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jié)
慈姑和玉簪朝錢婆婆行了禮,跟著九娘而去。 叮叮幾聲,三枚銅錢扔進竹篚之中。錢婆婆伸手拿起竹篚又搖了五次,想了想,皺起眉放下竹篚,嘆了口氣,拿起手邊那本已經(jīng)翻爛了《周易》,又放下了。 *** 九娘到翠微堂的時候,程氏、呂氏和杜氏都還在。六娘正在給老夫人輕輕揉著肩頸。 老夫人待九娘行過禮,柔聲問道:“阿妧是覺得婆婆處置得太輕了嗎?” 程氏趕緊站起身要說話,老夫人卻抬手止住了她。杜氏和呂氏默默低下了頭。 九娘目不斜視,平靜地答道:“多謝婆婆秉公處置七姐和四姐,阿妧有事來求婆婆?!?/br> 老夫人嘆了口氣:“好孩子,不管她們犯什么錯,畢竟是你的jiejie。你一向心寬,就原諒她們這次吧。等錢婆婆去了木樨院,以后不會再有這種事的?!?/br> 九娘屈膝道:“孫女想見見阮姨奶奶,還請婆婆賜下翠微堂的對牌?!?/br> ?。???!??!杜氏呂氏幾疑自己聽錯了,霍地抬起頭來。程氏目瞪口呆地看向九娘,連斥責(zé)的話都說不出口。六娘也停下了粉拳,擔(dān)憂地看向九娘。 老夫人靜了半晌后才喚道:“貞娘?!?/br> “娘!——”杜氏三妯娌齊聲喚道。 “不用對牌,婆婆帶你去,六娘也一起來。我也該見一見她了?!崩戏蛉似届o地道:“你們?nèi)齻€留在翠微堂等著?!?/br> 夜已深,池塘里的蛙聲和樹叢里的蟲鳴交織,木樨院和青玉堂之間的金魚池,靜靜的,廊燈下一陣微風(fēng)掠過,池水似乎一絲漣漪都懶得起,白日里成群結(jié)隊的魚兒們已經(jīng)安分地藏到荷葉下頭。 被叫開門的婆子們一看竟然是翠微堂的老夫人帶著兩個小娘子來了,頓時亂作一團,進去報信的,出來迎接的,打燈籠的,侍女們在廡廊下穿梭開來,整個正院里嘈雜起來。 九娘托著老夫人的肘彎,注意到各院的湘妃簾要等秋收后再換,青玉堂正堂門口卻早早地撤下了湘妃簾,換上了青紗門簾。忽然想起兒時的那個晚上,曾瞥見那人一眼,根本不記得她穿了什么,看不清面容,卻寂寥如星,揮手之間,婉轉(zhuǎn)風(fēng)流。那是她兩世見過最具魅惑風(fēng)情的人,只一面,至今都忘不了。 九娘心中有許多謎團,這位姨奶奶,是因為幾十年前的屈為妾侍才要亂孟家泄恨?是因為斗不過婆婆被太后掌嘴才仇恨孟家?可是木樨院明明是她的血脈,和婆婆并無干系,她和阮玉郎為何要先亂木樨院?她從多年前程氏掌管的賬目上看出來的虧空和填補,會不會也和阮家有關(guān)系?還有四娘,明明是她最親的血脈,既是侄孫女,又是親孫女,為何要她去為人侍妾?阮玉郎,又究竟是誰? 既然有惑,不如直解。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提前替換。 周末愉快。 注: 1、時雨化之,出自《孟子·盡心上》:“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時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達(dá)財者,有答問者,有私淑艾者。此五者,君子之所以教也。” 2、亂家之女,類不正也。這雖然是封建殘毒哈。這句話還是有道理的。出自西漢末期的《大戴禮記.本命》:“女有五不?。耗婕易硬蝗。瑏y家子不取,世有刑人不取,世有惡疾不取,喪婦長子不取?!边@里的刑,不是刑克的意思,而是犯罪受刑的意思。 大抵網(wǎng)文里最常出現(xiàn)和被用成梗的是最后一個:喪婦長子不取。解讀取同娶,子同女。這后來被解讀成為喪母長女不娶,其實我個人覺得不太合理?!蹲髠鳌泛汀抖Y記》里的記載,都是指家中尊長喪期內(nèi)不能娶。畢竟古代人的壽命很短,好多女孩子都會被歸類到這個范疇。而且喪母的長女不娶的原因無非是缺乏人教導(dǎo),難道次女、三女兒就會有人教導(dǎo)了?