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節(jié)
“這樣的事,官家還在猶豫什么?!”柔儀殿大門砰地被推開。高太后沉著臉扶著孫尚宮的手,昂首大步邁入。 陳素閉上眼,渾身簌簌發(fā)抖。定是太后所為!哥哥和嫂嫂都在宮里,六郎被差遣去靜華寺,除了太后,還有誰會釜底抽薪,不惜給她扣上不貞之名,寧可不認皇家骨血,為的就是要除去六郎和哥哥。她自從被強行納入宮來,本份小心,謹言慎行,依然處處被太后針對,尚書省、入內(nèi)內(nèi)侍省的女官和內(nèi)侍都看著太后的眼色怠慢她,她不在乎。就算六郎從小被四郎五郎欺負,她也總是息事寧人。就算阿予差點死在趙瓔珞手里,她也只能忍聲吞氣。她能做什么!她一介弱女子,身不由己。是哥哥回京后處處護著她們母子三人! 就算是太后,是皇帝,要她的性命,她也沒辦法,可他們怎么能這么狠心,連六郎和阿予,連哥哥和嫂嫂也不放過!她就算拼了一死,也要讓太后和官家知道陳氏一門清白做人。她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太后! 趙璟胸口劇烈起伏著,這個時候看見娘娘,他說不出心頭到底作何感受。又驚又懼,又羞又憤,又惱又恨,竟然也不行禮,也不讓座,就這么瞪著高太后。 蘇瞻一進柔儀殿,高太后跟著就到了,福寧殿上下哪里敢攔。她居高臨下斜睨了陳素一眼,又看向官家:“有蘇卿的證詞在此,六郎和淑慧的身世可疑,陛下應(yīng)速速決斷,處理了才是!” 趙璟緊抿著唇,他自然是要處理的。按娘娘的意思,必然是褫奪陳氏的封號,貶為宮人,打入冷宮,六郎和阿予——他不愿意,心疼得厲害。他還想再問下去,卻不愿當著娘娘的面問,也不愿順著娘娘的心意處理。她看陳氏的那一眼,似乎在說早料到有今日,似乎在嘲笑自己這個皇帝多么愚蠢和可笑。她總是對的,可他現(xiàn)在就是不愿意按她說的做。陳氏、六郎和阿予都是他趙璟的事,不是娘娘的事! “燕王殿下回宮了!正在福寧殿外候召!”孫安春硬著頭皮在敞開的殿門口稟報。 高太后冷哼了一聲:“明明應(yīng)該明日回宮的,城門落鎖后還連夜趕回來,是因為知道這樣的丑事要敗露了嗎?先將他拿下,送去大宗正司。明日再由大理寺和禮部和宗正寺同審?!?/br> “娘娘!”趙璟、蘇瞻和陳素異口同聲高喊起來。 “妾身若有失清白,玷污皇家聲譽,混淆皇家血脈,就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愂弦婚T均不得好死!先父母地下亡魂永世不得超生?。?!”細細尖利的聲音震得蘇瞻耳朵一陣耳鳴。 趙璟大驚,更是猶豫。陳氏最是溫順,待兄嫂更好,竟然會拿陳家一門發(fā)毒誓。莫非她和高似真的是清白的? 高太后冷笑道:“竟然連自己地下的爹娘也不放過,企圖憑這個蒙騙官家,其心可誅。陳氏你以為這樣,你生的兒子就能做皇太子嗎?!癡心妄想!不用天打雷劈,你身為宮妃,兩度私會外男,老身這就送你去下面,看你有何臉目見你爹娘!來人——?。?!” “退下??!”趙璟怒視著帶著兩個內(nèi)侍進門的孫尚宮,陡然大喝道:“滾!滾出去!” 孫尚宮看著高太后。高太后深深吸了口氣,對著孫尚宮點了點頭,才揮了揮手。蘇瞻猶豫了一下,行了禮也跟著孫尚宮退了出去。 趙璟的憤怒再也抑制不住:“娘娘!這里是柔儀殿!陳氏是我的妃子!六郎現(xiàn)在還是我的兒子!我——我才是皇帝!” 高太后看著他,一步步走近他:“皇帝!老身掌皇太后金印,莫說是你的妃子,就是先帝的妃子,我也一樣管得!六郎是不是你的兒子,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嗎?