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書房中靜悄悄的,只有那篤篤篤的聲音,一下,一下,一下。 門口的小廝提了聲音:“稟告郎君:外頭小錢大人有急信送來給小高大人?!?/br> 高似出去收了信,拆開看了,遞給蘇瞻:“錢五手下的人來報,今日俞記箱匣往孟府三房送了一只梳妝匣。癭木黑底金漆纏枝紋的。俞記那邊查探了,三百貫,付的交子,伙計只記得是位帶了帷帽的娘子買的?!?/br> 那篤篤篤的聲音驟停。 天色漸漸泛起了魚肚白,汴河兩側的垂柳也漸漸看得出妖嬈的翠綠。 蘇瞻依然一個人靜坐在書房中。茶剛剛換過熱的,書案上的鱔魚包子已經(jīng)涼了,散發(fā)出些腥味。 癭木黑底金漆纏枝紋的俞記梳妝匣,當年他買的時候,一百五十貫。如今,要三百貫了。那匣子,阿昉收得好好的,日后留給他的娘子梳妝吧。阿昉心細手巧,必然不會像他那般笨拙無措,總是讓她疼得眼淚直掉。 芳魂已渺,徒留惘然。 五更梆子沿著右掖門敲了過去,這時候,門橋市井都開了,早市已經(jīng)開始忙碌。上朝的官員們已經(jīng)上了馬,往東華門而來。 蘇瞻合上眼,將手中一塊碎了的雙魚玉墜放回匣子里,嘆了口氣,喊了一聲:“來人,更衣?!?/br> *** 早市的觀音院門口叫賣聲此起彼伏。孟家的牛車,緩慢地停停走走。 六娘掀開車簾,笑著說:“九妹那天就是坐在這里被陳家表哥撿到了?” 九娘點點頭。 “真是可惜,你看那家凌家餛飩,可是汴京城最好吃的餛飩!下次我們稟告了婆婆,一起來吃好不好?”六娘笑瞇瞇指給她看。 九娘笑瞇瞇點頭,是啊,真好吃。牛車慢騰騰地挪過去。九娘看著凌娘子將那白白胖胖的餛飩撒下到水里煮熟了,竹籬撈出來,干凈利落地一上一下甩三回,瀝了水。旁邊那白瓷青邊大碗里,早盛滿一碗用長長的豬筒骨、雞架、鱔骨一直熬啊熬出來的清湯。白胖餛飩們往里一躺,上頭撒一把碧綠蔥葉,還有炸得金黃的蒜茸茸,熱氣騰騰地,被端到了后面的小矮桌上。一碗一碗又一碗。 九娘咕嚕嚕咽了口唾液。 七娘冷哼了一聲:“就知道吃!那餛飩有什么好吃的,里頭盡是些野菜,會塞在我牙縫里,難受得要死?!?/br> 四娘點頭:“我也覺得是,還是我們家的雞湯餛飩更好吃,里頭包著蝦仁,鮮甜之極。比這種市井小吃不知道勝出多少。九妹在這吃食上,還是要好好跟七妹學學?!?/br> 六娘搖搖頭:“詩經(jīng)還分風雅頌。這民間的東西也有民間的好。四姐未免有些以偏概全了。我就是跟著婆婆來吃的。婆婆說了,連太后都喜愛凌家餛飩呢,還夸獎她家餛飩里的野草獨具風味,讓人有踏青之意,如沐春風呢?!?/br> 九娘卻湊過去盯著七娘的牙齒:“七姐?你是不是牙縫有些寬?。看裙谜f過,剛長出來的牙,如果隔得遠了,每晚用手把它倆靠靠攏,一兩個月它們肯定就能挨得緊緊的?!?/br> 蘇昉出牙的時候門牙間有縫,她請教了一位老大夫,大夫說現(xiàn)在根基不穩(wěn),可以人力調治。她堅持捏了兩個月,真的捏好了。 七娘趕緊躲開她的手:“臟死了!誰要把手伸到嘴里啊!你真是!” 六娘卻很好奇:“真的嗎?慈姑懂得可多了呢。你看看我的,我這邊上的牙剛出,還能再靠攏些嗎?吃飯時總有rou絲會卡在里頭,難受死了。” 九娘認真地撥了一撥,看看那牙才出了一大半,疊在左邊牙前頭,離右邊的牙老遠,點點頭:“肯定能,六姐你夜里漱了口,讓乳母替你這樣撥個一刻鐘?!?/br> 四娘和七娘也湊過來看,既覺得離譜又覺得好笑。