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jié)
趙棣頗不是滋味地笑了笑:“六弟能被皇叔翁稱贊,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事?”他那幾日天天在開寶寺祈福,怎么就沒遇上什么游方的和尚把那古方給自己呢。這和尚也忒不長眼了! 趙栩想了想:“大概因為我最近沒打人?” 趙棣笑了笑:“這算什么功勞?若是有一天那什么游方的和尚尼姑的,再給六弟你一顆仙丹,讓爹爹吃了能長生不老,那可才是天大的功勞了。是不是?” 趙栩右手捏拳在眼前晃了晃,瞇起桃花眼對著趙棣笑了笑:“一有人嘴欠,我就忍不住手癢。” 趙棣笑道:“哈哈哈,六弟真會說笑話,五哥我先走一步?!?/br> *** 過了兩日,皇榜貼了出來。唱榜人大聲解說:“官家已經醒了,身子正在好轉中!太后娘娘垂簾聽政。大家各忙各的去吧,暫時先別去兩浙路,反賊房十三囂張不了幾天啦,英勇無敵的陳太尉就要出征了!還有青州府也別去,濟南府也不太平?!辈簧偈袷孔蛹娂娺抵x天地。 到了族學散學時,觀音院門口的小報上,除了這些,又多了兩條消息:燕王奉官家旨意知宗正寺,加封秦州防御使。吳王知皇城司,加封岳州團練使。更有那把房十三房十八兄妹倆和吐蕃王子畫成同一張臉的小報,畫了兩位殿下的風姿,雖然那臉縮小了許多,可是細看竟然還是同一張臉。九娘忍住笑,心想趙栩如果看到這張小報會怎樣想。 七娘看了一眼,想要罵這小報,再想了想,還是閉上了嘴,剛才念叨著張蕊珠這幾天為什么請假的話題,也不想提了。四娘本來心里就七上八下,不知道婆婆什么時候才會應召進宮,更加不留意。 六娘嘆了口氣:“自從我生下來,頭一回知道原來天下還有這許多人不愿意好好過日子,竟然會走上造反這條不歸路。雖然大趙沒有宗族連坐之刑罰,可他們的父母妻兒總是逃脫不了絞刑或流放了。” 九娘嘆了口氣,沉默不語。若不是官逼民反,誰又愿意造反。 現(xiàn)在看來官家一醒,立儲一事又有了變數(shù)。趙栩為什么會去宗正寺呢,宗正寺和他是最不對板的。從官職上來看,加官秦州防御使和岳州團練使并無差別,但趙棣還是占了明顯的優(yōu)勢,皇城司幾乎掌管著京城內所有的動靜,只是不知道趙棣是去做負責警衛(wèi)的親從官還是負責刺探消息的親事官。她忍不住又在心底琢磨起來。 忽地耳邊似乎響起趙栩那句:“阿妧,我舅舅的事,我的事,宮里的事,朝廷的事,你以后都不要再想不要費心打聽——” 前世爹爹信里也總叮囑類似的話,讓自己別思慮過多,別費心太多,尤其是朝中的事情太過耗神,千萬要少費神cao心。想不到現(xiàn)在竟然要一個少年郎來提醒自己。自己的老毛病真是難改。 九娘默默疊好小報放進書袋里,逼著自己好好想一想今晚木樨院吃什么。一想到木樨院,卻又忍不住想到看似毫無動靜的青玉堂,還有暴室里關押著的六七個仆從,還有那銷聲匿跡了一般的阮玉郎。似乎朝中宮中家中,都充滿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六娘看著九娘輕輕地甩著頭,不由得問她:“阿妧你怎么了?頭疼嗎?” 九娘笑道:“在想今晚木樨院要吃荷葉冷淘,要拌些什么調料才好。我讓慈姑給你和婆婆也送兩碗去可好?” 六娘點點頭:“把你上次熬的那個藙辣油再送一小罐子來,我看婆婆小廚房里快吃完了。那個配冷淘正好?!?/br> 七娘忽地插嘴道:“阿妧你調的冷淘最好吃,給我也送兩碗過來吧。娘也愛吃,總說你調的才是眉州口味。對了,我不要荷葉,一股子味兒,難聞。” 九娘點頭應了。一時牛車內靜了下來。四娘低了頭,這幾天九娘待她十分冷淡。往常七娘要是這樣說了,她不用開口,九娘自然也提起要送給她一份??磥砭拍锼牡卓峙乱彩窍矚g陳太初的,不然何必這么在意自己那天的提議呢??谑切姆?,人皆有之。 *** 汴京城南的南薰門附近,有個五岳觀。五岳觀邊上是小巷口。名字叫小巷口,巷子卻很寬敞。里面有一個學堂,也正是散學的時候。 