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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汴京春深(庶能生巧)在線閱讀 - 第77節(jié)

第77節(jié)

    趙栩正想著蔡佑沒了魯王,會(huì)怎么做。今日爹爹突然暈了過去,蔡佑沒了布置轉(zhuǎn)向的時(shí)間,現(xiàn)在說話的這個(gè),不知道是哪一位副宰相。聽口氣莫非蔡佑竟然想順勢捧立趙棣?只是這廝說話刁鉆,這樣一來,舅舅倒不好開口了。

    果然陳青沒有再說話。

    倒有一把粗粗的聲音傳來,格外洪亮:“臣以為呂相此言不妥,官家并無明言要立哪一個(gè)皇子為儲(chǔ),如今無嫡也無長,若是立賢,恐怕沒有兩三年也看不出哪個(gè)皇子更賢能。官家育有七子,年紀(jì)最小的不過才四歲,何以判別?還是只請(qǐng)?zhí)蟠购熉犝??!?/br>
    趙棣袖中的手一緊,又是一身冷汗。此人可恨!兩三年!不說爹爹恐怕很快能醒,魯王會(huì)不會(huì)醒過來鬧騰,這兩三年誰知道會(huì)發(fā)生什么。若是太后要掌權(quán),恐怕立十五郎才是最合她心意的。

    大殿之中一把柔和的聲音不急不緩地響起:“娘娘,臣以為,太后垂簾聽政和立太子并無沖突,何不同時(shí)進(jìn)行?臣多年來上書勸諫官家立長。官家節(jié)前同臣等說無嫡立長甚佳,原本也定下節(jié)后由禮部為魯王選妃。如今魯王出了這等不幸之事,那就應(yīng)該以吳王為長。如果立吳王為太子,娘娘一樣可以垂簾聽政,教導(dǎo)吳王決斷政事。豈不兩全其美?也不違背官家立長的心愿。”

    趙棣微微閉上了眼,寬袖中的手死死掐住自己,提醒自己切勿忘形。

    蔡相!蔡相竟然立刻棄?mèng)斖踹x擇了自己!大喜過望的趙棣實(shí)在難掩心潮澎湃熱血沸騰。似乎一只腳已經(jīng)站在了皇太子之位上。他生母錢妃雖然份位不高,可畢竟是高太后的遠(yuǎn)房侄女,入宮十幾年本本分分,這也是這些年他一直很受太后喜愛的原因。蔡相和太后如果都屬意自己,等他做了皇太子!趙棣的手指微微顫抖起來,蕊珠肯定也愿意以身相許,她本來就不中意趙檀!想到她擔(dān)憂會(huì)被太后許配給趙檀的楚楚可憐模樣,趙棣更加躊躇得志。他看向身邊的弟弟們。對(duì)面的七弟十弟已經(jīng)露出了羨慕的尊敬的眼神。十五郎在偷偷地摸冰……六郎呢?

    趙棣一滯,趙栩他為什么在笑?笑得怪怪的。

    趙栩笑的是蔡佑。此人雖是宰相,也寫得一手好字彈得一手好琴,骨子里卻是個(gè)呂不韋。一看上一筆生意蝕本了,血本無歸,立刻想著撈一把回來。還真被他撈到了。即便趙棣現(xiàn)在當(dāng)不上太子,也被蔡佑綁到了他船上,看著趙棣的神情,他恐怕正感激涕零呢。

    殿上有兩個(gè)副宰相也懵了,佩服得五體投地。這蔡相的舵也轉(zhuǎn)得忒快了,連自己人都沒打一聲招呼啊。這么多年捧著魯王,和太后拗著勁兒作對(duì)。結(jié)果魯王一摔,他短短兩個(gè)時(shí)辰,就改捧吳王了。吳王愿意不愿意被他捧還不知道呢。他先把擁立的大功給占了。偏偏還合了高太后的心意,誰都知道,帝有七子,吳王最得太后的喜愛,誰讓他娘錢妃和太后沾親帶故還十幾年如一日地謙卑溫順呢。便趕緊也出列附和。

    陳青依然沒有開口。

    趙棣聽著又有兩位副宰相附議蔡佑的說法,更是心花怒放,也顧不得看趙栩了。

    忽然有金石絲竹般的聲音響徹大殿:“臣蘇瞻有奏?!?/br>
    殿上驟然安靜了下來。趙棣也一驚,側(cè)耳細(xì)聽??傻钌蠀s依舊鴉雀無聲。忽然蔡佑的聲音響了起來:“怎么,蘇相?蔡某冠服有不妥之處嗎?你有奏就奏,盯著我看作甚?”

