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節(jié)
她臨終前喟嘆的阿玉,究竟是趙玨的小名玉郎的阿玉,還是趙毓的阿毓,還是趙瑜的阿瑜?他聽不清分不明。她笑說自己太過心軟又是什么意思!她說她負(fù)盡天下人! 還有趙毓,趙毓?! 官家又看了一遍,突然抬起了頭,看向高太后,神情極其古怪,不顧還有這許多人:“娘娘!蘇瞻的亡妻,榮國夫人王氏,就是被青神王氏收養(yǎng)的先帝遺珠趙毓,您是如何知曉的?” 第一百七十章 柔儀殿內(nèi)死一樣的沉寂。 九娘面容平靜,她不是趙毓,她自然不是。可她記得在十五翁的田莊里,有一個小小的墳塋。兒時每年過了清明節(jié),爹娘會單獨帶著她去祭奠。因此她和十五翁一家也最是熟識。 “這是我家的阿姊嗎?為何不和翁翁婆婆的墓在一起?”小小的她好奇地問過。 “她不姓王啊,她姓趙。只能算是阿玞的阿姊,都怪爹娘沒能照顧好她啊。真是對不住她,對不住她的娘親啊。”爹爹看著那墳塋,柔聲告訴她。娘每次都會哭上一回。 她出事后,爹娘帶著她搬進(jìn)了中巖書院,再也沒去拜祭過那小小的墳塋。三歲,她記得爹爹說,那姓趙的阿姊只活了三歲。 高太后緊緊抿著唇,瞇起了眼,唇邊的法令紋越發(fā)深了。她冷冷地道:“王家的事,自然有王家的人會說。怎么,官家這是又疑心她的死和老身有關(guān)系?還是要喚蘇瞻這個苦主來,和老身對質(zhì)?” 官家嘴唇翕了翕,忽地苦笑著搖了搖頭。這許多條命,已經(jīng)逝去了,這許多案子,也早已蒙塵。又有哪一件,和他這個皇帝沒有關(guān)系? 定王暗嘆了一口氣,他是不贊成趙栩?qū)⑦@份手書交給孟家這個小娘子的??磥硭峙铝碛邪才?。這個小娘子倒是來得及時,趕早不如趕巧。 官家看著手中的文書,是啊,財帛動人心。若是元禧太子的私庫都跟著趙毓,一起藏在王方手中,難免會被王家族人察覺,難免會遭人覬覦,難免會有人告密。他記得那王九娘,是有玉真那種灑脫自在的氣韻,可外形截然不同,絕不可能是她的女兒趙毓。王九娘那么早就病逝了,怕也和這樣的秘事脫不了關(guān)系。蘇瞻說過,青神王氏嫡系一脈,后來辦了絕戶。 這一切的源頭,一切的錯錯錯,一切的恩怨情仇,不過是為了他坐著的這個位子。至于玉真,她做什么,都情有可原。還有趙玨,他的堂兄,何其無辜,喪父失母,屢次遭害,他又怎么可能不報仇?他先前就站在這里,看著自己,又是什么心情? 今夜,趙玨想要的,連環(huán)設(shè)計的,是為了這個帝位。五郎會被他利用,其心不正,怕也是為了這個位子。還有娘娘,一定要置素素母子于死地,其實還是為了這個位子。 人人都是苦主,誰得益了?娘娘說的對,他趙璟不只是個男人,還是先帝的嫡長子,還是六郎的爹爹,還是這大趙江山之主! 官家抬起頭,沉聲吩咐:“宣燕王和張子厚來,宣吳王來,宣垂拱殿諸相公,宣齊國公,宣孟院事?!彼挚戳丝淳拍铮骸皩O安春,你親自帶孟九先去偏殿歇息,叫兩個女史照看著。等這邊事畢,再送她隨娘娘回慈寧殿去見她婆婆。孟九?” “民女在?!?/br> “你見到梁老夫人,讓她安心罷。昭華縣君的命案,阮玉郎謀逆,吾很清楚,和孟家是沒有關(guān)系的。明日將那四娘送去大理寺交給張子厚審理昭華命案?!惫偌胰崧暤馈?/br> “民女遵旨!” 九娘卻沒有想到事情著么順利,她籌劃好了周密的證詞,要取信于官家,要揭穿阮玉郎利用玉璜的毒計,要為阿昕抱仇,要借此了結(jié)孟嫻,要斬斷元禧太子一脈和先帝一脈間的仇怨,可是官家怎么竟會一句話都不問!她眼角帶到右上首的定王,左上首的高太后,心里疑慮,不動聲色地行禮謝恩退了出去。 孫安春叫過來幾個小黃門,速速去偏殿和垂拱殿宣召,才轉(zhuǎn)身溫和地說道:“孟小娘子,請隨小人去慈寧殿?!惫偌艺f孟家沒事,就肯定沒事了。 趙栩和張子厚正從偏殿出來。燈火通明的院子里,他們沒走幾步就遇到了小黃門,趙栩停了下來聽那小黃門稟報,眼睛卻越過層層的重兵,和臺階上的九娘遙遙相望。 他沒事就好。九娘靜靜看著趙栩,方才星空下,她也想過,如果趙栩也會出事呢?