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祝小拾縱使閉著眼也能感覺到自己在快速升高,短短幾秒后,已能偶爾聽到雪粒一類的東西磕在防風(fēng)護目鏡上的聲音。 兩分鐘后,飛行方向猛轉(zhuǎn),她感覺好像身體都橫過來了,但速度只疾不緩。祝小拾不由自主地生理緊張,牙關(guān)緊咬住克制了一番,終于還是“啊啊啊啊”地慘叫出聲! “別怕,要降落了?!彼檀僖恍?,下一剎她腰間陡然一緊。他原本架在她腰間的雙手向里一滑,雙臂就此將她完全摟住。接著,祝小拾察覺身體又立了起來,旋即開始飛速下墜。 祝小拾是個不怕鬼屋但很怕過山車的人,此時索性放棄逞強,啊啊啊啊叫得氣吞山河。 “咚——”楚瀟穩(wěn)穩(wěn)落地,身子就勢半跪緩沖力道的同時將她打橫一抱,防止了她腿骨受傷。然而三秒鐘后,祝小拾還在緊閉著眼:“啊啊啊啊啊啊啊——” 楚瀟憋著笑站直身子,向剛從季朗背包里跳出來的貔貅吹了聲口哨,貔貅一躍而起跳到祝小拾面前,張開嘴巴:“吭哧——” 祝小拾喊聲噎住,感受了一下咬在自己下頜上的小牙,遲疑著睜眼。 然后透過護目鏡看到了貔貅水靈靈的雙眼。 楚瀟把她放下,深感丟人的祝小拾環(huán)顧四周緩和窘迫。只見目光所及之處一片蒼涼,高空中鑲嵌著璀璨星辰的穹頂寧靜祥和,眼前則是疾風(fēng)席卷雪片,白粒在夜色里打出一個個漩渦,漩渦又向下滾去,滾向不可見底的深淵,消失不見。 “是這里吧?”楚瀟好似不太確信,皺著眉頭問了一句。 季朗也正判斷地形,片刻后點了頭:“是?!?/br> 然后楚瀟拔出腰刀,二人先后割破手指。手指上剛流出來的一縷血紅捧在一起的剎那,金光驟然襲面。一輪光弧以此為中心,剎那向外撞開,綻盡后的邊緣沒入積雪消失不見,祝小拾望著眼前倏然變幻的風(fēng)景怔住。 “這是……”她眼前儼然是一個小小莊園。莊園好似被一個無形的罩子攏著,世界屋脊上的疾風(fēng)驟雪到這里都變得溫和。 她啞了啞:“結(jié)界嗎?” “嗯,三弟嘲風(fēng)好登高望遠,我們剛?cè)胧赖臅r候他找到了這個地方,一起在這里布了個結(jié)界。” 楚瀟邊說邊往不遠處的屋舍走,祝小拾想起先前他們提到“三弟”時莫名其妙的情緒很想八卦,但剛要開口,視線中的寧靜霎然一變! ——不遠處的小屋中,一個男子猶如發(fā)情的野鹿般橫沖直撞而來:“哥哥們啊——?。?!” 楚瀟嘖嘴啞笑:“這是四弟蒲牢,好鳴好吼?!?/br> 而后屋中眾人都被這喊聲驚動,半分鐘后,陸續(xù)從各個屋門中走出來。季朗帶著貔貅先一步小跑著迎過去,楚瀟慢慢走在后面跟祝小拾介紹:“那是六弟霸下,長得結(jié)實但只愛搬東西不愛打架,不用怕;七弟狴犴,揍他可以,千萬別跟他吵,理太多;八弟負屃……唉?!背t看著負屃長嘆,“看來近視又加重了,這小子傻讀書?!?/br> 接著他看向房頂上穿著件白t恤的青年:“三弟你下來,有客人!