    趙栩好奇起來。他和蘇瞻除了那幾年有過師生名分外,并無接觸。因?yàn)樘繌埣业氖潞鸵郧皹s國夫人的緣故,他還對(duì)蘇瞻生出了幾分惡感,順手請(qǐng)?zhí)笕藘蓚€(gè)侍妾給他,惡心惡心那王十七娘。現(xiàn)在聽著蘇瞻在大殿之上竟然如此出人意料,實(shí)在難以想象這位汴京蘇郎要說些什么。

    只聽見蘇瞻清朗一笑:“不敢,那虹橋下的船只想要在汴河里掉頭轉(zhuǎn)向,得先看好橋上四角的“五兩”,算好航道,打好招呼,沒有半個(gè)時(shí)辰也掉不過頭來。蘇某料想不到蔡相這改弦易轍之快,讓人目眩神迷,比那測風(fēng)向的“五兩”還要輕松。不免要多看幾眼,蔡相你有幾兩重?!?/br>
    隨即就聽見趙昪哈哈大笑了起來。趙棣頭一次聽見蘇瞻議政,竟然是這樣的語氣這樣的不留情面這樣的肆無忌憚,登時(shí)覺得一盆冰水兜頭澆下,那皇太子一位炙手可熱的感覺也涼了不少。

    趙栩卻趕緊右手握拳抵住了唇,悶笑起來。敢把蔡相比作那測風(fēng)向的“五兩”雞毛,蘇瞻恐怕是大趙獨(dú)一份了。他不由得想到當(dāng)年榮國夫人怒打趙檀后,折子上所寫的那些淋漓暢快的話。他們夫妻二人,其實(shí)很相像啊。

    眾人又聽到蘇瞻說道:“臣蘇瞻雖不曾親眼目睹昔年盛況,卻也知道官家七歲登基,由太后娘娘抱著坐在御座上接受百官朝拜。太后娘娘垂簾聽政了十年,我大趙無有不當(dāng),至官家親政時(shí),十萬戶以上的城池四十個(gè)。汴京數(shù)百萬戶,盡仰石炭,無一家燃薪。歲入已超過一億一千萬貫錢。百姓安居樂業(yè)夜不閉戶,可謂民富國強(qiáng)。就連那契丹來賀朝,也說到他們蕭太后敬稱我大趙高太后為女中堯舜!”

    殿后的趙棣和趙栩都有些轉(zhuǎn)不過神來,表情古怪之極。

    這是蘇瞻?這就是蘇瞻?蘇瞻這馬屁也太會(huì)拍了!傳聞中這位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yin、威武不能屈的汴京蘇郎,原來拍起馬屁來,比蔡佑厲害多了啊。

    殿上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趙栩卻知道,這是皇祖母被蘇瞻勾起了往事,心有所感。怪不得蔡佑一黨如此畏懼蘇瞻。

    蘇瞻的聲音忽地鏗鏘有力起來:“但,娘娘聽政十年,同官家親母子也頻起沖突,猶記得司馬相公連上十七道《兩宮疏》,力勸娘娘同官家放下異見,和睦共處。史官記載,娘娘同官家在文德殿當(dāng)著諸相公的面抱頭痛哭,從此才兩宮一心。親母子尚且如此,何況祖孫?所以太后聽政,不宜馬上立儲(chǔ)。此乃其一也?!?/br>
    趙棣閉上了眼。人說趙栩有張能說死人的嘴??商K瞻這,是能把死人說活的嘴啊。

    趙栩卻在心中回味著蘇瞻這幾番話語的起承轉(zhuǎn)合,語氣語調(diào)。舅舅一直說自己雖有智謀也夠狠絕,卻少了圓通。蘇瞻這樣的,就叫圓通嗎?

    殿上蘇瞻的聲音低沉了下來,卻痛心疾首:“如今陛下只是身體不適,都說三四日就可醒轉(zhuǎn),若如此就匆匆背著陛下立儲(chǔ),敢問蔡相,你這是置陛下于何地?更是陷太后于不慈,其心可誅??!”

    蔡佑的聲音急切:“老臣絕無此意,還請(qǐng)?zhí)竺鞅媸欠?!蘇和重他一貫狡言善辯,臣只有一片忠心為君可剖白于世!”噗通一聲,竟是跪了下去。

    趙棣臉色蒼白。蔡相在蘇瞻前面,竟然這么憋屈,完全身處下風(fēng)?!

