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節(jié)
自己是擔心嫁去陳家后,說夢話說到趙栩被陳太初聽到嗎?九娘面紅耳赤羞愧難當,她猛地坐起來,嚇了六娘一跳。 “阿妧?別擔心,二嫂那香,讓二哥多買一點。你去年十月以后其實已經(jīng)不怎么說夢話了——”六娘趕緊撫慰她。 “不不不——”九娘妙目閃亮:“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六姐,我私念太重,以小人之心小人之作為在待太初表哥,我錯得厲害。這次去田莊,我要同他說清楚。”六娘一愣:“什么?!” 是的,她存了私念,陳家的氛圍,家規(guī),陳青和魏氏這樣的翁姑,陳太初這樣的少年郎。她也有一己私念,想舉案齊眉終老此生。她想守住自己的心,相夫教子,孝敬公婆??蛇@對陳太初,何其不公?正如陳太初未向蘇昕提親是因為他喜歡自己,對蘇昕極不公平。可是自己呢?自己心里也有了趙栩,卻只想要隱瞞終生,借著父母之命,換一個穩(wěn)妥的依靠。人生之路漫漫,何其修遠,陳太初和蘇昕一樣都值得一個全心全意傾情相待的人。起碼,自己要告訴陳太初自己的私念,由他決定。 想起陳太初那雙永遠含笑期待的雙眼,九娘越發(fā)愧疚難當。家里守孝的幾年里,一向不送節(jié)禮給親戚同僚的陳家,這兩年給木樨院的節(jié)禮從來沒斷過,她也知道木樨院以親家的禮單子在回禮。自從她們孫輩出了孝,陳太初每逢休沐也總會來府里,有時去馬廄替自己看看馬,有時和孟彥弼一起教陪她們射箭,有時只是送一份點心果子。他君子之道待她,她卻欺之以方。 “沒事,沒事?!本拍锼闪艘豢跉?,笑著躺下。她差點成了蘇瞻啊,不說,瞞著,以為只要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就好了。可是卻忘了有時候不說也是欺騙的一種,倘若說了,對方何嘗就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安息香繚繞,春夜難將息,六娘聽著九娘均勻的呼吸,深深嘆了口氣,看著帳頂。她也有私念,不止一次慶幸自己不用入宮,她不想,不愿意。她為翁翁抄了許多經(jīng),她滿懷感恩,若不是翁翁,她恐怕已經(jīng)在宮里了。 作者有話要說: 想了半天。斷章斷在4200字了。 為什么會說沒糖呢,嗯嗯……歲月沉淀,人會看清自己的心。無論是上章六郎金明池游去西岸的側(cè)寫,還是這章九娘明心,寫的時候都覺得很甜的。^_^ 祝大家看文開心。 第139章 天蒙蒙亮, 翰林巷里靜靜的。昨夜落了半夜喜雨, 石板路上冒出頭來的碧草更顯得翠意盎然, 背陽墻角的青苔也沁綠一片。尚有些濕意的石板路上, 還有些水漬, 飄落著些玉蘭花瓣, 跟玉勺似的, 顏色已經(jīng)赭黃, 卻依然很舒展。 陳太初慢慢踱到第二甜水巷和翰林巷的轉(zhuǎn)角處, 停下腳。轉(zhuǎn)眼已快三年了,他上次等在孟家附近,是在東角門南邊的觀音院前。枯立大半夜的他在清晨, 醍醐灌頂, 初識心悅滋味。沒什么道理也沒什么緣故,只是他時不時會想起,不經(jīng)意會牽記,想起時心里鼓鼓的,如帆遇風;牽記時心里空空的, 擊甕叩缶。今日一樣是等,心情卻已大不同。 眉目間英氣勃發(fā)的青衣郎君, 聽不見隔巷早市的嘈雜, 不自覺微笑著抬起頭, 見那孟府粉墻黛瓦上一簇簇的粉薔薇,不搖香已亂,無風花自飛, 一夜過去花瓣更是碎碎散落了兩條巷子。 一陣風過,墻上又凌亂飛下亂紅,還沾著水汽的幾片花瓣落到他衣角上,不肯走了。陳太初垂頭看了看,還是彎腰輕輕彈去了它們,順著花影望去,竟有種滿地殘紅都是被他拂去的愧疚。 不遠處孟府西角門口停了五六輛牛車,幾匹駿馬也早收拾妥當,馬僮執(zhí)韁待命。眾部曲精神抖擻,列了兩排。陳太初的十幾個隨從也牽了馬等在車隊后頭。 陳太初聽見角門開了,轉(zhuǎn)過身來急行了幾步,見孟彥弼身穿朱衣朱裳,笑嘻嘻地朝自己揮手,便慢了下來也笑著揮了揮手。孟彥弼肩膀上坐著肥嘟嘟的孟忠厚,正興奮地在爹爹肩頭不停往上拱著小屁股,嘴里咿咿呀呀喊個不停。 六娘七娘九娘頭戴長紗帷帽,跟在杜氏和范氏身后出了角門。 “你們就不能陪我坐車嗎,騎馬有什么好的?”七娘嘟著嘴。 六娘和九娘這一年多在小小的演武場學騎馬,終于有了用武之地,笑著將她推上范氏的牛車:“有三郎陪你,不會悶的!”