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jié)
翰林醫(yī)官院里的眾人面面相覷:麻紙?什么麻紙? 趙栩瞇了瞇眼:“我的——那張被水浸濕的麻紙呢?”他疾步在各個醫(yī)官的案前走過,一無所獲。 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醫(yī)官小跑過來:“殿下!殿下!我們那張麻紙——” 趙栩下巴抬了抬,打斷他:“我——的!” 方紹樸一緊張就有點(diǎn)結(jié)巴:“殿、殿下的您、您的那張麻麻紙,蘇蘇蘇相來拿、拿走了?!?/br> 趙栩知道這個以結(jié)巴聞名的方紹樸,祖上三輩都是醫(yī)官,還記得就是他找到了那本古籍醫(yī)書。回稟太后時由于欣喜若狂也是結(jié)結(jié)巴巴的。 “那是我的麻紙!”趙栩問:“你們誰把我的東西擅自給了蘇相的?” 方紹樸傻了眼,所有的白胡子黑胡子沒胡子的醫(yī)官們都默默看向他,只差沒伸出手指指向他了。 趙栩緩緩環(huán)顧一周后,開始上下打量方紹樸。 這位祖宗,魯王吳王小時候摸了摸他的燈籠就給打成那樣!方紹樸覺得腿有些抖,感覺趙栩是在挑地方下手,不由得開始考慮是抱頭還是抱肚子。 趙栩卻說:“下次記著了,拿了我的東西得還給我。” 看著他拂袖而去,方紹樸絕地逢生,一頭冷汗。先前裝作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沒發(fā)生的幾位直局大人,慢騰騰走到他身邊嘖嘖嘆道:“小方醫(yī)官今日真是鴻運(yùn)當(dāng)頭啊!” *** 趙栩走出尚書左仆射的官邸時,連跟著他的兩個隨從和兩個小黃門都感覺到燕王殿下心情不錯。 昨夜回宮掏出這張古方的時候趙栩就傻了,盯著這張方子看了好兩個時辰,每一朵墨花每一處暈染都跟畫兒一樣刻在腦海里。一想到阿妧遞給自己方子時的眼神,就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想來想去還是得用上阿妧的一片心意,還果真派上了用處??丛谔K相幫了自己大忙的份上,就不責(zé)怪那個方紹樸了。 此時趙栩的確心情很好,懷里那張麻紙妥妥帖帖地熨在胸口。蘇相也真是的,拿別人東西不打招呼,還給原主又那么勉強(qiáng)。蘇昉性子倒不像蘇相,八成是他娘教的。這張麻紙雖說似乎被哪個不長眼的又濺過幾滴水,但沒被揉成一團(tuán)丟了已經(jīng)是萬幸。要不然他可沒臉去見阿妧。 出了小花園,對面是樞密院副使官邸。門口等著的張子厚看見趙栩,笑著迎上來躬身行禮:“燕王殿下萬福金安?!?/br> 趙栩看了看他,腳下不停:“張大人,請恕皇子宗室一概不得結(jié)交外臣?!彪S從和小黃門趕緊放慢腳步,遠(yuǎn)遠(yuǎn)地墜在后頭。 張子厚笑了笑,不緊不慢地跟著他:“明日百官上書立儲。張某會舉薦殿下,所以特地來和殿下打聲招呼?!?/br> 趙栩霍地轉(zhuǎn)過身來,一雙桃花眼含霜帶雪。張子厚卻施施然面不改色。 張子厚抬手:“殿下,請?” 趙栩拱了拱手:“張大人,請?!?/br> 兩人轉(zhuǎn)到西邊的廡廊下立定了,雙雙朝外看著烈日當(dāng)空下的通道。不時有行色匆匆的各府小吏捧著簽文穿梭往來。 趙栩笑著說:“張大人,你現(xiàn)成的太子岳丈甚至日后的國丈不做,這是要借著我謀劃什么?不如明說了罷?!?/br> 張子厚搖搖頭:“小女一介女流,見識淺短,管緊一些就好了。我明日上書后,便違背了蔡相的意思,恐怕日后在朝中難有立錐之地,應(yīng)該會派我出使吐蕃甚至西夏。然張某不懼?!?/br> 趙栩雖然通過舅舅早猜到了張子厚是蔡相的人,聽他自己說來,只笑了笑:“張大人這是何苦?” 張子厚轉(zhuǎn)過身又行了一禮:“微臣從樞密院節(jié)略上看到了殿下治軍的手段,愛民的仁心,深深拜服。子厚愿為殿下肝腦涂地死而后已。殿下既有憂國憂民之心,也有治國安邦之才。良禽棲木而居,故微臣順大義而行。殿下自己都沒有斗志的話,子厚要為殿下可惜,為趙家列祖列宗可惜,為大趙可惜。但張某仍然要盡做臣子的本分,向太后娘娘舉薦殿下。官家能以配軍為太尉,大趙豈可因太尉舍明君?本末倒置之事,微臣認(rèn)為不妥?!?/br> 他緩緩抬過頭來,看向眼前瞇著眼的少年,笑問:“殿下是對張某動了殺機(jī)嗎?” 趙栩緩緩松開緊握的手,他的確動了一念殺機(jī)。 趙栩轉(zhuǎn)頭看著天:“多謝張大人一番好意了。你想要借我和太尉的力去對抗蔡相和蘇相,這算盤恐怕打不響。” 