    聽得高太后嘆了口氣說:“蔡卿還請(qǐng)平身,無需擔(dān)憂,你兩次為相,忠心耿耿,官家一直稱道的。和重你接著說罷。”趙栩聽著皇祖母對(duì)兩位宰相的不同稱呼,唇角微微勾起。

    蘇瞻的聲音懇切又帶著一絲哀傷:“其三,今上屬意哪一位皇子為皇太子,君心不可測,臣等萬不敢妄斷。倘若匆匆立了吳王為太子,待今上醒來后,卻屬意其他皇子,那敢問蔡相:太后當(dāng)如何自處?吳王又當(dāng)如何自處?我等臣工又有何面目見官家,他日又有何面目見先帝和大趙的列祖列宗?!”

    不等蔡佑回答,蘇瞻斬釘截鐵道:“臣蘇瞻奏請(qǐng)?zhí)竽锬锎购熉犝?,立太子一事,?yīng)待陛下身體好轉(zhuǎn)后再由陛下和二府議定。節(jié)后若是陛下還未醒轉(zhuǎn),要先告知天下太后聽政一事,再從長計(jì)議?!?/br>
    殿上頓時(shí)轟的一聲,蔡佑及幾位副宰相出聲爭辯起來。趙栩看看趙棣面色慘淡,朝他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

    趙棣扭過頭去不看他。哼,若是爹爹這幾天都不醒呢?若是爹爹一直都不醒呢?這大趙還能沒有皇太子不成?

    太后身邊的掌寶司儀的聲音傳出:“肅——”

    大殿之上高太后的聲音宣布:“就按蘇卿說的辦。老身先暫代官家決斷國事。立太子一事,暫時(shí)不要再提了。奉召入宮的臣工們,應(yīng)該還在明堂候著,先去宣布給他們知曉。還勞煩定王叔也去一下?!?/br>
    殿上眾人聲音響起:“謹(jǐn)遵娘娘懿旨?!?/br>
    ***

    一位都知上前,將眾皇子引入前殿。

    趙棣趙栩上前,看著四位男裝女官上前,將珠簾撤了?;首觽兿刃辛斯虬荽蠖Y。再獲準(zhǔn)起身。

    高太后嘆了口氣:“你們也都聽見了,諸位相公們一心為國,為我們趙家著想。今日既然有了定論,你們都要牢記于心才是。”

    皇子們齊聲應(yīng)道:“孫兒謹(jǐn)遵娘娘教誨!”

    高太后沉聲道:“今日喚你們來一起聽清楚了,你們就該知道,這是朝廷的決斷,是宗室的決斷。你們誰也不可起了那不該有的心思,要是誰敢肖想什么,可就別怪祖宗家法認(rèn)不得人。可都明白了?”

    眾人跪下道:“孫兒明白了!謹(jǐn)遵娘娘懿旨!”

    “好了,都起來吧,你們爹爹如今昏迷未醒。你們且都各自回去等著。圣人自會(huì)安排你們侍疾?!备咛竽晔乱迅?,魯王出事后一夜未睡,皇帝又跟著出事。她兩日一夜沒有合過眼,實(shí)在疲憊至極。

    趙棣卻又跪了下來:“娘娘您千萬保重鳳體!大趙百官萬民,都要靠娘娘了!孫兒愚鈍,愿去開寶寺為爹爹祈福七天,也望四哥早日醒轉(zhuǎn),盼他能幡然醒悟。他日還能共濟(jì)一堂骨rou團(tuán)聚!”他以頭叩地,嗚嗚哀哭了起來。

    高太后揉了揉太陽xue,感嘆道:“起來吧,五郎你是個(gè)孝順的,娘娘知道。這酷暑天里你還有這份心,你爹爹知道了也該早日醒來才是。等解了宮禁,你去就是。當(dāng)心自己的身子,別累壞了。”她眼中濕潤起來:“若是四郎那不爭氣的東西有你一半懂事!你爹爹何至于氣壞了身子!”

    趙栩靜立一側(cè),沉默不語。

    高太后看了一眼這個(gè)性情乖張的孫子,想到剛才大殿上的陳青和陳青臉上那刺字留下的黑印,心里不舒服起來。

    走回明堂的路上,午時(shí)烈日當(dāng)頭照著,趙昪和蘇瞻走得極快,幾瞬就將眾人甩得遠(yuǎn)遠(yuǎn)的。趙昪近乎小跑著,一邊抹臉上的汗一邊問蘇瞻:“和重,若是官家節(jié)后不醒,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