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節(jié)
蘇瞻起身道:“以臣之見,吳王殿下出使契丹,代表宗室接回崇王更合適一些。燕王殿下如今身兼開封府尹,理應多多在朝堂上觀政,熟悉各部。何況燕王殿下的性子,恕臣直言,還缺圓通二字,在兩軍之前,易沖動。不如樞密院派一位熟悉兵政的簽書院事,跟著吳王前往契丹,各行其職,相得益彰。” 官家點了點頭:“和重此言甚合吾意。”這兩個月,太后已經(jīng)退讓了許多,撤簾、接回三弟、五郎出宮、六郎加封。他不能再逼迫她老人家了。 蘇瞻開了口,官家點了頭。參知政事曾相、尚書左仆射呂相也起身表示贊同蘇瞻的說法。樞密院里的其他兩位使相也覺得蘇瞻的法子兩全其美,還免得太后和官家再起矛盾。 張子厚默然歸座不語。 趙棣心中苦澀得很。他搬出皇宮,開府加冠,六郎卻還留在宮里,又加封為開封府尹。他實在不懂張子厚為何獨獨看中了趙栩,但眼下情勢,原來支持他的蔡佑雖然獲赦卻遠離朝堂,蘇瞻近兩個月也不再提擁立一事。他也只能聽娘娘的話,韜光養(yǎng)略,最苦的是想盡法子也見不到張蕊珠一面。 等諸位相公都離去后,高太后看了看趙栩和趙棣,才轉頭對官家說道:“六郎今年立功不少,是該賞。但他才十四歲,就擔任開封府尹著實不妥。只是官家你和相公們都固執(zhí)得很,老身也沒有法子。明年若是五郎從契丹歸來,官家你看看可不是就為難了?封賞薄了,會被議論為不均不公,可又還能怎么封賞呢?”她嘆了口氣:“你父皇在的時候,武宗封賞他,向來留有余地,他二十出頭才封王呢。” 官家無奈地道:“娘娘說的有理,但六郎所立的都是軍功,也是比照太宗朝的規(guī)矩來加封的。若是五郎契丹一事順利,回來后,比照德宗一朝的舊例,再加封一個王位可行?” 高太后想了想,點了點頭:“是有這先例,倒也可行。但明年選秀后,六郎也該出宮開府才是。” 官家嘆了口氣:“娘娘,如今五郎出宮了,瓔珞嫁人了,我和五娘想留著六郎在宮里多住幾年?!?/br> 高太后看著官家:“你和五娘既然都這么想,老身也由得你們。但選秀的事情,陛下可是應承過老身的,切莫忘記了?!?/br> 官家想起太后提了幾次孟家六娘的事,便點了點頭:“選秀一事,都由娘娘做主就是。” 高太后叮囑官家早點休息,帶著趙棣走了。官家喝了口參茶,又把趙栩留下來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注: 本章常赦參考引用書目:戴建國《宋代刑法史研究》,戴建國《唐宋大赦功能的傳承演變》 《東京夢華錄》、《武林舊事》、《宋史》 第120章 熙寧帝看著趙栩從早上三更天忙到現(xiàn)在,依然精神十足,感嘆到底是年輕人精力旺盛:“娘娘心里不爽快,要去西京休養(yǎng)個把月。你五哥也跟著去服侍她。瓔珞又剛出降。如今住在宮里的皇子皇女,數(shù)你為長,你記著多去坤寧殿給圣人請安?!?/br> 趙栩躬身應是,看到官家案頭的金碗很眼熟,就笑了:“爹爹那碗里,可是阿予包的餛飩?” 官家也笑了:“可不就是她敬獻的,聽說一大早就親自包了好些不同顏色的。你殿里也少不了她的心意?!彼麚u頭道:“難得她今年給我還做了雙襪子。對了,娘娘提過好幾回了。過了年禮部就選上幾十位世家女入宮,你五哥是到了婚配的年紀。娘娘說明年也先給你選上幾個合適的,都留在宮里好好教導幾年。到時候你自己也看一看,要有喜歡的不要害臊,同娘娘說就是。”想到該給自己敬獻鞋襪的兒媳婦一個都沒有,官家心里也頗不是滋味。 趙栩一怔,拱手道:“多謝爹爹和圣人關懷兒臣,臣年紀還小,過幾年再說也不遲?!?/br> 趙栩把自己和陳太初懷疑阮玉郎假死一事說了。官家皺起眉頭來:“你五哥午后來說了這事情,蔡濤應該不會說謊。皇城司也一直盯著他的。不過有備無患,此事不可宣揚,你和太初兩個留意著吧?!壁w栩看他神色,似乎并不在意阮玉郎是不是和郭真人有關系。 “爹爹,契丹一事,兒臣愿為爹爹分憂。聽聞壽昌帝格外愛好詩詞書法繪畫之道,若能投其所好,必然事半功倍。此外,這次招安盜匪,往兩浙路剿匪,兒臣自覺得對兩軍對陣也有了些心得,如果能助契丹順利打退女真,未必不能從契丹嘴里把幽云十六州多弄幾州回來?!?