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猴哥的手也是毛茸茸的,動作的時候帶著癢意,讓我忍不住一個勁的縮脖子。直到猴哥說了兩次還沒有忍住,他直接加大了力氣。 好吧,這次不癢了,但是好疼! 我還沒來得及叫出來,就聽見外面忽然傳出哭聲。 我心里一怔,難道陳二老爺沒了? 那哭聲一開始只是零星一點(diǎn),然后渲染成片,等我出去查看的時候,感覺整個陳府的人都在哭。 “這是怎么了?”猴哥拉過一個正要往外跑的小廝問道。 “大哥兒給二老爺托夢了,二老爺喜得哭了;大姐兒也給大老爺托夢了,大老爺跟著二老爺一起哭。”那小廝眼中也帶著淚花,“我們就也跟著哭了,總算知道小主子沒多遭罪?!?/br> 我心里松了一口氣,這是好事。 果然,沒過多久,陳老爺就著人請我過去。我到的時候,陳老爺和二老爺都在,眼睛發(fā)紅,臉上的皺紋大約被淚水浸泡,都舒展了幾分,整個人看起來輕快不少。 “多謝圣僧!”我剛一進(jìn)去,這兩位老人就朝我拜倒。 這讓我不得不快行幾步,在他們伏地之前把他們攙扶起來,讓兩個六十多歲在這個年代絕對算得上是長壽的老人這么拜,我還真有點(diǎn)怕被折了服氣,“二位老人家不必客氣,這都是貧僧該做的。” 在接下來幾句你客氣我更客氣的客氣對話中,我看他們心情都很好,就問出了我之前的疑惑。 空氣一下子寂靜了。 我有些不安的皺眉,難道這是什么禁忌? 陳老爺忽然一笑,帶著些豁達(dá),“圣僧,你看我這家里如何?”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實(shí)話實(shí)說,“請恕罪,貧僧覺得府上,生氣不足……” “如何能有生氣呢?”陳老爺并沒有生氣,“我陳家已經(jīng)斷了根了,等我們兩個姓陳的老不死眼一閉,我們這一家血脈就算斷了?!?/br> 我恍然,之前感覺到的那一點(diǎn)違和有了解釋。從昨晚開始,到現(xiàn)在,我才注意到,一直以主人姿態(tài)和我對話的是陳老爺,他的子孫我一個都沒見到! 絕嗣這種事,在古代大約就是直接斷絕了希望和傳承,這樣的人家,難怪我之前覺得氣氛和李府有著天壤之別。 “老朽今年六十八,我這弟弟比我小五歲,兒女上都有些艱難。”陳老爺說,“我五十歲那年依舊無子,就納了一房妾,總算生下了個女兒。我有一本賬目,記著之前那些年修橋補(bǔ)路、建寺立塔、布施齋僧的花費(fèi),直到我女兒出生,一共散出了三十斤黃金,三十斤為一秤,我便為女兒取名叫做一秤金。一秤金先來的我家,出生沒多久,我弟弟的妾室也有了身孕,一年后,生下了個兒子,取名關(guān)保?!?/br> 我沒說話,顯然最后的結(jié)果不大好,不然也不會有我昨晚做的法會了。 “圣僧可知道那靈感大王廟?”陳老爺話鋒一轉(zhuǎn),問了一個不在我意料之中的問題。 “聽說過。”我小心的說,“據(jù)說是莊中供奉的,可以保佑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神?!?/br>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我是沒聽說過有哪位神仙叫做靈感的,但一想到之前車遲國里的那三位國師,我又覺得自己少見多怪。也不知道這車遲國的風(fēng)水怎么這么邪,有妖怪上趕著替他調(diào)理風(fēng)雨。 “那靈感大王雖然年年施甘露,卻不是正神。”陳老爺說,“自他十四年前來此,每年都要莊內(nèi)為他做一次祭賽,供奉一個童男,一個童女,再有豬羊牲醴。一頓吃了,下一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若沒有,便降禍生災(zāi)?!?