這車里倒熱鬧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注: 1、對香藥引犀象引不清楚或忘記的讀者,可以再看一下第九章。 2、兩宋對戶籍的管理比唐朝更松散些,六大類戶籍管理(五等丁產(chǎn)簿、丁帳、租稅簿、租稅帳等等)都只會記錄男丁,沒有女人在案。坊郭戶是指你家在這個城市定居一年,就可以領到本地戶籍,這個上頭會記載全家人口,并且三年一換,男女老少都要被管理人員過目確認。客戶類似于主戶的佃農,但算良民,而且隨時可轉換成主戶。 3、鹽鐵、度支、戶都,是北宋三司下轄,也就是財政部門。宋朝法、財、政、軍事,都是獨立的。但三司比較多災多難,設和撤很多次。官員更替也很多。 4、牙齒這個玩意兒,張愛玲女士鄰近三十歲才去整牙。是很有必要弄好的,整牙后整個面部線條會更柔和,下巴線條更美,顯臉小。宋朝已經(jīng)有賣豬鬃做的牙刷,呵呵,不會有什么柳條刷牙的事兒的。 第22章 孟家四姐妹一踏入課舍。原本鬧哄哄的乙班課舍瞬間靜了下來,又瞬間恢復如常。 小娘子們紛紛上前,問候六娘的身子。張蕊珠牽了她的手左看右看:“幾天不來,瘦了好多。中午你的女使可省心了,不用幫你吃飯了?!?/br> 小娘子們哄笑起來,又圍著六娘問她寒食節(jié)都去哪里玩了。 四娘和七娘看了又看,實在無人理睬她們,也插不進話,沒幾下,兩個人竟被擠了出來,看著那些人興高采烈地有問有答,又笑又鬧。兩人只能郁郁地去到自己座位上。抬頭一看,那矮胖小人兒早已經(jīng)坐好,連書袋里的文具都已一一擺放好了。 這個不上心的,一點也感覺不到別人不理你有多難過嗎?她根本不知道,要是所有的人都不理睬你,你有多難熬。真笨!七娘想起昨夜娘再三叮囑自己的話,看了人群一眼,咬了咬唇,低下頭翻開書本。 女學的舍監(jiān)娘子看到來用飯的孟家四姐妹時,不自覺地擰了擰眉。她在這里做了二十年,第一次見到姐妹間打成一團的。 七娘看到舍監(jiān)娘子的臉色,不自覺地縮了一下,老老實實地跟著六娘進去了。 舍監(jiān)娘子豎著耳朵,總算這頓飯?zhí)狡降赜猛炅?。女使們捧著空了的餐盤魚貫而出,又各自泡好茶湯送進去。屋里的小娘子們也開始嘰嘰喳喳了。 張蕊珠關切地問九娘:“小九娘,那天散學,你和你四姐七姐走散了,后來沒事吧?” 剛起來的嘰喳聲又驟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扭過頭來看著九娘。 站在九娘身邊的玉簪來之前就早有準備,剛要上前,九娘已抬起頭來說:“謝謝張jiejie關心,可我沒有和jiejie們走散啊?!?/br> 四娘七娘和六娘都一呆。 張蕊珠面露訝色:“那天她們找了你許久,也沒找到,我后來才知道丙班的那位小娘子指錯了人,那是她們追到你了嗎?” 九娘笑道:“我聽見jiejie們在問你了。那天我有些生氣,就想著作弄jiejie們,早早地裝作如廁,其實是跑出去藏在車里的案幾下頭。后來猛地跳出來,她們果然被我嚇了一大跳。” 張蕊珠面色怪異,看向四娘和七娘。七娘眨了眨眼睛:“嗯,這個壞——蛋!嚇——嚇死我了?!彼哪镆呀?jīng)反應過來,笑著說:“是,我也被嚇了一大跳。我家九娘最最調皮了,其實我們三個最親近不過,在家也是這么沒規(guī)矩鬧來鬧去的。讓大家見笑了?!?/br> 一屋子小娘子們除了六娘,一個個恍然大悟的樣子。嚇死人了,走散了?還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