長姐如母?都能教導(dǎo)別人了,還怕管不好自己嗎?所以這個邏輯上是不合理的。 古人在后宅教育上,宋朝的妾侍如果沒主母,是按法律可管理后宅的。對于庶母的法律地位,宋朝也是很認(rèn)可的,有個當(dāng)官的不給庶母守孝,也被彈劾下臺。南北宋為庶母請封誥命的也很多。在兩宋,由于特別重視人倫,庶母的地位沒有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或電視劇給大家看到的那么低。就算是《石頭記》中,趙姨娘還敢指著探春鼻子罵呢,探春除了哭也沒啥辦法。這比較接近事實。 祝大家看文開心。明天見。 第85章 眾人浩浩蕩蕩進了青玉堂正院,女使稟報老太爺外出還未歸來。 梁老夫人略停了停,不去正堂,直接穿過西側(cè)垂花門進了后院。后院的侍女們和婆子們上前見禮。老夫人目不斜視,緩步前行。 貞娘上前輕輕推開四直方格眼的槅扇門。 一進門,一眼就看見那坐在東窗下鏡臺前的女子,正在燈下梳頭。連著九娘在內(nèi),不自覺地人人連呼吸都放輕了。 那女子背對著她們,長發(fā)委地。她左手?jǐn)n發(fā),右手執(zhí)了一把玉梳正從上往下梳,皓腕比那白玉還白三分,寬寬的精白薄紗袖墜在肘下,聽到這許多人闖了進來,只是微微側(cè)耳聽了一下,并不曾回頭,也不曾停手。 六娘只看到那一頭烏黑油亮的秀發(fā),竟真如四娘所說,看不到半根白發(fā)。照說阮姨奶奶也已經(jīng)快六十歲了吧,真是奇怪。 九娘只覺得清輝玉臂寒,心想難怪太后娘娘當(dāng)年要派宦官來行刑,若是普通男子,恐怕路都走不動了,哪里還忍心掌她的嘴呢。 老夫人停了一停,緩緩在羅漢榻上坐定,摒退了閑雜人等,嘆了口氣道:“幾十年不見,眉娘還是這般風(fēng)華絕代。” 鏡臺前的女子放下玉梳,站起身,很隨意地轉(zhuǎn)了過來:“眉娘不過東施效顰罷了?!?/br> 她聲音暗啞,有金鐵之聲:“我被困在此地,生不如死。若要來取我性命,倒也正合我意?!?/br> 九娘看著眼前的阮姨奶奶,就想起阮玉郎的風(fēng)姿,兩人面容并不相似,可這似笑非笑,似有意又無意的□□卻如出一轍,可謂面旋落花風(fēng)蕩漾。 阮姨奶奶的眼波溫柔如春水,輕掠過六娘和九娘的面容,再看向老夫人,忽然就笑了起來。六娘和九娘竟都情不自禁心神一蕩。四娘說得沒錯,她眉眼分得太開,嘴略大,唇稍厚,可這一笑,真是花動一山□□,讓人不知南北。 “阿梁,看來你真是老了啊?!比钜棠棠痰穆曇舭祮。骸斑@就是六娘和九娘吧,是她們兩個要進宮?” 六娘吃了一驚,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卻毫不驚訝,只轉(zhuǎn)向九娘道:“這位就是阮姨奶奶,你有什么事就和她直說吧?!?/br> 九娘屈了屈膝,上前幾步,凝視著面帶笑容的阮姨奶奶。雖然沒有白頭發(fā),可眼角唇角的細(xì)紋還是顯示出了年紀(jì)。 “九娘見過姨奶奶?!边@位是爹爹的生母,名為庶祖母,實際是親祖母。九娘端正地行了跪拜大禮。 阮姨奶奶含笑受了禮,上上下下打量著九娘。 “九娘有幾件事不明白,特來請教姨奶奶?!本拍锍领o自若,緩緩地道:“還請姨奶奶不吝釋疑。” “真是個膽大的孩子,你且說說看?!比钜棠棠绦χ蚶戏蛉耍骸斑@孩子可不像你啊?!?/br> 九娘屈膝問道:“九娘有三件事不明:請問姨奶奶究竟是恨孟家,還是恨婆婆?請問我爹爹可是姨奶奶親生的骨rou?請問阮玉郎又是何人?” 老夫人雖早有準(zhǔn)備,依然被九娘這三句話問得一震,貞娘也抬起低垂的眉眼,掃了九娘一眼。六娘更是完全驚呆了。 阮姨奶奶微微揚起下巴,細(xì)細(xì)看著九娘的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