/br> 我似乎明白了。 “一秤金八歲,關(guān)保七歲那年,輪到了我家。”陳老爺苦笑,“我和弟弟只有這兩個命根子,怎么舍得?可那靈感大王厲害的很,對每家每戶的孩子都了如指掌,即使我們肯破費(fèi)錢財(cái)買其他童男童女替換自家的孩子都不行??墒牵@一莊四五百戶人家,我們怎能因自己而毀他們的生計(jì)?” 在農(nóng)耕社會里,氣候降水簡直是不可替代的生命線。我覺得陳老爺?shù)脑掃€是客氣了,即使他們舍不得,同莊的人也會讓他們舍得的。 可他們舍得之后,陳府就徹底沒了后人。沒有后繼者的家庭,怎么可能不死氣沉沉? 陳二老爺開口了,聲音還帶著虛弱,但語氣輕松了許多,“自從關(guān)保不在了,我沒也做夢都聽他哭著喊爹叫娘,想到他那時候受的苦楚,心如刀割。昨夜托圣僧的福,關(guān)保入我夢中,這一次不在哭叫,而是像以往那般與我講話,告訴我那時候他只是怕極了,直接被嚇?biāo)懒诉^去,并沒有吃多少苦楚,我這心里才松快了許多?!?/br> 但我心里卻開始發(fā)緊。 記憶真是一份神奇的存在,我之前想著,通天河既然有老黿這回事,就理所當(dāng)然的以為這里是老黿的主場,沒有其他妖怪出沒??呻S著陳老爺和二老爺?shù)闹v述,我居然又想起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來。 猴哥變成童男,豬八戒變成童女,卻本事不過關(guān),那嘴臉還是被猴哥拍了好幾下才變好…… 這件事居然是在這里發(fā)生的。 我心事重重的回了李府。 李老的二兒子來向我打聽陳府的事,想要知道陳二老爺?shù)降子袥]有在夢中見到陳關(guān)保??粗P(guān)切的神色,我心中一定,“今年的祭賽輪到了李府?” 李二一愣,點(diǎn)頭低語,“是我的小女兒,和大哥的三兒子,都七歲了。” “這等惡神,就一直沒有人管嗎?”我忍不住脫口而出,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妥。 管?這恐怕是專門留給我來管的。 我心里難得升起一分悔意,要是被當(dāng)作祭品的是成人,我不會這樣,可一聽到都是七八歲的孩童,心里就酸脹的難受。 “誰有那個本事管呢?”李二的聲音更低了,“這通天河里原本住著一只老黿,聽說有上千年的道行,一直護(hù)佑著我們陳家莊,可是,自從那靈感大王到了之后,就再也沒有人見過那只老黿。一開始靈感大王要童男童女做祭品的時候,也是沒有人愿意的,可那次全年的收成都?xì)Я?!后來大家都說,陳家莊有四五百戶人家,一年挑選出一戶人家獻(xiàn)上童男童女,也要四五百年才會重新輪到自家,這才從了靈感大王?!?/br> 若一家只獻(xiàn)出一對童男童女,就可以安享四五百年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我能想象得出這是多大的誘惑。沒人能保證老天爺?shù)南敕?,就像不敢去想未來幾百年都風(fēng)調(diào)雨順一樣,一場大旱,死上四分之一人口都不算多,如果一直風(fēng)調(diào)雨順,代價(jià)只是家里養(yǎng)了六七八年的孩子,這個選擇聽起來根本不難做。 可有些事情不是這么算的! “有家里心疼孩子的,即使還沒輪到自家,也不想這樣下去,聽說王城里有三位法力高深的國師,便起身前往王城,卻一去杳無音信。家中妻兒留在這里,第二年就被靈感大王選中,那家中本來就只有老母帶著兒媳并一對孫子孫女,此事過后,老母一病不起,兒媳也瘋瘋癲癲,跑進(jìn)了通天河,再也沒有出來?!崩疃а?,“那靈感大王法力無邊,凡人根本反抗不得,這就是命,前世不修的惡果,只能認(rèn)了?!?