張子厚凝視著他的側(cè)影:“張某有位故人曾說過:凡事若不失大義,盡可以不擇手段。當(dāng)年微臣一時不察,害了故人性命。這些年始終記得大義二字。張某向來只做自己認(rèn)為對的事情。微臣如果圖富貴權(quán)勢,聽蔡相的話將女兒嫁給吳王即可,節(jié)度使或宣徽使總能撈上一個。就算不靠這個,跟著擁立吳王,總也能在樞密院繼續(xù)一展抱負(fù)。只是這兩年,蔡相已經(jīng)背離了楊相公變法的初衷,張某不得不另辟蹊徑?!?/br> 張子厚嘆了口氣:“張某和舊日變法一派決意擁立殿下,是因?yàn)榇藭r的天下,需要殿下這樣的人。殿下如果認(rèn)為舍棄太子一位可保你舅舅平安,或者可以安然做個親王終老。張某只能說殿下還是太年輕了。只有殿下你自己到了那個位子才能保住所有你想保住的人。就算太后娘娘固執(zhí)己見,還有定王殿下這位宗室元老,會站在殿下這邊的?!?/br> 老定王竟然會支持張子厚?難道張子厚這短短幾年竟然可以和蔡佑蘇瞻三足鼎立了?趙栩輕輕搖了搖頭。 張子厚笑道:“吳王怯懦,心地狹窄。蘇瞻無識人之明,也過于自信了一些。蔡相看似敗在他手下幾次,卻只是傷了些皮毛而已。殿下應(yīng)該知道,蘇瞻一丁憂,蔡相進(jìn)宮抱著官家的腿哭了一場,就又起復(fù)了。蔡相揣摩官家心思的本領(lǐng),遠(yuǎn)勝蘇瞻。雖有太后在,日后吳王登基,假以時日,蘇瞻必會敗在蔡相之手。以吳王之昏庸,蔡相之偏離。陳太尉危矣,殿下危矣,大趙危矣!” 趙栩抿唇不語。 張子厚道;“如今兩浙大亂不說。短短四五天,京東路望仙山也出了反賊,青州失守。濟(jì)南府也出了反賊,鏵子山被占。張某兩日后就要奉太尉之命去青州招安。殿下在河北兩路也見到了百姓之苦。蘇瞻只以為是楊相公變法遺留的惡果導(dǎo)致的,卻不想想吏治敗壞、軍中腐敗,究竟是法壞還是人壞?張某以為亂世用重典,需有雷霆霹靂手段才行!” 趙栩沉默了片刻,拱手道:“多謝張大人看重六郎,可惜六郎當(dāng)真無意此事。張大人保重?!?/br> 張子厚看著他遠(yuǎn)去地身影,走下臺階,陽光將他的身影投成短短地一截,藏在他身后。他笑了笑,抬起頭朝著那一匹日光輕聲說:“十四歲,就這么沉得住氣,有勇有謀。你說我如今看人的眼光可比得上你了?” *** 午后,喧鬧的汴京城終于稍稍安靜了一些。孟府的牛車在陳太初的護(hù)送下回到了翰林巷。 四娘面色蒼白,被翠微堂的女使送回聽香閣,并沒看到鶯素。她一個激靈,想起六娘所說的那些事,想起自己每次只要一哭,甚至根本不需要開口,九娘就會伸手幫她,她忽然一把抓住九娘:“阿妧,到你屋里去,四姐有話要同你說!” 半晌后的東暖閣里,九娘面色凝重地問:“四姐你先別哭,你說哪個姓阮的要逼你給吳王做妾?是姨奶奶還是你姨娘?” 四娘垂淚搖頭說:“不是,不知道哪里來的一個叫阮玉郎的,說是我姨娘的哥哥,就是那個演青提夫人的伶人。他脅迫我去見蔡相,說要將我許給吳王做妾室,不然就要把我嫁給程之才。而且翁翁肯定也知道這事,要不然好幾次娘看中的人家,怎么會都給青玉堂回了?!?/br> 九娘一震:“那個戴黑色帷帽的女子是四姐你?!你怎么——” 四娘哭道:“我——我不敢聲張,不敢喊你,那人力氣極大!我不肯跟他走,他捏了下我的腕子,你看看——”她撩起窄袖,手臂上一圈烏黑的淤青。四娘哭著說:“還有我身邊那個鶯素,竟也是他的人。就連那個程之才,也聽他的擺布。還有鶯素說了,不聽他話的女子都死了!我昨夜就想上去找娘和你們,結(jié)果他們就讓程之才來……” 四娘惶恐之極,死死抓住九娘的手臂:“阿妧,你最聰明最能干不過的,你幫幫我可好?我不想去做吳王的侍妾,更不想嫁給程之才那樣的人。我跟六妹說了她不信我。你信的對不對?你幫幫我!” 九娘輕輕拍著她的手想讓她冷靜下來:“四姐你是孟家的小娘子,他們誰能做你的主!再厲害的人難道還能闖進(jìn)來搶了你去?走,我陪你去翠微堂,這事情既然牽涉到青玉堂,要先稟報婆婆才是。” 四娘搖頭道:“不!婆婆那么討厭姨奶奶和我姨娘!她也從來都不喜歡我!我不去!婆婆要是也肯了我就完了!婆婆她只在意六娘和你!阿妧,你想想別的法子好不好?”她咬著牙哭道:“你看表叔母那么喜歡你,你和表叔母去說說看好不好?” 九娘怔住了:“表叔母?”她看著四娘,有點(diǎn)明白她要說什么,心中一痛,還是問她:“你要我去和表叔母說什么?” 四娘哭著說:“我——!若是表叔母肯可憐我,我愿意——給太初表哥做妾!我知道表叔母中意你,太初表哥也喜歡你。你平時待我好,我都知道的,只要你肯求求表叔母,將來等你長大后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