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最頂層的船頭,趙淺予斜眼看著龍舟的船弦邊的三公主、四皇子、五皇子還有和宗室勛貴的小娘子們郎君們,低聲問一聲便服的趙栩:“六哥你說阿妧她會來嗎?” 趙栩抬腿一步跨上船頭,再一步上前,竟跨出船去,站到船頭上長長伸出去的一根圓木桿上。那是今日水嬉的決勝旗桿,桿上懸掛著一面極長的彩旗,旗下墜有重物,臨近水面結(jié)有彩球,旗上繪有趙家宗室圖騰。水嬉的各路兒郎,誰能從東岸先游過來拿到彩球,誰就贏了。 趙栩凌空站著,又朝前走了兩步,那長木柱輕輕上下晃點起來。龍舟二層和底層的人抬頭看了紛紛喝起彩來,禁軍同他相熟的,都知道這幾年承安郡王都是站在那上頭,揮舞官家賜的另一面助威錦旗的,頓時大喊起來:“六郎——六郎——”。趙栩低頭笑了笑,退了兩步,跳回船頭說:“她不來也自然有人會拖著她來的?!?/br> 她那個七姐,最是個不安分的,能上龍舟,肯定死拖硬拽也要扯著那胖冬瓜來。他心中暗暗得意,就要讓你看看,我趙六什么都能安排妥當。什么最好的,都得我出手??杀忍K昉那個小書生厲害多了吧? “六郎!”身后陳太初的聲音傳來。 趙栩回頭問:“你怎么才來?”咦,他身邊那個家伙,不是蘇昉嗎? 趙淺予已經(jīng)笑嘻嘻跑過去:“太初哥哥,阿昉哥哥,阿妧jiejie她們一會兒就來了。來來來,我可是和爹爹磨了三天,這最前頭的位置才給了我的!阿昉哥哥你等會坐我左邊,太初哥哥你坐我右邊!” 趙栩氣得話都說不出來。陳太初看看他,這?自己受趙淺予之托特地請了蘇昉來,似乎不太對? 寶津樓上,大臣們早已經(jīng)都到了,在一樓的大殿中等候官家駕幸。外命婦們在二樓的大廳中也按品級各自就座,等候太后皇后的到來。梁老夫人杜氏呂氏皆按品級大妝肅立殿內(nèi)。那慈寧殿的秦供奉官恭身來輕聲問了安,笑問為何這次沒看見六娘。梁老夫人嘆了口氣說六娘非要陪meimei們參加公主們的捶丸賽,要從北門去百戲的等候所呢。一旁的幾位國夫人都笑瞇瞇地稱贊,都言聽說了孟家出了一個了不得的七歲小娘子,捶丸神技汴京無敵,今日終于能一開眼界了。梁老夫人搖搖頭,憂心忡忡。 外面方圓百丈的廣臺上滿是禁軍。金明池東岸南岸就有兩座巨大的畫舫緩緩朝著寶津樓而來,到了龍舟附近停泊住,比起龍舟還是矮了一截。這兩座畫舫的船頭都架設了高臺,遠遠伸出船體,離水面約七八丈高。稍后水嬉比賽結(jié)束,就有兒郎要在那上面表演水秋千。那是歷年最驚險刺激的,那空中翻騰得不夠,橫著撲打在水面上的,甚至有不慎撞在船身的,看得人驚心動魄。這水嬉、水秋千、水球三大項,汴京各大關撲和賭場都開出了博戲和賭注,賭誰最終奪魁。 四公主的女史帶著眾人,行過那仙橋,取出腰牌,出示給宗正寺的官員檢查,才帶著九娘她們上了龍舟。小娘子們看著滿船都是宗親勛貴,不由得一陣緊張。 上了三層,遠遠的,九娘就看見一個人高高立在船頭突出的那根長桿上,仿佛站在空中,衣袂揚起,恍若神仙。 走得近了,又看到陳太初和蘇昉,九娘大喜。這位四公主真是妙人!她不過隨口一提,四公主就興高采烈地找陳太初說了。算來她已經(jīng)二十幾天沒見到過阿昉呢??煽粗袂鍤馑?,溫和平靜,似乎沒什么不妥當。 這時,那似乎要破碎虛空而去的神仙人物足尖一點,轉(zhuǎn)過身來,姿色出塵,比那漫天霞光更耀眼百倍。船上眾人只覺得心搖神曳。底層二層更是尖叫聲不斷。 