/br> 這是命嗎? 我只知道這是神佛高高在上,俯瞰世間,卻無動于衷。 李二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了,等我回過神的時候,就看見幾個悟或站或坐,安靜如雞。 紅孩兒擺弄著他的那輛平衡車,動作一大點(diǎn)就被猴哥瞪眼睛。我看過去的時候,紅孩兒正噘著嘴做委屈的模樣,我正想開口說些什么,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腿被抱住了,猴兒子蹭蹭蹭的幾下跳進(jìn)了我的懷里,把頭貼到我的胸口,一邊還輕輕的拍著。 我擼了擼它的頭毛,雖然猴兒子現(xiàn)在總是和小玉玩在一起,平日里也每個影子,但沒想到,當(dāng)我這個做爹的心情低落的時候,它還是我乖巧貼心的猴兒子。 真不愧是被我和心上人一起撫養(yǎng)長大的,這份體貼一定是隨了心上人。 “叔爺!”紅孩兒沒顧得上我的感嘆,帶著些沖勁的開口,“誰惹你不高興了,我這就一口火把他燒成個渣渣!” 哎呀呀,連熊孩子都會體貼人啦。 我一點(diǎn)都沒覺得紅孩兒這次是兇殘的,因?yàn)槲揖褪沁@么想的。 我只希望這次這個什么靈感大王沒有后臺,倒不是我怕了有后臺的妖怪,實(shí)在是我這心里憋了一口氣,怕自己一時忍不住這小暴脾氣,連那妖怪的后臺一起干了。 現(xiàn)在沒到掀桌子的時候,我得忍住。 再有一月就是靈感大王的祭賽了,我和李老商量了一下,決定讓紅孩兒和猴哥代替他家中的男童女童。李老感激涕零,也是,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沒有第二個選擇,誰會愿意犧牲自己家里的子孫后代? 紅孩兒有些興奮,他爹是牛魔王,也會七十二變,到了他這里,雖然只掌握了皮毛,可變成李老孫子的模樣還是可以的。猴哥搖身一變成了女童,擦脂抹粉帶花,氣質(zhì)依然像個活猴。 “叔,到時候讓我先出手唄?!奔t孩兒和猴哥商量。 猴哥卻是打量著紅孩兒,“怎么叫我叔了?你之前不是叫我老叔嗎?” 紅孩兒一臉無辜的眨眼,“這不是馬上要一起除妖了嗎?再叫老叔多不好?這次我們要為叔爺排憂解難,一定要一舉拿下那個妖怪,什么靈感大王,哪有我圣嬰大王好聽?我先噴火,要是他跑了,叔你在把那紫金葫蘆拿出來,直接把他化成水好不好?” “還不都是在叫我?”猴哥嘟囔了一句,不怎么在意,只是聽到紅孩兒后來的安排,笑了一下,“你倒是有些智謀?!?/br> 紅孩兒得意洋洋。 我腦子里轉(zhuǎn)著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被紅孩兒幾句話拐到老叔上面了,這個稱呼……看著紅孩兒的笑臉,我覺得,很有內(nèi)涵。 老叔,老叔,老叔,老……輸? 這熊孩子沒這么小心眼吧? 第72章 到了祭賽那一天, 陳家莊的人熱熱鬧鬧的把豬羊牲醴和變成男童女童的紅孩兒猴哥抬到了靈感廟里,童男童女被放在最上首, 供桌上擺著香花蠟燭,正面有一個金字牌位,上面寫著靈感大王之神。 一切收拾妥當(dāng)之后, 我站在廟外看著一眾人等伏地叩首,念著禱辭,而后各自回家。 紅孩兒見人走光了,無聊的拿起案桌上供奉的面魚, 我記得那面魚是生的, 他啃了一口就吐了出來, 拳頭已經(jīng)握緊朝鼻子去了,中途還是停了下來。 “好侄兒且忍忍, 帶收拾了那妖怪,讓李老兒給你做一旦面魚?!焙锔绨l(fā)出小女孩尖細(xì)嬌嫩的聲音, 此時廟里廟外陳家莊的人都走光了, 我在外面的倒是聽得清楚。猴哥安撫好了紅孩兒,又朝我叫道,“師父,外面天涼,你還是回李府好好歇息吧,睡一覺,明早起來的時候妖怪就再也無法作惡了?!?