這里住的都是平民百姓,自然沒有馬也沒有牛車等著,大多是家里人親自來接。沿街照舊也擠著不少路邊小攤,青布傘下一輛騾車上,兩個大木桶引人注目,上頭豎著一個招牌,這是在賣香引子,不少人在排隊,那小童們在學里待了一天,多盼著花上三文錢喝上一杯冰冰的引子。家境稍好一些的,等在賣荔枝膏的攤子前頭。 一個七八歲的男孩,穿著薄薄一件細棉布青色右衽褙子,背著個黃色書袋,扎著兩個小髻,從學堂里急急走了出來,一邊抻長了脖子左右看看,一邊心不在焉地和同窗告別。有熟悉他的翁翁婆婆見了他這幅模樣,都笑著問:“大郎,今天是不是你爹爹要來接你?” 那孩童抿唇點了點頭,眼睛閃閃發(fā)光,走了沒幾步就大聲喊起來:“爹爹!爹爹——!”小腿搬得極快,幾乎是小跑著沖進一個郎君懷中,大笑起來。 那郎君風清月朗,也穿了件青色細棉布褙子,一把將他抄了起來,手一抬,就讓他騎到了自己脖子上,也哈哈大笑起來。那孩童迫不及待地指著荔枝膏的攤頭喊:“爹爹,我要吃荔枝膏!” 兩人一路過去,偶爾和那熟識的人打招呼。待吃完荔枝膏,那郎君又掏出五文錢給兒子買了一個風車,握著他的兩只小腿,快快地跑了起來。 那風車就嘩啦嘩啦地轉,兩人的笑聲一路散落開。 轉過小巷口,就是延真觀。附近都是窄巷,兩父子邊跑邊笑地進了菉葭巷,推開兩扇黑漆門,里面是一個三進的小院子。 一個女使迎上來,問了安,將那門閂插上,跟著他們進了正屋,給他們倒上茶水,笑著說:“郎君回來了,婆婆正在問呢。晚上家里備了大郎最愛吃的烤鴨?!?/br> 那孩童高興極了,賴在父親的兩腿間扭了扭:“爹爹,你今夜會留在家里陪我和婆婆的吧?” 他父親就笑了:“陪陪陪,走,我們去給婆婆請安?!彼恍?,眼尾就有幾根細紋也皺了起來。 后屋里,兩個婆子看到他們來了,笑著說:“正念叨著就來了,可是巧得很呢?!?/br> 掀開竹簾,屏風后頭的藤床上,躺著一個白發(fā)老嫗,旁邊一個女子正捧著一本《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輕聲念著,另一只手在輕輕地給她打著扇。 聽到婆子們的聲音,老嫗嗯了一聲,就想要起身。 床邊的女子趕緊放下經書和蒲扇要去攙扶,那郎君已經搶先一步,手一托,已經將老嫗扶了起來,隨手拿了一個大隱枕靠在她背后,笑著說:“婆婆,是我?!?/br> 那老嫗轉過頭來,雙目渾濁,竟是位盲婆,她伸出手來,在那郎君面上摸了摸,點點頭:“是玉郎回來了啊?!?/br> 阮玉郎輕輕在她手上拍了拍:“是我,出去了好些日子,婆婆可想我了?” 大郎湊過來喊:“婆婆萬福金安,還有我呢,還有我呢!你也摸摸我的臉!” 阮婆婆笑著也摸了摸大郎的臉:“小饞貓,可是吃了荔枝膏了?這嘴下頭黏糊糊的呢。你爹爹十一天沒回來,可饞壞了吧?” 阮玉郎接過床邊女子遞過來的濕帕子,給大郎擦了擦小嘴:“去吧,讓燕素帶你去吃些點心,晚一些爹爹可是要來檢查你的課業(yè)的?!?/br> 大郎吐了吐舌頭,牽了那女子的手出去了。 阮玉郎倒了杯水,親手喂阮婆婆喝了幾口:“前幾日下大雨,您那膝蓋可疼得厲害?” 阮婆婆搖搖頭:“自從你回來的這幾年,替我灸了那么多回。我已經好多了,就是可惜以后啊,都不能告訴你們下雨不下雨了?!?/br> 阮玉郎笑著握住她的手:“鶯素也回來了,以后還是讓她服侍你罷?!?/br> 阮婆婆愣了愣,反手緊緊抓住他:“玉郎!你是不是在外頭出什么事了?” “婆婆怎么這么說?我能出什么事?”阮玉郎笑笑。 阮婆婆嘆了口氣:“玉郎啊,你聽婆婆一句勸,算了吧。冤冤相報何時了?如今你也掙了不少錢財,不如好好地照顧大郎長大,自己再娶上一房妻室,你也過得舒坦些。要能把你姑姑從孟家接出來,一大家子和和美美的,多好啊。你看看大郎,是個多好的小郎君?。∫皇瞧牌畔沽?,真想天天自己伺候著他。” 阮玉郎輕笑了一聲:“婆婆,你最知道我的。那失去的東西啊,我喜歡親手拿回來,我總會親手拿回來的。你放心。我來替你剪指甲,今日再好好給你洗個頭,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