七娘進了車子不等脫下帷帽,又掀開車簾問:“三郎呢?三郎呢?” 九娘往車隊前頭看,孟彥弼和陳太初正有說有笑地朝他們走過來,孟忠厚卻已經(jīng)坐在了陳太初的脖子上。 幾個人互相見了禮,車上車下的三姐妹看著陳太初,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孟忠厚的一只小手正拽著陳太初頭上的青玉束發(fā)冠,另一只小手毫不留情地拽出了幾縷發(fā)絲,放進嘴里咬了起來,小嘴里的口水順著發(fā)絲往下流。 陳太初哭笑不得。范氏從車里探身出來:“啊呀!三郎在吃頭發(fā)!” 孟彥弼側(cè)頭仔細看了看,趕緊把頭發(fā)從兒子嘴里拽出來,直接用袖子給他擦了擦口水,一把拎了過來:“笨!頭發(fā)能吃嗎?腸子會打結(jié)的!”全然不管被兒子折騰得又疼又臟又狼狽的陳太初。 九娘忍著笑遞給陳太初一塊帕子:“對不住太初表哥了,三郎糊了你一頭的口水?!?/br> 陳太初接過帕子笑道:“不礙事。”被送到車邊乳母懷里的孟忠厚扭著小rou屁股往外掙,整個兒倒仰下來,朝著陳太初伸手:“叔——抱——抱!” 孟彥弼咿了一聲,干脆將兒子又抱過來塞到陳太初懷里:“太初,你抱著他騎馬算了,也省得折騰他娘。” 孟忠厚立刻緊緊摟住陳太初的脖子,小嘴咧開來哈哈笑。孟彥弼拍了兒子屁股一巴掌:“一路可不許尿在你叔叔身上!記得喊!” 陳太初笑著抱了孟忠厚,陪著六娘九娘往后走,看著她們上了馬,又替她們檢查了腳蹬的長度,才一手抱了孟忠厚,單手撐鞍,飛身上馬。孟忠厚啊地尖叫起來,興奮之極。 六娘九娘回頭看小人兒,卻見陳太初轉(zhuǎn)瞬又已經(jīng)下了馬,面上有些尷尬,又掩不住笑意。他那件青色半臂的腰下,已經(jīng)濕了一小塊,手中舉著的孟忠厚,屁股上還在往下滴水。 孟彥弼趕緊下馬拎過兒子,笑道:“童子尿值千金,太初,看來你大喜在即?。∽约胰瞬挥弥x!別客氣!沒關系??!” 陳太初苦笑道:“二哥,似乎該我說沒關系吧?” 杜氏聽了,趕緊讓乳母去把孟忠厚接到車上。范氏和七娘在車上笑成一團。六娘和九娘在馬上笑彎了腰。 車隊慢騰騰往城西而去時,天已大亮。翰林巷子兩邊的鋪子已搬開了板門,鄰里間問候聲不斷。 陳太初換了一身墨灰涼衫,看著前頭穿了紫丁香色旋裙的少女,帷帽長紗,垂墜到腳,偶有風過,長紗下的旋裙也會輕輕飄動。懷中那塊素帕子的一角,也繡著一朵紫丁香。想起早晨母親問自己婚期定在年底還是明年春天,陳太初似乎覺得春日的晨光也灼灼燒人。春天吧,明年春天阿妧十五歲了,她的嫁衣能薄一些,總比冬天更舒服一些。 *** 出了鄭門,沿途已可見不少皇城司的人,過了金明池,雖然沒有禁軍封路,一路也不見閑雜人等。還未到蘇家的田莊村口,遠遠就可見禁軍精兵一路嚴陣以待,倒把阡陌縱橫的水稻田擋了個嚴實。稻田里也自然沒了農(nóng)人。 官家在馬車上搖頭感嘆:“說了微服,微服,這般擾民,倒是我的不是了!” 蘇瞻拱手道:“陛下萬金之軀,臣等不敢疏忽。城外此處民眾甚少,還請陛下寬心?!?/br> 崇王半躺在一旁,搖著宮扇笑道:“下次臣和哥哥偷偷溜出來,不告訴和重就是。還記得小時候有一回,大哥您要帶臣去相國寺萬姓交易看大象,都溜到天波門了,還給娘娘派人捉了回去。臣倒沒事,倒是大哥挨了十板子?!?/br> 官家放下車簾,笑道:“娘娘待我,一貫極嚴。是我太過任性了,虧得小娘娘跪了好幾個時辰,我才少挨了十板子?!?/br> 說到已逝的郭真人,車內(nèi)靜了下來。片刻后崇王撐起身子:“大哥,臣記得后來娘娘特意讓人帶了大象進宮,那兩頭象會下跪,會作揖,還會蹴鞠!” 官家笑了:“是的,那兩頭會蹴鞠的大象,后來就豢養(yǎng)在象院,如今還在呢。等端午,讓它們蹴鞠看看。有一頭如今也該六十歲了?!?/br> 六十歲,一頭象都可以安然無恙活到六十歲,可是她,卻沒能活到六十歲。 官家轉(zhuǎn)身親自替崇王背后墊了一個隱枕,嘆了口氣:“三弟你還是要娶妻生子才是,不然等我老了,又怎么能放心你呢?” 蘇瞻心中也猛然刺痛難忍,眼圈一紅,點頭勸道:“官家拳拳之心,崇王殿下當遵圣意才是,莫令陛下憂心。” 崇王但笑不語。馬車也漸漸停了下來。 *** 官家一行進了正院上房,女史自引了趙淺予去后院。 陳青帶著陳太初,孟在孟存帶著孟彥弼,還有蘇昉都上前拜見官家,行了君臣大禮,又和崇王、趙栩相互見了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