/br> 我想了想,“若是那妖怪看到了我, 倒也不用你們?nèi)プ鲳D?!?/br> 我心里還為那些死去的童男童女感到一絲愧疚,總想做些什么。 “師父,那妖怪就是來吃童男童女的,本就不會有所防備?!焙锔鐡狭藫项^,差點(diǎn)把頭上的珠花弄歪,“師父你還是好好保重身體吧,殺豬哪里用的上牛刀?快回去,別那妖怪看到有人站在外面,不敢進(jìn)來?!?/br> 猴哥的樣子看起來很像嫌棄我給他添亂,為了不搗亂之前的計(jì)劃,我沒再多停留,回了李府。 一夜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只在天要亮了的時候瞇了一會兒,醒來以后,看到的就是氣鼓鼓的紅孩兒,還有憋著一口氣的猴哥。 我心里一沉,直覺事情不順利。 果然,猴哥給我講了夜晚發(fā)生的事。 自我走后,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那個妖怪便來了廟里,一身好行頭,金燦燦的十分氣派,只可惜膽子小又疑心重,他隨口問了紅孩兒化作的男童,紅孩兒對答如流,他就起了疑心,往年都是先吃童男再吃童女,這次轉(zhuǎn)了性子,要先吃童女。 那妖怪就直接沖著猴哥去了,紅孩兒自不甘心,在妖怪轉(zhuǎn)身的時候一砸鼻子,噴給了他一口三昧真火。 三昧真火有多厲害就不說了,那火一沾到妖怪身上,就燒了起來,怎么也撲不滅。這時候,猴哥變回本體,拿出如意金箍棒就要打,那妖怪見勢不妙,都顧不上身上的火,就朝外面沖去。 “那妖怪跑的倒是快?!焙锔缛映隽艘粋€半黑半金掉落地上有金石之聲的東西,“這是個魚精修煉成的,我打落了他幾片魚鱗。” “難怪我覺得燒出來的味兒有點(diǎn)熟悉?!奔t孩兒咬著牙,“叔爺,我們再捉他一次,我非要把他烤了吃了不可!” 我皺眉,“悟空,你沒拿出那個紫金葫蘆嗎?” “怎么能忘?”猴哥一臉晦氣,“那葫蘆的功用老孫再明白不過,只要叫聲名字,不管真名假名,只要應(yīng)了,就會被收入葫蘆中。結(jié)果那魚精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嚇破膽,一心逃命,我喊他好幾聲,他都半聲不吭,扎進(jìn)通天河里就不出來?!?/br> 我們對視一眼,頗覺有幾分扎手,我心里更升起一分隱憂。 也許是我杞人憂天,但是,在斗法中,自報(bào)名號這件事多尋常不過,口水戰(zhàn)來一下打擊對方壯大己方士氣也非常重要??赡茄志尤槐凰髳灺暡豢跃团埽@固然可以解釋為紅孩兒的三昧真火十分厲害,可是,如果他事先得到了提示,故意不做任何應(yīng)答呢? 我并不喜歡這個可能性,因?yàn)檫@十分容易得出一個結(jié)論,那就是有人……有神提醒過他那紫金葫蘆的厲害。 我一直希望這是個野生妖的,可現(xiàn)在看來,即使沒后臺,也有個互通消息的妖怪聯(lián)盟組織。 后者的可能性小的可憐,因?yàn)橹滥亲辖鸷J在猴哥手上,同時也知道那紫金葫蘆功能的,屈指可數(shù)。 “你們在打斗時,有沒有報(bào)上名號?”我問。 “自然報(bào)了,可那妖怪半點(diǎn)不懂禮尚往來。”猴哥泄氣的說,“別是個泥鰍成精吧,跑得那么快。” “更像是金魚,魚鱗是紅的?!奔t孩兒說,“金魚可一點(diǎn)都不好吃……” 我沒理會紅孩兒的抱怨,繼續(xù)問道,“也就是說,他知道我們的來歷,也知道我是東土大唐而來,前往西天拜佛求經(jīng)的和尚了?” “沒錯?!焙锔琰c(diǎn)頭,“老孫是這么說了。” 我笑了一下,“你猜他會不會動心,吃一塊唐僧rou,就可以長生不老?!?/br> 猴哥沉吟,“這妖怪能讓百姓供奉童男童女,恐怕對唐僧rou更是向往?!?/br> “那我們就等他來?!蔽乙诲N定音。