/br> 官家看他躍躍欲試的模樣,不由得笑了起來:“你啊,今年已經(jīng)立了數(shù)件大功:剿滅西夏刺客、招安、救了張子厚、行軍百里、剿滅房十三余黨?,F(xiàn)已經(jīng)加封了開封府尹,這要再立功,爹爹可沒得封賞你了?!?/br> 趙栩心中一動,笑著上前幾步,撲通跪倒在地。官家嚇了一跳,搖著頭離座來扶他。 趙栩卻沉著身子不肯起來,仰面笑道:“兒臣要搶五哥的功勞,確實有一私事要求爹爹應允。還請爹爹恕罪!” 官家拉不起他,只能拍了拍他的手臂:“這么大了,還調(diào)皮犯渾。又想要什么畫還是字?你從孟家過云樓偷了和重家的喪帖,以為失主不知道嗎?” 趙栩臉一紅:“兒臣早就還回去了。還賠了一副張正道的《金明池爭標圖》呢。” 官家失笑道:“你啊,還有那個孟二都不是個好的。說吧,這次你想要什么?” 趙栩朗聲道:“兒臣若能立功歸來,斗膽想求爹爹賜一道圣旨,能讓臣自己選燕王妃!” 官家怔了一霎,順手就拍了兒子一巴掌,奇道:“方才說到選秀的事,你明明推托自己年紀還小,要過幾年再說。怎么一眨眼忽然又討起賜婚圣旨來了?你是皇子,豈能任性而為?燕王妃肯定得要娘娘和皇后替你選,還得宗室和禮部來定才行。你這是看中誰了?莫非這個小娘子是平民出身?這出身又有什么關系,做不得你燕王妃,做個侍妾總可以,哪需要請旨?” 趙栩順勢起身,臉越發(fā)紅了,耳朵根都發(fā)燙:“爹爹!兒臣求旨,只是想請爹爹允許兒臣以燕王妃虛位以待而已。兒臣情有獨鐘,決不能委屈了她,更不能勉強于她。” 情有獨鐘?決不能委屈了她,更不能勉強于她? 官家看了看兒子臉似紅霞,正是少年懷春,滿腹憧憬的時候。 趙栩滿懷期望地看著官家:“兒臣有了您的旨意,才好謝過明年選秀時娘娘和圣人的好意,免得她們在兒臣身上費心勞神。” 熙寧帝轉開眼神,福寧殿里也布置著諸多喜慶之物,琉璃燈敞亮,燭火搖曳不定。忽地金水門外瑤華宮里的種種苦寒暗黑滲進他心中。他慢慢地轉過身,步履沉重地走回御座。 他對那個人,何嘗不是情有獨鐘?從少年開始,幾十年,心里也只有她一個人??墒撬廊晃怂?,依然勉強了她,依然害苦了她,害死了她。他對她所有的好,都變成了她的罪。他沒法子,就算是重來,他能做什么?如今這情有獨鐘又落到六郎身上,他身為一國之君,難道要看著六郎重蹈自己的覆轍? 官家看了一眼趙栩,垂目取過趙淺予送來的金碗,揭開蓋子,早已沒了熱氣。六只餡兒不同顏色的餛飩,胖嘟嘟地睡著,跟花兒似的。 他小的時候,那個人也總是會做上十幾種不同顏色的餛飩。給他的,為著避嫌,總是擱在銀碗里頭。那時候他等不及想長大。 熙寧帝抬起眼,不置可否地道:“你啊,還是這個性子,愛胡鬧,是要好好磨練磨練。這件事爹爹心里有數(shù)了,擱在我這里。我會再同相公們商量看看。到底是你去還是你五哥去,最后還是聽二府的。你可不許跟娘娘和圣人胡說。要不然休想爹爹幫你一句?!?/br> 趙栩大喜,心滿意足地退了出去。 看著趙栩翩然如仙的背影,熙寧帝舀起一只蝦仁餡的餛飩,放入口中。冷了以后有些腥味,有些難受,他卻還是吃了下去。這才想起來,忘記問趙栩看中的是哪家的小娘子了。算了,拖一拖,他未必還會這么上心。六郎他還不懂,等著等著,人會變的。君生我未生。造化弄人。誰能萬事都如愿?他將來若要坐這個位子,早點明白該舍棄什么,只能舍棄什么,必須舍棄什么,未必不是好事。 *** 杜氏帶著六娘九娘回到翠微堂,拜見了老夫人,稟報了給相國寺敬供的香油香燭數(shù)字,將方丈開光后的一串菩提子數(shù)珠呈給老夫人。 呂氏嘴上嘖嘖稱贊,心里卻算著今年孟府的敬供,抵得上前五年加在一起的總數(shù)了。程氏帶著四娘七娘坐在一邊,含笑不語。 梁老夫人細細看了看手里的一百零八顆數(shù)珠,上面還雕著羅漢像,不由喊了聲阿彌陀佛,感嘆道:“可有替我好好謝過大師?” 杜氏笑道:“謝過了。” 六娘和九娘把陳元初蘇昉說的阮玉郎身死一事也稟報了。 堂上眾人都一驚。四娘驟然一震,幾乎不敢相信。這個“舅舅”終于死了么?她看著九娘平靜的神情,又看向老夫人。 梁老夫人撫摩著手中的數(shù)珠,半晌才嘆了一口氣:“再多的算計,最后也還是誤送了性命。人死燈滅,以后總算太平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