六郎的暴戾任性,哪一點像趙家子孫?你是官家,是皇帝,就不要守祖宗法度了?你不過是覺得羞恥惱怒罷了,難道你還想要替她遮掩不成?” 趙璟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你連玉真也不放過,讓她生不如死那么多年,你連兒子我也不放過,朝堂后宮都要聽你的。想起那十年里,聽政、奏對、朝議,眾臣背向自己,只對娘娘行禮。想起就算自己親政了這許多年,依然時常聽見娘娘昔日垂簾如何如何,想起三弟的雙腿,回來后娘娘看著他那冰冷的眼神。趙璟終于大喊了出來: “所以您什么都要管?!娘娘!您連爹爹的生死都管,因為爹爹要立郭氏為后,不守祖宗法度,你就毒死了他?!” 高太后如遭雷擊,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這個面容扭曲的男子,這就是她的兒子!她為他豁出過命去的大郎!竟然說出這樣的話,這是要置她于死地! 第一百六十四章 高太后死死盯著趙璟,極慢極慢地朝他走近:“你說什么?大郎,你再說一遍。” 趙璟不自覺地退后了兩步,悲從中來,方才的憤怒煙消云散,變成了無邊無際的哀慟和無奈。父子、母子、夫妻。他為何就必須面對這么難的事!沒有人能幫他! “娘娘,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你對爹爹,做的那些事!你是為了我才——”趙璟掩面而泣??伤龔膩頉]問過他愿意不愿意做太子,若為了保住太子一位就得害死爹爹,他又怎么會肯!他以仁孝治天下,卻已經(jīng)成了笑話。他承受不住,這樣的重。 這就是她的好兒子!這就是她的兒子!高太后挺直了背,揚起了下巴。 “先帝當年說我過于固執(zhí)專斷,恪守禮法教條,嚴厲有余,親和不足。大郎你不免怯懦柔弱,當不起大任?!备咛蠛龅匦α似饋恚骸跋鹊鄣箾]說錯,我高氏竟然生了你這樣一個怯懦無能之輩!” 趙璟蹬蹬又倒退了兩步,渾身止不住地發(fā)抖,他看著自己的母親。她終于說出來了!不是爹爹如此想,其實是娘娘你自己就是這么想的! “先帝為了私心,為了他深愛的女人和兒子,不惜將過錯推諉在我們母子倆身上。他身為人父,身為帝王,可有花過時間在大郎你這個太子身上!他所有的時間,除了政事就是那個女人!”高太后冷笑道:“我不強,我不嚴怎么活?我不恪守禮法規(guī)矩,你能得到兩府和朝臣宗室的尊重和支持嗎?我不專斷,宮變時從血泊中活著走出去的會是我們母子嗎?!” 趙璟打了個寒顫,這些話他聽過無數(shù)遍了,他知道這都是對的,可他真的不想再聽。 “我高氏不只是他的原配妻子,也不只是大郎你的娘親。我是一國之后,一國之母,一國的皇太后!大趙在我手中十年,如何?我從沒有過稱帝的心思,大郎以為沒有臣工上書請我稱帝?是我嚴詞痛斥,是我罷黜此人!你呢?只敢躲于婦人身后哀哀啼啼!”高太后走到長案邊,看著那玉璜和先帝的兩份手跡,氣到極點反而平靜得很。 “我今日才知道先帝竟然是中毒而亡的,我還以為是被我和兩府的相公們氣死的!”高太后冷笑著拿起那塊玉璜,看了看,隨手棄于案上,看向趙璟:“好一個絕世妖婦,我的夫君迷戀于她,行出種種不仁不義之事!死到臨頭還執(zhí)迷不悟。我的兒子也迷戀她,鬼迷心竅,罔顧人倫!甚至連這種長得像那妖婦的村野民女也不放過!” 趙璟狼狽不堪地看向地上緩緩抬起頭來的陳素,血涌了一頭一臉,耳朵嗡嗡地響。娘娘竟然當著陳氏的面說出他那最見不得人的事。她從來都不管他的臉面,他這個兒子,這個一國之君的顏面,她何曾在乎過?她總是輕而易舉地打敗他打倒他踩在他的胸口,蔑視著他,將他的心撕得粉碎。 “別說了——別——!”趙璟幾乎聽不清自己的囁囁嚅嚅。 “陛下寧可信一個來歷不明的妖女也不信生他養(yǎng)他的親娘?我不妨告訴你,那妖婦郭氏的jian生女,早就死了!哪里又從天上掉下一個女兒!既然敢來興風(fēng)作浪,好,宣她來,老身要看看是哪里的孤魂野鬼爬出來作祟!” 趙璟淚眼望向母親。誰是誰非?誰對誰錯?他辨不分明。他身為帝王,卻活得卑微之極。 陳素麻木地低下頭,慢慢地收了淚。難怪當年自己在開封府為哥哥哭訴求情后,竟然會無故被召入宮中見駕。難怪官家看自己的眼神似乎總在看著另一個人。難怪官家時而對自己視若珍寶,時而棄如敝履。難怪娘娘一直以來都厭棄她和六郎兄妹。難怪宮中的舊人都那樣看著自己。難怪自己和六郎兄妹那些年受人欺凌卻從沒人護著她們。聽到這番話的她,縱使能證明自己是清白的,恐怕也難有生路。只盼著六郎和哥哥能安然無恙。就算六郎和阿予做個庶民,能活著就好。 若是當年,她跟著那個夜闖禁中的男子離開這個地方,會是怎樣?可她那時已經(jīng)懷了六郎,她不能走,她不能連累哥哥。她甚至從來不知道有個男子會那樣對自己。 她只記得他是鄰家高老伯收的義子,她戴著帷帽出門買東西時,似乎總會遇到那個高大沉默的少年,她還在猶豫要不要道個萬福,他就不見了。有時她家廚房外會多幾捆劈得整整齊齊的柴,有時會多幾袋炭,她總以為是哥哥備好的,甚至都不會多問哥哥一句。 他后來說是為了她才做了帶御器械,他的確是因為探望她才被那人發(fā)覺的,才不得已殺死了那人。她不忍心,作證幫了他。今日因為他出了這樣的禍事,她陳素恨不來。 外面忽地嘈雜起來。殿門外響起孫安春有些發(fā)抖的聲音:“陛下!陛下!吳王殿下來報,瑤華宮走水,那位——那位不幸遇難!” 趙棣在外大哭起來:“爹爹!爹爹!五郎沒用!火太大,沒能救出姑母來!”雖然很快就滅了火,可是人已經(jīng)燒得面目全非,怎么救! 趙璟閉上眼,極力壓制了一下,看向皺起眉頭的高太后:“娘娘,你未雨綢繆,你勝券在握,你神通廣大!只是你何必?何必這么狠?!怪不得阿毓這許多年一直東躲西藏!她在我眼前,我都護不住她!” 高太后冷笑兩聲,竟然以為她燒死了那妖女?正待罵醒他,聽見外頭趙棣大喊:“六弟!你要干什么!你不能進去!來人!來人!燕王闖宮——??!” “混賬!你胡說什么?闖你娘的頭!”蒼老的斥罵聲伴著一聲脆響,一片驚叫。 “定王殿下!您老別動手!”蘇瞻的聲音響了起來。 趙栩暴怒的聲音響起:“我娘呢!娘——?。。 ?/br> 陳素猛然抬頭,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拼命從地上爬了起來往外奔去:“六郎!不要!六郎!”這個關(guān)頭,六郎一不小心,就會被誣陷成逼宮! “我們母子倆的事,稍晚再說不遲。當務(wù)之急,是你的好兒子,你舍不得的好兒子,是要來逼宮了嗎??!來人——護駕!”高太后撇下官家,大步走到柔儀殿門前。 趙璟揮手讓護住自己的四位帶御器械退下,慢慢地走到長案前坐下,看著自己發(fā)抖的雙手,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高太后鎮(zhèn)定自若地站在臺階上,看著蘇瞻扶著的老定王正在吹胡子瞪眼睛,一邊是趙栩攬著陳素的肩頭一身殺氣,另一邊孫安春攙著正捧著嘴哼唧的趙棣。闖宮逼宮的罪名安不上,不要緊,混淆皇家血脈一樣罪該萬死!她看向外圍躬身行禮的劉繼恩和樞密院的朱使相,沉聲喝道:“來人!皇城司聽令,拿下趙栩!拿下陳德妃?!?/br> 趙栩眉頭一揚,就要發(fā)作,卻被母親死死抱?。骸傲桑∧憔四高€在慈寧殿!”皇城司的人一擁而上,將他們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