如果她知道過了今夜再也見不到這個少年,她還會不會在桃花林說出同樣的話?還會不會那般決絕?她又會怎么做? 方才那一念:他沒事就好。是她所想。不是王玞,不是孟妧,不是任何一個九娘,是她,是這個站在此地女子,是這個沒有念及任何其他人其他事的女子。 四人慢慢相對而行。張子厚冷眼看著這個剛從柔儀殿出來的美絕人寰眼波瀲滟的少女,不知道她是何方神圣。 孫安春行了禮,將張子厚請到一邊,說了孟家明日要送一個和昭華縣君命案有關(guān)的女子去大理寺的事。 趙栩上前兩步,皺起眉:“阿妧你來做什么?” 九娘福了一福:“殿下萬安。民女一家查出害阿昕的內(nèi)應(yīng)是我四姐,從她身上搜出一份青神王方的手書,事涉宮闈,家里人派我來呈給陛下并請罪。” 手書?趙栩一愣,轉(zhuǎn)瞬間心中激蕩,看著她的雙眼,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沒事。”差一點有事,有大事,也許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了??梢徽Q郏谷辉诮?,見到了她,他快活得很。她竟然這般冒險,不顧自己安危,將那份大不諱的東西送進(jìn)宮來,一定是為了揭穿阮玉郎,她是怕阮玉郎對自己不利!一想到這個,趙栩那顆在靜華寺被九娘戳得滿是血洞的心,瞬間又被熨得妥妥帖帖。 九娘別轉(zhuǎn)開眼,看向不遠(yuǎn)處的張子厚,他微微側(cè)頭聽著孫安春的低語,陰鷙深沉的雙眼正盯著自己。張子厚這許多年,似乎并沒什么大變化。他這是站在趙栩這邊嗎?他和趙栩在一起,那方才柔儀殿出了什么不能被人知曉的案子?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趙栩揚起眉,見吳王也走了出來,正看向這邊,便又上前兩步,靠近九娘說了一聲:“你放心,我沒事,不會有事的!” “殿下,請?!睆堊雍褚簧焓???囱嗤醯纳裆?,這位小娘子,是他的人。 九娘退避開來,垂首靜待。 趙栩經(jīng)過她身側(cè)。 “保重。” 那聲音極輕,極溫柔。趙栩停了一息,深深吸了口氣,滿面春風(fēng),大步邁向柔儀殿的臺階。 九娘緩緩抬起頭,看著他的背影。那幾處被包扎的地方,似乎有血滲出來了。她沒來得及提醒他。不要緊,她就在偏殿等著,稍晚些時候,總能提醒一聲。 有些人,你們不能碰。 無論她敢不敢,想不想,無論明日后日會怎樣。趙栩,也是她的“有些人”其中之一。 張子厚突然轉(zhuǎn)過身,見那身穿騎裝的少女正看著這邊,纖腰不盈一握,看見自己回頭望向她,一揚眉,抬了抬下巴,有些傲然,利落地轉(zhuǎn)身隨孫安春走了。 “季甫?”趙栩回過頭。 張子厚失笑道:“臣在?!彼峙率亲罱驗槿镏榈氖拢攵嗔送?,竟恍然覺得那少女方才的神情動作,極似王玞。 當(dāng)年在青神,中巖書院,他在樹后,看她苦練捶丸,忍不住替她踢了一腳,卻不小心踢進(jìn)了洞。她跑過來后,生氣地看著四周大聲問:“誰動了我的瓷丸!”她額頭上滿是汗,眼睛晶晶亮,英氣逼人的臉龐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他悄悄退得遠(yuǎn)遠(yuǎn)的,才從樹后走出來,不敢直視她,長揖到底:“都怪師兄多事!” 她就是這般,一揚眉,一抬下巴,有些傲然,利落地立刻轉(zhuǎn)身就走,根本沒有好好看他一眼。 她其實每次都沒有見到過他,可他,一生也忘不了她。 第一百七十一章 柔儀殿內(nèi),兩府的幾位相公,以蘇瞻為首。孟在和張子厚站在兩府末位。對面是坐著的高太后和定王,跟著是崇王趙瑜、吳王趙棣和燕王趙栩,最后是陳青。竟有些平時皇帝夜間召對的情勢。 “諸位卿家?!惫偌依陕暤溃骸跋惹拔嵋押椭T親王、兩府商議定,要立吾兒六郎趙栩為皇太子。還望太常寺早些選定吉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