五弟呢?” “他懶得動唄,天天悶在屋里吞云吐霧,最近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什么阿拉伯水煙……”嘲風(fēng)從房頂上一躍而下,站穩(wěn)腳撣了撣牛仔褲,注意到剛撲進蒲牢懷里的貔貅時笑容陡滯。 “二哥你這么干可有點危險啊?!彼哌M楚瀟壓音道,向祝小拾伸出手時又以恢復(fù)如常:“這位是祝小姐吧?幸會幸會。” “您好?!弊P∈昂退樟耸郑苫蟮哪抗庠谛值芏碎g蕩了一個來回,壓低的聲音里填充著試探的詢問,“你們和貔貅……” 嘲風(fēng)因她隱約知情的樣子而一愣,邊慢吞吞念著“我們和貔貅……”邊遲疑地看向楚瀟。 “晚些跟你解釋?!背t一哂,信手一拎她背著的登山包,將包“摘”下來徑自提著往十幾米外的木屋走,“我們住哪兒?安排一下?!?/br> “啊——?啊!”嘲風(fēng)回過神來立刻追上去,“空臥房就一個,另外書房能住人。哥你跟祝小姐睡臥房,讓貔貅住書房?” 他話剛落定,前頭的二人就跟被按了開關(guān)似的齊齊剎住腳。 “呃……”祝小拾只覺尷尬,略顯僵硬地看向楚瀟。 而楚瀟卻像壓根沒看到她的神色似的,迅速扭頭,視線直接定在嘲風(fēng)臉上:“你說什么?” 第17章 財源滾滾小貔貅(十七) “我、我說錯了嗎……?”嘲風(fēng)當時是帶著一臉懵逼的神色這樣回應(yīng)的楚瀟。 “我、我哪兒知道??!”五分鐘后,嘲風(fēng)被一群兄弟圈在中間,抱頭辯駁,“大哥發(fā)微信的時候就八卦說二哥喜歡祝小姐,我剛才一看祝小拾脖子上都掛上二哥的鱗了——還是鮮鱗!換了誰不以為是定情信物??!” “三哥你真是活該被那個小獅妖甩了?。。?!”好吼的蒲牢氣得湊在他耳邊吼,“你就仗著自己是龍子覺得自己送點東西姑娘家就要跟你了是吧?。?!你是不是忘了祝小姐救過咱二哥的命?。。?!拿三年陽壽換的啊喂!?。 ?/br> 經(jīng)萬年修煉而出的怒吼從丹田深處一喝而出,巨大的振動波引得房梁上的灰塵撲簌落下,屋內(nèi)眾人齊捂耳朵后仰躲避??s在屋角臉上寫著“寡人懶得動”的老五狻猊一直在兀自吞云吐霧,在落入煙斗的灰塵影響了煙霧質(zhì)感后,他終于皺皺眉頭站起來,耷拉著眼皮走向咆哮的蒲牢。 “?!扁♀ブ睕_蒲牢吐了個煙圈,蒲牢猝不及防地被嗆住,剎那收聲。 與之相隔三間屋的房間中,突然撲簌飄落的灰塵令屋中驟靜,祝小拾一時還以為是房子要塌,連呼吸都屏住了。 幾秒之后歸于平靜,她松了口氣,蹲身朝貔貅拍拍手:“來,貔貅?!?/br> “嗷嗚——”貔貅扯了個哈欠,但看看她,又依依不舍地看楚瀟。 方才向嘲風(fēng)解釋清楚誤會之后做出的房間安排,是祝小拾和貔貅睡臥房,楚瀟自己睡書房。但貔貅可能是覺得位于小樓二層的書房更有趣,也可能是被兄弟們都在的熱鬧場景激起了點貪戀家人的情緒,賴在楚瀟打好的地鋪里磨磨蹭蹭不肯走。 楚瀟也鮮少見它這樣,于是并沒有動揍它或者恐嚇它的念頭,笑了一聲躺到地鋪旁干凈的地上:“那給你講個睡前故事?” “貅!”貔貅連連點頭,一掃剛才想賴在這里睡覺時哈欠連天的模樣,兩眼放著光鉆出被子,抖了抖毛,跳到書架前去找書。 祝小拾見狀便到楚瀟身邊席地坐下,很快,看到貔貅挑定了一本書,用爪子扒拉下來,又叼到楚瀟面前。 