趙栩卻面無表情地躍入船內(nèi),看也不看她們一眼,走開了去。 九娘納悶這位表哥似乎最近都不太高興,可身不由己地直朝蘇昉陳太初趙淺予而去,展開了笑顏。她上前先給身穿公主常服的四公主行了大禮,這才站起來給陳太初蘇昉行禮。 蘇昉見到九娘這次終于看到自己沒掉眼淚,笑著問她:“聽說你捶丸很厲害啊,連臥棒斜插花都會,今日肯定能贏是不是?” 九娘笑嘻嘻地說:“有四公主在,應該能贏吧。”她小臉被日光照得紅撲撲神采奕奕。 后頭的張蕊珠眾人,才驚覺被她們深深嫌棄的那位脾氣臭球技更臭的貴人,竟然就是宮里深受官家寵愛的四公主,趕緊過來行大禮。七娘更是冷汗涔涔,她平時為了兩個表哥沒少跟趙淺予斗氣,嚇得連公主萬??蛋捕颊f得抖抖索索的。 趙淺予不以為意地道了聲諸位免禮,興致勃勃地牽了九娘的手說起悄悄話來。四娘悄悄地看一眼陳太初。霞光下他更顯得皎如玉樹臨風前,只是他卻看著船頭正和四公主說話的九娘,唇角掛著有意無意的一抹淺笑。 張蕊珠靠近四娘,意味深長地道:“我看九娘一早知道了公主的身份,我們外人不知道就算了,怎么你們一房的親姐妹,卻還瞞著呢?” 四娘心里雖然很不是滋味,可她一直對張蕊珠很防備,聽了她這挑撥的話,也不理她,自行走開去同六娘和蘇昕看那池中島寶津樓的勝景了。張蕊珠笑著去和蔡五娘說話。 趙栩斜靠在船舷邊,雙手抱臂,看著她們,心里又是氣,又是煩。 一邊的三公主趙瓔珞走過來笑著問他:“六弟,聽說四妹今年得了個厲害的幫手,要贏我們?” 四皇子魯王趙檀是趙瓔珞的同胞哥哥,聽見了這話,走過來笑著問:“聽說還是是個七歲幼童?” 錢妃所出的五皇子吳王趙棣向來以魯王唯首是瞻,也朝趙淺予那里望望,好奇地問:“看著還沒有四妹高,也能捶丸?” 趙瓔珞看了九娘兩眼,笑得直打跌:“聽說四妹終于能將地滾球三棒入洞了,就是這個還沒有撲棒高的女童教的?” 趙栩冷哼了一聲:“她一個人贏你十個,都稀松平常得很?!?/br> 趙瓔珞笑得更厲害,身后站過來的不少宗室貴女紛紛看著九娘也笑不可抑。 魯王趙檀素來嘴欠,從小就欺負趙栩欺負慣了,這三四年雖然被趙栩打得厲害,可總也不知道自己的斤兩,因為三公主趙瓔珞是自己嫡親的meimei,他哈哈大笑道:“我還以為六郎你要男扮女裝,上場替四妹捶丸呢。哦。對了,小時候哥哥把你打扮成小娘子的模樣,你最不愿意的,寧可賴在泥里也不肯起來?!彼Φ瞄_心。趙瓔珞卻趕緊拉著他退了三步,以防趙栩沖上來當眾讓哥哥臉上再來個滿堂紅。 吳王趙棣抿唇笑了,嘴里卻怪著趙檀:“四哥!舊事莫提,小心六郎請你吃幾下老拳?!?/br> 趙檀縮了縮頭,嘴上卻還充樣:“這有什么!誰不知道老六最愛俏?”他回頭再看了看九娘,搖搖頭,對著趙瓔珞一笑:“就那個矮胖丑丫頭?想勝了三妹你?待我去瞧上一瞧,我一只手就能將她丟進金明池里泡上一泡,還怎么贏你?!?/br> 話音未落,他嗷地一聲慘叫,左眼劇痛。卻是趙栩猱身而上,一拳正中他左眼,飛起一腿將趙檀踢到船舷邊,一手掐住他的脖子,生生將他大半個身子都推出了船舷外,另一只手拽著他腰間的玉帶低聲笑著說:“四哥,你這張臭嘴才該下金明池好好洗洗才是!” 趙瓔珞尖叫著,和趙棣上前來要扒開趙栩,哪里能動他分毫?趙棣慣會做樣子的,索性趴到甲班上死死抱住趙檀的雙腿。宗室貴女們雖然一直聽說火爆六郎的名頭,哪里想到一言不合就要丟人下船,紛紛大喊尖叫起來。 船頭的陳太初一看動靜不對,飛奔過來,眼見趙栩的臉上帶笑,可眼中滿滿的殺氣,絕對是氣到了極點的模樣,只能趕緊揪住趙檀的手臂防止他真的被趙栩丟下水去,低喝道:“六郎,快放手。