千斤,卻說得輕飄飄的,人依然仙風(fēng)道骨,姿態(tài)如輕云出岫。 殿內(nèi)片刻死寂后,一陣嘩然。陳青和孟在都不禁露出了憎厭之色。禍不及無辜婦孺,太后所做所為,未免太過陰毒。想到婦孺,陳青對孟在使了個眼色。孟在警醒過來,悄聲無息地往大門退去。慈寧殿的婦孺,不能被太后捏在手里! 高太后禁不住退后了一步,身子也顫抖起來!趙瑜怎么會什么都知道!他一定和阮玉郎早就勾搭上了!當(dāng)年就不應(yīng)該心軟,是她一時心軟,養(yǎng)虎為患,才害死了大郎! 趙栩慢慢走了下來,他蹲在趙瑜身前,眼中酸澀不已:“三叔,成宗一朝的舊事,孰是孰非,難以分辨??晌业钍菧睾托能洸贿^的。為了接你回京,他多次和娘娘爭執(zhí)不下。接你回京后,見你不計前嫌,待他親近,他心里不知道多安慰,常和六郎說三叔你心胸寬闊,品行如歲寒松柏,正和你生母一般溫柔慈悲,世間少有?!壁w栩不禁哽咽起來:“爹爹對你樣樣親自過問,賜宅邸,覓佳偶,吃穿用度,六郎從沒見過爹爹對哪位皇叔這般用心。為了你的雙腿,爹爹更是貼出皇榜,四處為你求醫(yī)。他縱然——年少時對郭真人有些不敬,卻一直想彌補于你!和阮玉郎相比,爹爹待你一片赤誠!——三叔你為何忍心幫著阮玉郎——?” 蘇瞻也嘆息了一聲,搖了搖頭。上次在田莊,他親眼所見,官家對崇王悉心照顧,那份親昵,甚至比他和二弟蘇矚更甚,崇王那樣灑脫出塵,哪里看得出他心中原來有這樣的怨恨…… 趙瑜看著趙栩,收起了臉上的笑意:“六郎啊,三叔我沒有幫阮玉郎。真的不是。”他看向御座后面地上的官家:“阮玉郎雖然是我哥哥,怎比得上大哥待我好?我絕不會為了阮玉郎害官家的。” 他頓了一頓:“我兒時開口喊的第一個人就是大哥。娘說我只會喊大大,陛下那時候六歲,已經(jīng)會試著抱我,又怕摔了我,抱得我極難受。我一哭,他就自責(zé)不已?!彼α艘宦暎聪蚋咛蠛投ㄍ酰骸昂髞淼惨獜U娘娘的皇后之位和大哥的太子之位,難道我娘沒有勸諫過?皇叔翁,您說實話,我娘勸諫過成宗皇帝嗎?” 高太后冷笑起來。郭氏一貫地會以退為進!她當(dāng)年可不就被她騙了! 定王垂眸道:“你生母郭賢妃當(dāng)年是勸諫成宗了,她寧死也不愿搶娘娘的皇后一位?!?/br> 殿內(nèi)眾人又一片嘩然。高太后竟然恩將仇報!高太后緊抿雙唇,傲然不語。 趙瑜笑道:“再后來娘娘突然不喜我生母,也不允許大哥同我往來,可是大哥依然偷偷照顧我。還曾經(jīng)要帶我溜出宮去,更讓宮人時常賜些吃食給我。我同大哥,并未疏遠過。六郎,阮玉郎雖然沒讓我凍死在雪地里,可卻由得我雙腿凍壞,成了廢人一個。我又怎會為了他去害大哥?” 諸位相公都喟嘆著崇王言之有理。樞密院的曾相,上前一步:“娘娘,定王殿下,陛下遇害一案,撲朔迷離。臣以為,國不可一日無君,燕王殿下既然和此案無關(guān),當(dāng)請燕王即位,主持大局?!?/br> 右仆射兼中書侍郎的謝相上前附議曾相。陳青和張子厚和也上前幾步附議。 張子厚看向趙栩,焦急不已。崇王所言,是令曾相謝相下定決心的原因。這時候太后威儀盡失,殿下就應(yīng)該快刀斬亂麻先即位!崇王反正也跑不了,交給他大理寺就好。 趙栩深深看了崇王一眼,從身后腰間拔出那柄紈扇,輕輕放在趙瑜膝蓋上:“三叔,物歸原主?!彼酒鹕?,對定王點了點頭。 定王走上臺階:“諸位相公——” “且慢——!” 第174章 趙栩看著趙棣,不動聲色地問道:“五哥還有什么要說?” 趙棣一咬牙,撲到高太后腳邊,跪了下來:“娘娘!您為了爹爹的顏面,為了皇家天威,不想說。可五郎不得不說了!”他憤然看向趙栩:“六郎有毒殺爹爹的原因!他有嫌疑!” 高太后從混沌中醒了過來,低頭看著趙棣:“你,你說什么?” 定王勃然大怒:“奉先帝遺命,吳王趙棣若有異動,就該去鞏義守陵!” 高太后看向趙栩:“六郎,你可敢讓五郎說出口?” 趙棣胸口起伏不定,就要嚷出那件事來,卻被趙栩打斷了。 趙栩冷冷地看著趙棣:“我趙六行得正,坐得端。有何可懼。但若五哥你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說不服這殿上眾人,娘娘和諸位相公也別怪六郎無情,就不是守陵這么好的事了。只你今夜帶阮玉郎進宮面圣一件事,就該問問你是何居心!待大理寺和各部細細審查后,才知道是不是阮玉郎和你在茶盞上動過手腳。賊喊捉賊也是常有的事。孫安春——” 一直跪在一旁的孫安春嘶聲應(yīng)了。 “先前娘娘和蘇相都說了,一應(yīng)器具,進柔儀殿前都驗過的對不對?” “稟殿下,是。尚書內(nèi)省的女史、入內(nèi)內(nèi)侍省的內(nèi)侍還有小人手下福寧殿的宮女,三人一組,最后一起查驗了才送入殿內(nèi),絕不可能有毒!”孫安春斬釘截鐵地磕頭答道。 “今夜殿中人等,誰頭一個來柔儀殿面圣的?” “吳王殿下帶了一位娘子,官家吩咐小人查驗過那位娘子所持的飛鳳玉璜,小人確認無誤,才——”孫安春有些木然,官家被毒害,福寧殿上下怕無一能幸免。左右是個死,他也要澄清自己只是奉命行事,可沒勾結(jié)謀逆重犯。 “皇太叔翁、娘娘,張理少,蘇相公后來都在場,自然已經(jīng)知道吳王帶來的這位娘子,就是阮玉郎喬裝打扮而成。孫安春,自吳王二人進殿后,殿內(nèi)器皿可有增減替換過?”趙栩不動聲色地問。 趙棣眼睛都紅了,明明是他要揭發(fā)趙栩母子的丑事,竟被趙栩搶著揪住了自己的短處不放,還要引人懷疑他下毒?!趙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