那本書的書名是《龍之九子》,作者赫然是:負屃。 “……八弟寫的科普類傳記?!背t銜笑解釋道,然后撐起身拽了個枕頭墊在木墻邊,倚著枕頭翻開書。 貔貅馬上乖乖地鉆回被子里,又把頭鉆出來,趴在旁邊閉上眼睛等著聽哥哥講故事。 楚瀟富有磁性的聲音溫柔響起:“華夏大地有靈龍,龍生九子。一曰囚牛,二曰睚眥……” “嗷——”貔貅的小爪子往他身上一搭,楚瀟失笑:“嗯,我是睚眥!” 祝小拾看著這一幕,不知怎的,心里一時舒適得似有溫暖泉水滑過。 外面是天寒地凍、冰雪蕭瑟,面積不大的木屋中,暖黃的燈火映出一片溫馨。木頭打出的簡單家具營造出令人慵懶的居家氣息,炭火里燒得通紅的銀炭泛出融融熱氣,將一切寒流都阻在外面。 屋內(nèi)屋外,兩個世界。 天地仿佛都被一道木門隔成了兩半,那邊是會有寒冷肅殺的現(xiàn)實,這邊是溫暖美好到讓人恨不能將其凝固的一方天地。 “七曰狴犴,八曰負屃,九曰……”楚瀟翻了一頁,“貔貅?!?/br> “嗷!”貔貅再度出聲刷存在感,楚瀟又一笑:“對,貔貅是你?!?/br> 他溫溫緩緩地耐心講著,概括讀完,是囚牛的具體故事。 這個故事很長,讀到一半時,貔貅就打著小呼嚕睡著了。歪坐在旁邊的祝小拾也已有些迷糊,楚瀟凝視著貔貅小心地放下書,胳膊碰碰她:“好了?!?/br> “嗯?”祝小拾驚醒,定睛看看貔貅,“我抱它下去?” “不用?!背t輕壓著聲音,睇睇門外,示意出去說。 祝小拾輕手輕腳地避出去,被冷空氣一激,神思清醒。緊跟著也走出來的楚瀟反手關(guān)上門,直接順著樓梯往下走去:“讓貔貅先睡吧,我們正好趁夜把事情辦完?!?/br> 祝小拾一愣:“……不是也需要大家一起用靈力給你保命嗎?”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背t走下樓梯停步等她,等她也下樓后,帶著她一路往北走去。 走出這片不大的莊子,宜居的氣息當然無存,天地間只剩下蒼涼。 這里本來就是荒無人煙的地方。即便在珠峰的登頂項目開放后,中國和尼泊爾兩邊的登頂路線也都是固定的,山頂上大部分地方依舊與世隔絕。就算是不布結(jié)界,大概幾百年內(nèi)也并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他們的蹤跡。 祝小拾撣著落在頭上的輕飄雪花,同時看見不遠處結(jié)界外猛烈的疾風(fēng)暴雪,竟已說不清地有點貪戀剛才木屋中的寧靜,不太想離開了。 “這邊?!背t稍停了停,給她指路。 祝小拾看到不遠處的一個石洞中光火明亮。 二人走進去,早一步到達后正圍著篝火聊天的兄弟們起身迎過來。祝小拾一眼注意到一張生面孔,楚瀟介紹道:“這是九弟,螭吻。” “……?!”祝小拾驚詫,“那貔貅……?!” “貔貅是父母收養(yǎng)的?!背t嘆氣,“那些年螭吻被請去滅落到新疆火焰山的神火去了。貔貅被收養(yǎng)來,妖界又都知道龍生九子……傳著傳著它就成了第九子。