他畢竟是你四哥?!?/br> 后面的內(nèi)侍女史們趕緊上來匍匐在地,有人也趕緊去二層通報在這里壓陣的宗正寺卿和少卿們?nèi)チ?。趙淺予不知緣故,她知道六哥小時候被這個四哥欺負得厲害,一直很討厭趙檀,牽著九娘擠進去就一個勁地喝彩:“丟他下水!丟下去!”九娘凝神聽著周遭貴女們的議論聲。 待宗正寺卿和兩位少卿慌慌張張地上來三層,卻看見趙栩正彬彬有禮地扶起甲班上的吳王趙棣:“五哥膽子也忒小了些,我同四哥開個玩笑而已?!?/br> 趙檀捂著青腫的左眼,朝宗正寺卿大喊著:“三叔!六郎又打我打成這樣!你們看!” 趙栩笑瞇瞇地對著宗正寺卿笑著說:“四哥太多心了,我是看著有只大馬蜂要飛到他臉上,怕他被叮了中毒,這才替他趕走那只找死的蠢東西。三叔知道的,要是我存心打人,哪有不見紅的道理?” 宗正寺的三位趙家長輩面面相覷,趙栩這話倒也沒錯,這三年里,皇城大內(nèi)里被他打過的皇子、內(nèi)侍甚至禁軍,沒有不見紅的。 趙檀顫抖著聲音喊:“三叔!讓御史臺彈劾他!彈劾他!他目無尊長,行兇傷人!” 趙栩走到他身邊,拉下他捂著眼的手,朝他溫柔地吹了口氣,搖搖頭:“四哥你莫非忘了,金明池一開,御史臺有榜不得彈劾?而且我一片好心幫你,你怎么反而恩將仇報?” 宗正寺卿上前分開兩人:“好了好了,骨rou至親,莫再計較。叫官家知道了,反倒不好。一會兒就看水嬉了。來來來,你們各去各的地方?!?/br> 趙瓔珞看著趙栩微笑著帶了趙淺予和那個矮胖小娘子一眾朝船頭而去,氣得渾身發(fā)抖。和她素來交好的幾個貴女疑惑地問:“六郎打了四郎,竟一點事都沒有?果真如此囂張!” 宗正寺的兩位少卿上來讓她們回到船頭右側(cè)的觀賽席,將她們都安頓好。留了一位少卿在這里守著。這才又下去安頓不斷上船的宗室貴親。 船頭的女學眾人這才知道一直跟在陳太初身后那個很無禮的小廝,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六皇子。比起剛才見到趙淺予,眼下七娘已經(jīng)快要暈過去了。好在這位六皇子面無表情,只站在船頭凝望東岸。七娘暗暗看了他好幾眼,承認秦小娘子說得對,這位真是長得好看。一想到他竟然是皇子的身份,不由得臉上發(fā)起燒來。 九娘方才在人堆里,聽那些貴女們議論紛紛,知道了個大概。原來竟是因為魯王要來找她的麻煩,趙栩才發(fā)怒的,心里很是感動。 在九娘眼里,無論陳太初還是趙栩,甚至孟彥弼,都還是孩子,和阿昉一樣,是孩子。只是趙栩太過特別。身為皇子的他和其他三個不同,極其多變。連九娘也摸不著頭緒該如何對待他。 最初家廟被綁事件后,九娘覺得趙栩是一個被寵壞的皇子,很不待見他。收到黃胖禮物,也嘆服于他小小年紀有那樣絕頂?shù)牟徘?。炭張家那次,她完全沒料到十歲的趙栩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手下功夫更是不弱于陳太初,狠絕還更勝過軍中的陳太初孟彥弼,對趙栩刮目相看的同時也十分欽佩。再到手臂脫臼那次,九娘又看到不一樣的趙栩。這個驕傲任性手段厲害還很有才氣的小皇子,復雜程度遠遠超過九娘兩世所接觸過的人。相比較而言,阿昉的純凈單一,像一張白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