等我們察覺的時候它自己都已經(jīng)認定并且以此為榮了……” 他說著無奈地嘖嘖嘴:“我們怕說了實話會打擊它,只能先將錯就錯,想等他成年后再告訴它真相——之前不愿帶它來也是因此。這回如果不是怕它獨自留在北京會鬧事,就怕它留下了?!?/br> ——天?。?/br> 祝小拾風(fēng)中凌亂。 先前只知道龍生九子在民間流傳的版本很多,萬沒想到其中居然還藏著個收養(yǎng)的故事、還夾雜哥哥們一同呵護收養(yǎng)來的幼弟的用心良苦?! 這幫上古神獸可太有愛了…… “你千萬別告訴貔貅啊。它現(xiàn)在也就是人類五六歲小孩的心智,受不了這個打擊?!背t邊笑說著,邊在篝火邊的巨石上坐下,吁了口氣,“來吧?!?/br> 接下來的畫面,在祝小拾看來,有點像邪|教儀式。 ——八個雖然容貌各不相同但都瀟灑俊逸的男人在楚瀟身邊圍成一圈,然后雙手抬至胸前,一上一下相隔約莫十幾公分。隨著他們陸續(xù)的閉目運力,顏色各異的光球開始在各人相對的兩掌間慢慢顯形、增大,直至將兩掌間的距離完全充滿。 接著,幾人就此將手挪開,光球憑空懸住,發(fā)著熠熠奪目的光。他們再伸手一推,八枚光球齊齊向楚瀟飛去,“呲啦——”一聲驟響后撞入楚瀟身體,消失不見。 “唔——”楚瀟皺眉低吟,撞入體內(nèi)的光球在他皮膚下?lián)舫鳊斄寻愕碾姽獠y。這一幕看起來是有些可怕的,一具端坐的人體中光火閃動宛如假人,可他微動的眉頭又端然在證明他是活的。 祝小拾看著眼前的奇景怔然做不出反應(yīng),下一秒,又看到季朗化形。 囚牛善樂,愛蹲立于琴頭撥弄樂器,是以囚牛的真身并不大。 季朗運氣間狂風(fēng)激起洞中砂石,祝小拾扭臉避過,再抬眼只見一只最多一尺長的小灰龍盤旋著落至楚瀟頸間,抬起爪子猶豫了一下:“呼——” “嗯,大哥您動吧?!背t輕松道。 便見小龍利甲頓出,急速劃下。楚瀟頸后傷口撕裂,噴出的鮮血令祝小拾驚然向后跌去,被旁邊的狻猊一把拉住。 狻猊懶洋洋地打著哈欠,嘬了口不離手的煙斗:“沒事兒,別怕。” 巨石上,楚瀟低著頭坐著,囚牛扒在他脖子上,探入傷口的爪子在里面摸來摸去:“呼?” “那是我的骨頭……”楚瀟冷靜指導(dǎo),“再往左一點……不不不不別拽大哥!這個還是骨頭!再往左!” 囚牛龍須不滿地挑挑,又摸摸:“呼?” 楚瀟:“對,這個是。往下一點還有一……啊啊啊啊?。。?!” 楚瀟還沒說完,囚牛已將摸準的那片一把掏出! 楚瀟眼前發(fā)白地慘叫之后氣虛:“您真是我親哥……” 囚牛:“呼呼呼?” 楚瀟:“對……往下還有一片……” 囚牛換了個語調(diào):“呼……?” 楚瀟:“不行,化真身再找的話——我真身太大,撐塌結(jié)界引起雪崩怎么辦?” “呼!”囚牛嘆氣,把掏出的那一片交給身后的負屃,爪子啪嘰又拍回傷口中。 “咝——”楚瀟倒抽涼氣,但好在這回囚牛摸的很快,只消片刻,咔噠就又拔出一塊。 “呼——!”囚牛把這塊也扔給負屃,轉(zhuǎn)瞬化作人形,拍著楚瀟的肩頭問文弱書生模樣的八弟,“怎么樣負屃,你能弄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